33 樓鹞 “雲晦,你在吃醋啊?”

第33章 樓鹞 “雲晦,你在吃醋啊?”

封則反應了片刻, 而後才又“嚯”地笑出聲來,整個身子不受控地向後一仰,後腦的位置磕在床柱上。

“咚”一聲, 聽着怪疼的。

雲晦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扶, 手還沒有擡起來,就看見封則已經起來了,男人臉上的笑意徹底收攏不住,笑得像有什麽病似的。

雲晦從來沒在封則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情, 心裏那點兒隐晦的不愉快也被他這一笑給沖散了, 擰眉瞪着人問:“你笑什麽?”

封則勾了勾嘴角,饒有意味地看了小東西一會兒,忽然伸手掐住了人的後頸。

沒用力,像提小雞崽一樣把人提到了自己跟前。

他在暗色的床帳中俯身向前, 眉眼銳利而又冷冽,眸中的笑意卻像是怎麽也消不下去似的。

雲晦的耳朵已經完全好了, 但這一刻,封則卻仍然當他聽不見, 叩着小孩兒的後頸将嘴唇抵在他的耳畔。

一整句話裏都是挑逗:“雲晦, 你在吃醋啊?”

募地像是有一股火燒起來,雲晦只覺得熱氣一路從小腹漲升到腦子裏, 他小動作格外多, 遮遮掩掩地收起腿來把自己的下半身全擋住,扭身就要掙開封則往剛才那個角落爬。

嬌嬌軟軟沒什麽氣勢地辯駁:“我為什麽要吃她的醋!”

“小孩兒。”封則撐着身子斜身向裏坐,擡擡下巴問,“你不喜歡我啊?”

雲晦眨眨眼睛,在封則的注視下咬住嘴唇,剛才還稱得上炸毛的小兔子瞬間安靜下來。

帶着鐐铐的手腕向後挪了一下, 眼神躲閃。

即便他現在仍然失憶,卻也能夠在世人堆疊起來的只字片語中拼湊出一些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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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揶揄的目光打在身上,時刻提醒着他記住自己的身份——

喪家之犬,亡國之奴。

他怎麽能喜歡封則?

雲晦像是被自己這個想法吓住了,猛地縮了一下脖子,使自己退回到床帳中的暗角裏。

燈火将要灼燒殆盡,小孩兒臉上的紅暈一點一點褪下去,轉眼就被從前的蒼白所取代。

“怎麽可能?”他逞強反問,“我怎麽可能喜歡你。”

封則沒想過他也會有這麽多彎彎繞繞的小心思,只靠在床柱上用力捅他們之間蒙着的窗戶紙。

“是麽?”

“那等大宛的女國君親自上門,你就知道她美不美了。”

紙頁纖薄如蟬翼,一碰即破,再一擡眼已至天明。

換防的将士晨起交接,第一圈巡邏未畢,便驚聞軍中一陣嘩然。

狹關道戍軍二十年之怪現象——大宛的女國君竟親自來了軍營!

樓鹞此行沒有率軍,只帶了身邊幾名侍從親衛,并一名兩國交戰之中死不了的來使。

封則親自将人迎了進來。

樓鹞這一年還不滿二十歲,女子一身夾着西北流蘇的輕雲戰铠,揭下鬥篷的時候露出了那張令人過目不忘的臉。

朱唇的嘴唇,細長妩媚的眸子,以及眉眼之中數不盡的銳意——實在是這個年紀應有的明媚張揚。

封則請人在營帳中落下,示意崔守元給人斟茶。

樓鹞颔首将那盞茶水接過,端在手裏滞了片刻,沒喝,轉而又将茶盞放到了手邊的小幾上。

“怎麽?”封則笑問,“怕我在這茶水裏下毒?”

樓鹞否認,笑起來的時候露出一排貝齒,聲音清脆:“你封鶴循行事素來光明磊落,若要殺我,只怕在我進營帳之前便動手了,又何須等到現在?”

她的目光不由落在崔守元拎着的茶壺上,片刻之後又是一聲輕笑,“只是今時不同往日,封将軍不知何時長了架子,連端茶倒水這種小事也要使喚手下的人了。”

言外之意,你從前可不是這樣的。

封則看得出她是想要借着話題與自己敘舊,輕笑一聲,點了點手邊的桌案,示意崔守元将茶壺放下。

“陛下誤會了。”封則說,“只是我房裏的孩子心眼兒小,我怕替陛下倒茶,他又要在我面前我鬧。”

樓鹞一愣,後知後覺才意識到他口中的“孩子”是什麽意思,臉色禁不住有些紅,一時也顧不上敘舊了,遲疑着問:“軍營裏傳得沸沸揚揚,說你把人家放在心尖兒上那個,莫非就是……昔日榮國的皇子,雲晦吧?”

事情早已越過中州城遍唱至大江南北,封則輕輕颔首,“是他。”

但話一出口他卻又覺得不對,蹙着眉心糾正自己:“但他如今,也與榮國沒什麽幹系了。”

樓鹞哂笑一聲:“雲晦的心眼兒這麽小呢。”

帳外的簾子晃了兩下,隐約想起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

封則很快将視線收回來,漫不經心地點了點身下椅子的扶手。

“戰書已下,陛下卻冒着風險親自走這一趟,想必是有正事要與我談的。”

“自然。”

封則一笑,“願聞其詳。”

外面風雪又盛,雪花被疾風裹挾着散落下來,與火把上燃着的火苗撞到一起,發出水火難容的噼啪聲響。

帳子裏的交談聲漸漸聽不到了。

雲晦手裏的湯婆子已經有些涼了,他怕冷,裹着自己的兔毛鬥篷在雪地裏跺了兩下腳,方履濺起一點兒細微的雪沫子。

冰天雪地的,小孩兒耳朵都被凍紅了。

“雲小郎君!”雲晦循着聲音看去,只見秦昭然提着一只水壺跑過來,停在他面前躬身喘起粗氣。

雲晦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跟人保持一個應有的安全距離,聲音被凍得顫巍巍的,還不忘關切道:“你慢一點跑呀。”

秦昭然笑了笑,沖着雲晦揚了揚手裏提着的水壺,“剛燒開的熱水,屬下生怕水涼了。”

唔!

真是個好人!

雲晦心裏這麽想着,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笑吟吟地卷着鬥篷蹲下,隔着腕間的鐵鏈遞出了那只冷卻的湯婆子。

“凍死我了。”他對秦昭然抱怨。

秦昭然在人的湯婆子裏調好熱水,确保擰緊了蓋子才遞回給雲晦,下意識地說:“殿下當心燙。”

雲晦一怔,伸在半空的手向後縮了一下,“你叫我什麽?”

秦昭然卻抿起唇,說自已失言,轉頭就要拎着那只水壺退下去。

“秦昭然!”雲晦叫住他,雪天裏聲音格外清亮,“你從前就認識我?”

“上次在營帳裏喂我喝藥的時候說的那些話,不是你編的故事?”

秦昭然垂頭笑了一下,極謙卑也極順從地:“屬下那裏的故事還有許多,殿下想要一一聽嗎?”

“……”

風雪肆虐,将這些話盡數掩藏遮蔽,除了人們的心知肚明,再難尋覓到只言片語。

營帳裏,樓鹞單手按着額穴輕輕閉眼,語氣裏竟也顯出幾分疲态。

“封則,你父親的野心太大了。”

封則擡眸看她,沒有接話,只靜靜等着聽她的下文。

“還記得一年之前,西峽五境聯手欲奪中州嗎?”

“自然。”

“彼時中州勢好,邊境小國誰不羨慕?看似是五境聯手,燕然山一馬當先攻下了狹關道,但其實……”樓鹞頓了頓,一雙眸子直視封則,當年的隐情呼之欲出,“其實那一戰,是因為有封肅誘導在先。”

笑話。

封則嗤笑一聲,仰頭靠上椅背,後頸的位置輕輕搭在木質椅框上。

“我父親是中原人,一生最恨犯我邊境者,即便他再有野心,也不會與燕然山狼狽為奸。”

“他的确沒把燕然山當做戰友。”樓鹞笑了笑,終于端起茶盞啜了一口茶,這才繼續說,“但他太想要兵權了。”

“想來也是,昔日封肅畢竟是骁勇善戰的一方名将,面臨家族衰敗,兵權盡失的景象,的确很難不着急。”

樓鹞端着手裏的半盞茶一傾身體,含笑說:“所以他才想要向榮國借兵,讓你去中州學府裏讨好榮國的皇子。”

女子指端比出一個“四”,确認封則看見了才慢悠悠地坐直身體,“這也算是忍辱負重、運籌帷幄多年了。”

封則不否認這一點,眯眼問:“這些不假,可他為何會與燕然山有私?”

樓鹞嘆了口氣,一字一句地解釋起來:“去年這個時候,狹關道還是封家在鎮守,燕然山的确想過借機攻城,但恰恰是那個時候,封啓卻放出消息,說封肅前往榮國借兵,狹關道只有封啓一個主事之人。”

“封啓平庸,西峽五境——包括我母帝在內,無人不心動,聯手攻入狹關道是順理成章之事。”

那時的封則尚且是個局外人,自然不知道當年一戰竟還有這樣一層隐情。

垂在膝蓋上的手下意識收緊,攥起一小截布料。

“可笑麽?”樓鹞注意到他的動作,很快接上剛才的話,“你在雲晦身邊忍辱負重四年借來了榮國的兵,你父親和兄長轉頭就趁着榮國兵力缺失率軍破了人的國。”

“你以為你當年殊死一搏是為了中州?”

“那不過是封啓與燕然山用來掩人耳目的戲碼。”

女子已是一國之君,說出來的話竟莫名有一番分量,只在三言兩語之間就給封則定了罪——“你原本就是戲裏的一枚棄子。”

封則笑出聲來。

他終于坐不住,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踱到營帳的簾前,想要撩開看一看那裹着兔子毛的小孩兒有沒有在聽他們說話。

手已經懸至半空,他卻又頓了頓,繼而垂了下來。

簾未動,人聲已寂。

“當日西峽封府,陛下第一次登門造訪時,并沒有與我說這些。”封則回身,目光灼燃,“我姑且認為那是因為你還沒有即位,對其中內情也不清楚。”

“□□國被滅,我暈在馳援的路上,陛下派人将我救起之後也只字未提……”

封則一扯嘴角,直截了當的問:“足足一年,陛下把這番話留到今天,圖什麽?”

話說到此處,在場之人是否還需回避已經不重要了,樓鹞同樣站起來,款步走到封則面前,以女子之身與他對視。

她說:“我也想為大宛的百姓求一個安穩。”

九州地域交錯紛雜,昔日榮國占據着最東邊的土地,沿海、地廣物博;新朝蜷踞在狹關道以西的山嶺之上,只能以邊境小國自稱。

西峽五境就更不必說了。

封則打量着現在自己面前,足可以稱得上孤身涉險的君主,雅量一笑。

“樓鹞。”他兩指并攏,朝着腳下的土地輕輕一點,“戰場上見真章,明日你率軍來,鶴循在狹關道在領兵恭候。”

“我軍若敗,我自負了荊條跪到你的面前求和。”相反,“我軍若勝,便要你交還雄州,償還損失,此生再不向中州舉戰。”

“能做到嗎?”

樓鹞今日大費周章,搭上身家性命,要的就是他封鶴循這句話。

她正式接下了封則這封戰書,“有什麽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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