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新春

新春

月色落在屋前的晾衣繩上，家家戶戶暖光照人，燈籠在屋檐下的微風裏輕輕劃着圈，冬日的溫暖彌足珍貴，尤其是在盡一切可能降低能源消耗上。

“你的系統真的負荷得住？”男人尤在不放心地問。

“要不……”有人不死心道。

“不行，絕不能啓動主控程序，你見過下場了！”另一個人囔囔道，“主星十一號都沒了你沒看到嗎！”

“先生們，我覺得你們應該對我多一些信心，我是一個強大的主腦系統，堪比帝都星主腦的存在。”薄開口道，“你們多番實驗不是已經證明了嗎？”

“我以為我們已經達成共識了。”桑雪裏此時也開口道，“現在要讨論的只有攔在帝都星間的那片危險領域不是嗎？而且，先生們，你們的職責是管好你們的地盤，安撫主星的人民。不然我不介意換人接手總長的位置。”

衆人語塞。

“嗯，那麽祝各位新年快樂。”通訊“咔”一聲斷掉了，只剩下料峭寒風吹面的聲音。

桑雪裏心情很是愉快，雖然臉上沒怎麽顯現出來，但步伐很輕盈。

“雪裏，那邊。”薄給了個定位。

簡直是大變樣，桑雪裏走進亂中有序的庭院，眼前一片綠意盎然，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春天。大門兩邊貼着一副春聯，窗戶隐隐透着黃光，映在庭院中如同金黃的暖陽，又似成熟的麥地。

有時越是災難時候，娛樂業反而越是發達。三個主星系連通後，一些貴族又開始放縱精神了，而春晚也如約而至。

新年之際，謝家總是很忙碌，謝子沫就像個沒有工資的苦力，雖然有機器人，但總有些人喜好使喚她，把此當成理所應當的羞辱。于是她總是很忙，更小的時候，連身上的傷也得帶入新的一年。如果運氣稍好，她可以在謝家看春晚的時候溜走，在街上一瞥別人家的電子煙花，雖然大部分都是在VR世界裏放，她也看不到什麽。街上有的時候很空，路過桑雪裏家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她總歸是要回庫浮星的。而她也不好在阖家團圓的日子打擾誰，于是總是蹲在街邊，從路過的賣吃的的機械車那裏買上一顆糖。

甜絲絲的味道伴随着她心中默念的倒計時蔓延融化，在新年的悠悠鐘聲裏，她又慢慢重新收拾自我，毫不留念邁向未來。

桑雪裏走進屋子的時候，光屏裏正放着春晚，桑果趴在被爐的桌子上，身邊是一籃橘子，而謝子沫已經趴在被爐裏睡着了。

桑雪裏瞥了一眼無聊的春晚，放下包然後盤腿坐到了一邊。她順手剝了個橘子，垂眸看着謝子沫的睡顏。

之前謝子沫的随意試探說不生氣是不可能的，雖然被一時的混亂打斷了，後來也忙得沒有時間處理這些，只能略略說說話，但還是沒有把那些話說開。桑雪裏會記仇生悶氣，謝子沫也知道這一點，不然她們也不至于聯絡得如此之少。有時謝子沫算來才發現，她們真正的情事只有洞房、酒後和易感期，謝子沫想來，也不知這樣是否真的算夫妻。還是說，果然是契約結婚的模式呢？這半年來謝子沫總是只送些東西上空間站，桑雪裏也在各處奔波不着家，兩個人都各自忙碌。

自從失去眼睛後謝子沫變得格外警覺，曾經桑雪裏拖拽着都賴着不醒的人現在對身邊的氣息非常敏感。桑雪裏才剝開橘子謝子沫就醒了，迷迷糊糊對上那雙冷淡的眼眸，謝子沫怔了怔，放松了下來才慢吞吞地從被褥裏爬出來。

“怎麽回來了？工作結束了嗎？”謝子沫問。

“新年快樂。”桑雪裏答非所問道。

“噢……”謝子沫揉了揉眼，“新年快樂……”

“星際間的通道……”她還欲再說，桑雪裏卻伸出食指按住了她的下唇，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

“過年了，今天不說那些。”桑雪裏剝了顆糖擠進了她嘴裏，“我想吃面。”

“唔……”甜絲絲的味道在唇齒間漫開，讓她不由想到了剛剛夢裏她一個人蹲在路邊就着一顆糖過年的這些陳年往事。謝子沫笑了笑，“好吧。我給你多卧個雞蛋？”

“嗯。”桑雪裏點頭。

最是一年最新時，不知為何附近放的是真煙花，轟響伴随光亮在天空怒放，盛大的聲響如同新生的嬰兒，發出宣告世界的聲音。桑雪裏看着窗外鎏金溢彩的花束在漆黑夜空中生長，仿佛星雲在宇宙中的燦爛。

“好看嗎？”謝子沫端了碗熱騰騰的面條出來，“是真正的煙花。”

“好看，你做的？”桑雪裏轉過頭來。

“嗯，閑來沒事，給每戶人家都做了些。”謝子沫笑眯眯地坐了下來，“你不覺得嗎？要熱熱鬧鬧，要聞到四散的硝煙味，要見到它從燃燒到升空再到綻放，直至真的化為煙塵消散，仿佛見證它的一生。這樣才有年味吧？”

桑雪裏對浪漫無感，她接過筷子低頭吃面，顯然是沒吃晚飯有些餓了。

“我留了一些放在倉庫裏，待會兒我們也放放吧。說起來，你們家會放煙花嗎？”謝子沫想到那個溫暖的家，總覺得老太太應該也是個浪漫的人。

“電子煙花。”桑雪裏咬了一口糖心蛋，“我母親不喜歡硝煙味。”

“确實不是很好聞。”謝子沫倒也理解。

“過年總是太熱鬧了，當時總有七大姑八大姨的，很煩。”桑雪裏回憶道，“誰知道她們叫什麽啊，全部湊上來問我有沒有看上的omega什麽的也很煩。”

謝子沫忍俊不禁，“真熱鬧啊。”

“不過當時有一個姨媽，是個女alpha。她死得挺早的，在我十三歲時就死了，死在星際探索的一次事故中。”

“啊，是那次嗎？你請假回家了。”謝子沫想起來了。

“嗯，她對我一直很好，假期裏會帶我去宇宙看看，也教會了我很多東西。”桑雪裏沉思了一會兒，“她喜歡的人是個男性beta，我記得是個很溫和善良的老師，但是他們還沒在一起我姨媽就死了。”

謝子沫聽到這裏神色微動，忽而想到桑雪裏的相冊裏有一張照片，她讓落打開，翻到了那一張，“這個？”

桑雪裏看了一眼，“嗯，是的。他們都是很喜歡星際和宇宙的人，我姨媽喜歡拍攝各種星際的東西傳給他，而他教的是詩歌，會贈以詩詞，他們都是很浪漫的人。”

照片裏年輕貌美的一對男女站在星際游覽飛艇上，桑雪裏面無表情地牽着他們的手看着舷窗外，而他們指着星際燦爛的群星微笑着說着什麽。

“他們很喜歡帶我去星際旅行。”桑雪裏看着相片，好似在懷念那些時候，“雖然我沒有一點兒爛漫細胞，但我很喜歡星際。我姨媽死的時候，我和那個beta坐在院子裏，他和我說，他會一直喜歡我姨媽。我說不要為她守活寡，找一個喜歡的人。你知道他說什麽嗎？”

“什麽？”謝子沫很喜歡聽她說一些自己的事情，仿佛這樣能更了解眼前這個冷面寡言的人。

“他說，他不難過。而後來有人和他說，如果真的喜歡到非她不可，可以做仿生人的。但他也拒絕了。”桑雪裏的表情微微怔忪，“他說，我姨媽和他說過，仿生人的本質只是滿足創造者欲望而生的産物，只是一個人印象與心願的投射罷了。如果她死了，不要把她變成這種東西。她只想成為她，那個不可超越不可替代的自我，永遠鮮活存在于她愛的和愛她的每一顆心中。”

謝子沫也是一怔。

多麽通透的一句話，多麽感人的話語。

“他說，在孩子們喜歡的一本叫《小王子》的書裏，有這麽一段話：‘要是你愛上了某顆星星上的一朵花，那麽，當你在夜間仰望星空的時候，你就會感到甜蜜愉快。’”桑雪裏竟然微微笑了笑，“所以他告訴我，落在凡世的花只是回到了群星之間，每次俯仰之間，他都會想起她。”

群星渺渺，是生長在寒涼宇宙中的花。所以謝子沫喜歡仰望群星啊，那是衆生歸處，也是爆炸燃燒之光的來處，是黑暗的源頭，也是黑暗的盡頭。

“所以我不喜歡你那麽說，謝子沫。”桑雪裏把碗推給了居家機器人，擡起頭認真地看着她，“沒什麽不敢承認的，我就是喜歡你，肖想了你十八年，不擇手段費盡心血也要拿到你，就算你因為感激亦或是責任做我的妻子也無所謂。我想觸碰你，想保護你，也想與你做同等的存在。”

謝子沫呼吸一滞，被這直白的話語攻城略地。桑雪裏真的好狡猾，挑選了這麽溫暖的一個日子，用這麽溫情的故事軟化她，最後沖破防線馳騁至心底深處。真不愧是桑雪裏……

指針咔嚓一聲指到了十二點，鐘樓的鳴響與千家萬戶庭院中自動設置的定時煙花一瞬響徹夜宇，像一聲聲有力的心跳與慌亂的言語。燦爛的光芒将漆黑夜色映照成溫暖白晝，蔓延天際的明亮植物順着窗沿爬進了屋內，落在了守歲的人們眼中。謝子沫前傾身子，閉上眼吻在了桑雪裏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