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故聲

故聲

來勢洶洶的病毒在帶走了無數生命後去也匆匆，在新研發的疫苗的有效控制之下，行勢也在慢慢好轉。人們沒有過多沉浸在往日的悲傷中，為逝者追悼，為病者提供保障，健康之人則投入重建。“往前看”一向是主星07號人民的性格。長達一個月的清理後，主星的中心變成了一塊泥濘的廢地，內議會塔重建速度慢如蝸牛，雖然主要原因是因為桑雪裏非常霸道地把大部分人手抽去重建躍遷航道和星際防線了。

之前一直忙得找不着北，宣桦在連笏星一直詢問謝子沫什麽時候能回去看一趟，說她的試驗田都完全成熟了。謝子沫搖搖頭嘆了口氣，忽而驚覺自己本來是來種田的，沒想到發生了這麽多事兒，把自己的本職工作都一股腦抛給小助手了。

“子沫姐姐！”一個黑影猛地跳過來，謝子沫忙停住腳步，一把抱住飛撲過來的黑影，然後一群泥猴子盡數迎了過來。

“姐姐你回來了！聽說你拯救世界去啦？”

“子沫姐姐！你快來嘗嘗，你田裏種的盛禾特別好吃！”

謝子沫哭笑不得，拍了拍被弄髒的衣服，被一群泥手亂七八糟拖着下了田。宣桦正蹲在田邊吃着菱角看着那些茂盛生長的盛禾，聽到這些喧嘩聲扭頭看是什麽動靜。

“喲，子沫。”宣桦抛了個菱角過去，謝子沫一把接住咬了一口，甘甜的汁水濕潤了唇舌，她笑着蹲在宣桦身邊。

“怎麽樣？”

“你種的那類盛禾成了，産量很高，我分給大家了，還挺好吃的。”宣桦說。

“真是，我敢種你敢吃啊。”謝子沫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行，我晚上嘗嘗。”

免疫缺陷不可避免地帶走了一些脆弱的生命，但災難過後，熱鬧重燃，何況連笏星主産農業，夏糧豐收後又是一派安樂。

謝子沫抱起桑果時簡直懷疑它變成小豬了，對上桑果無辜的臉，她不由樂道，“這是怎麽了？變得這麽胖了？它吃什麽了？”

“吃百家飯了。”宣桦過來撓了一把，“我們反正是再苦也不能苦了貓貓狗狗的。”

“哈哈。”謝子沫放下貓，拍幹淨手上的貓毛，“好了來吧，幫我做事。”

“幹什麽啊，才忙完，又不得消停呢？”宣桦白了她一眼。

“哪裏忙完了啊，事情多着呢。”謝子沫說，“來做事來做事！”

“我跟你說，給我開支票的可是桑雪裏，她才是我老板啊！她可不願意讓你又累死累活地做事呢。”雖然這麽說着，宣桦還是跟了上去，“好吧，要我做什麽？”

“我想驗證一件事情。”謝子沫說着拿出試管針劑，“幫我把這些打進我身體裏。”

主神之塔學院的管理者是帝星塔內議會，古往今來，學院都只收alpha和omega，除此之外，無論男女無論家室無論出生地，仿佛随機挑選，挑選上的一定是資質超凡之人，但資質超凡之人卻不一定會被挑選上。謝子沫是破格錄取的學生，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beta。沒人知道為什麽，甚至她自己也不知道。

“你知道嗎，雖然研制出了疫苗，但其本質是重塑人體，使之更能與仿生機械更深地相融合。這其實也是對原本人體的破壞毀滅。”謝子沫盯着輸入身體的液體，“你覺得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唔……篩選出進化的種類，是好事吧？”宣桦摸了摸下巴。

“我覺得，篩選的結果是進步的，但也是局限的。”謝子沫笑了笑，“進化論是自然選擇，而現在，是人為選擇。”

就像abo這種畸形社會是人為塑造的結果，那麽這場大篩選也是。舊神選擇的結果在她看來并不是美好的，那麽作為代替舊神而存在的帝星塔的選擇又是為了滿足誰的什麽利益呢？

她想起來自己的母親，她是否窺到了一絲真相呢？

桑雪裏在空間站一待就是好幾個月，沒出過宇宙也沒回來過一趟，再晃眼已入秋，而連接到主星05號的躍遷軌道已通。那日桑雪裏跟在關谷澊後面在主星05號開會，利用疫苗簽署了協議，算是正式串通了兩個星系。

空間站裏飄着飯菜的香味，桑雪裏負手走過，一路上許多人端着飯碗和她打招呼，她只是一一點頭回禮，也不怎麽說話。

南钰和原日盈正在和另一個姑娘一起邊笑着聊天邊吃飯，身邊的桌子上放着草案，顯然是在讨論這個話題。而另一邊葉泮筠正和關千瓊争論某個系統是放在這一款機械上好還是另一款機械上好，地上的小機械“哔——”地叫了一聲，而誰也沒搭理它，場面好笑得仿佛父母一吵架就忘了還沒吃飯在一邊淚汪汪地勸架的孩子。

桑雪裏面無表情地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拉開門看了一眼，又面無表情地關上了。屋裏傳來咚咚咚的聲音，門開了，一個不倒翁似的小機器人仰着頭看着她，身前的口袋裏裝着一堆營養劑。

“這是什麽東西？”桑雪裏敲了敲隔壁的房門。隔壁住着運輸隊組織員，他正端着飯碗吃飯，被莫名其妙找上了懵懵地看着她。

“嗯？”他低頭對上了小機器人一臉無辜的電子屏，愣了好一會兒才哈哈大笑起來，“哈哈！這是你老婆送來的小玩物呢！”

桑雪裏砰的一聲把他的房門關上，差點兒打到他的鼻子。

“這是個什麽……”桑雪裏揉了揉眉心慢慢走回去。

“我覺得是個園藝機器人。”薄說道。

“你幹的？”桑雪裏抱起不倒翁機器人，無語地看着自己的屋子裏晃眼的一片綠色。

小機器人掙紮了一下，口袋裏裝着的營養劑嘩啦嘩啦掉了一地。

原來是折疊口袋。

桑雪裏無言片刻，拎着機器人拍了張照發給謝子沫，附贈了一個問號。

謝子沫大概正在吃飯，回得也飛快。

原來是培育出來的新品種。桑雪裏湊過去看了看那些郁郁蔥蔥的綠苗，它們長勢健康，非常不客氣地給她造了個水簾洞似的藤簾，還霸道地在她從未用過的一堆空碗裏也填滿了綠意，仿佛在內涵她不睡覺不吃飯就會長草。

桑雪裏回頭，看到小機器人跳到了她的桌子上，好似沒站穩一般晃了晃，然後定在了那裏，仿佛等待主人摸一摸的貓。桑雪裏拉開椅子坐在桌前，伸手彈了彈它，看着它又晃蕩了幾圈，發出了很長的“滋——”的一聲，慢慢立穩了回去。

“這東西有什麽用？”桑雪裏問道。

“沒用，擺看的東西，送你玩玩。”謝子沫那邊陽光很燦爛，照耀在她的金發上很晃眼，風吹盛禾發出簌簌之聲。桑雪裏已經很久沒見過自然的燦爛陽光了，眯了眯眼才看清她的笑容。

“行吧。”桑雪裏讓薄掃了一遍，的确是個漂亮廢品。想來謝子沫應該是閑暇時無聊随便做的小東西。

那東西被她彈了一下，雖然發出了貓龇牙一樣的聲音，但很快就又湊了過來，桑雪裏就一下一下面無表情地彈它，垂眸漫無目的地扒拉心事，過了好一會兒才驚醒過來，不由好笑道自己這是在做什麽，居然還真玩上了。

上學時有一次謝子沫在祈符星參加夏令營，回來後給很多人都送了那裏的特産。祈符星的不倒翁如星球其名，有祈福的作用。當然，迷信罷了。不過謝子沫做了些手腳，比如送給樓澗寧這個貓奴的就會根據不同的玩法發出貓叫，而給桑雪裏的則是會念π的位數的。桑雪裏收到這個禮物時臉都木了，謝子沫還笑着拍她的肩說這是哄睡的小禮物，表示人生那麽長，相信她一定能聽完的。這時人類的技術已經能夠算到小數點後百萬億位了，桑雪裏無力吐槽。不過想來謝子沫也只是暗戳戳地想讓她睡覺，畢竟她學起來很是拼命，所以她也就收下了。

“你會說話嗎？”桑雪裏彈着搖搖晃晃的不倒翁機器人，随口問道。

機器人的電子屏被彈得擺出大于號小于號表情，發出了嗡嗡的聲音。桑雪裏索然無味，還沒有以前那個好玩呢……說到以前那個，好像是根據她睡覺來觸發的呢。

桑雪裏心念一動，走到許久沒睡過的床邊，一掀綠藤簾子，躺到了床上。綠藤遮光性很好，床上不知被機器人做了什麽，散着安神的香味，柔軟蓬松。許是因為确實在主星05號忙了太久，她的精神也有些松弛，竟真産生了些睡意。迷迷糊糊間，她好似聽到了祝福銀鈴的輕響，伴随着溫柔女聲的低低哼吟，在雪野朗月下仿佛踩碎的珠玉，沙沙的履霜之聲清冷寂靜，随着夜歸人的腳步聲帶動風吹鈴響，浮動月影，入人好夢。

她在庫浮星的童年很幸福美滿，大家都很友善，父母也對她很好，她一直以為這便是天下家庭的模樣，直到到了帝都星，她才開始想念庫浮星。尤其是在四季如春的帝都星裏那些暖陽常照的冬天，她總是會想到霜雪之夜的溫柔話語随鈴響。

是令人貪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