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雙生花

雙生花

顧唯言不喜歡人們的眼睛，那裏埋着欲望和風雪，她喜歡澄澈透明的眼睛，就像姐姐的那樣。

“今天的陽光真燦爛呢。”姐姐總是笑着這麽說。她很喜歡晴天，喜歡光明。

的确，主星07號很少下雨，大家有時稱之為豔陽星。只是豔陽星匮乏的雨，總是落在顧唯言心裏。

家裏一直很窮，後來姐姐找了另一份工作，她們又能好好活下來了。顧唯言上的學校放年假，她發現不對時姐姐已經在折花圈工作半年多了。

“馬先生對我沒有不好之處，有很多東西吃，我給你也帶了。”姐姐笑着打開蛋糕盒子，“你不用擔心。”

有了這些收入後，她們能一起去許多地方玩了。姐姐陽光開朗，交了許多朋友，大家每次見到她都會微笑着叫她“往矣”和她打招呼。但只有顧唯言知道，姐姐的名字叫顧盼，“顧盼生輝”的“顧盼”。

明明是個瞎子，卻有這麽一個名字。

姐姐自己也覺得嘲諷，從未告訴過任何人。她們拍了第一張一起的照片時，顧唯言獲了大獎，兩人一起舉着獎杯拍了合照。姐姐提議在後面簽名，留下她們共同的美好回憶。從這一次的照片到最後一次的照片，姐姐留下的名字都是“顧盼”。

“我想啊，如果有另一個世界，顧盼一定是一個目光閃耀着動人光彩的人，她一定能看到所有的這些的。”姐姐這麽解釋道，“顧盼能陪你看遍天下的。”

在她九歲時的某天，姐姐幾天都沒回來，她打聽了許久，找到了馬家家主。他家在好像做維修，巨大的機械臂在裝着明亮的新玻璃。她等了許久才等到馬家家主。

“你姐姐？”馬埠桧盯着她打量了一會兒，扯着嘴角笑了笑，“你姐姐在醫院，不用擔心，是好事，她很快就要擁有一雙美麗的眼睛了。”

顧唯言怔了怔，許久才明白他的意思。

家裏很窮，買不起一雙仿生眼睛，然而對于貴族來說，竟是能夠只為皮肉交情就揮手能做到的事兒。

她大大地鞠了個躬，感激地道了謝，風一般跑回了家，懷着忐忑的心情把家裏收拾得幹幹淨淨漂漂亮亮，也難得把自己打扮了起來。

姐姐的新眼睛和從前一樣空靈幹淨，姐姐見到她之後露出的笑容讓她忍不住哭泣出聲。

“今天陽光真燦爛呢，往矣會喜歡的。”馬家家主說。

是啊，姐姐一直很喜歡晴天的陽光，她說日光照在臉上時她是能看到模糊光亮的，現在她終于能親眼見到太陽了。

轟炸聲在耳畔響起，線型漂亮的機甲猛地旋轉閃開，但還是被巨大的爆炸波微微燎到。

“閉嘴。”顧唯言冷冷說。

“我沒說錯吧？”桑雪裏的聲音依舊平靜地從謝子沫的智能終端傳出，“你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她，你覺得你現在的做法和當年的馬埠桧有什麽區別？”

“你懂什麽！”這是謝子沫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這麽堪稱為人的情緒，仿佛一直平靜戴着的面具出現了一絲裂縫。

“沫沫，到這邊來。”落忽然在她腦海裏說道。

謝子沫一愣，看到一個紅點落在地上仿佛在指示她，不知為何，她聽從了它的話不動聲色地移了過去。

下一刻，巨大的爆炸聲在天際如驚雷驟響，一朵蘑菇雲浩浩蕩蕩騰起，滾滾濃煙隐天蔽日。謝子沫腳下一空，整個人淩空落了下去，滾熱的風刮過臉頰，不過很快就被柔軟接住撈走了。

“你怎麽……？”謝子沫驚訝地睜開眼。

“我怎麽可能不留後手把你放在那麽一個不知什麽東西的身邊。”桑雪裏抱住她。

謝子沫摸了摸胸前仍在發熱的挂墜，忽而明白了什麽。這是桑雪裏給她的保護。

眼前的宏偉建築還在坍塌，發出大廈将傾的聲音。那屹立天際的最令內議會驕傲無比的內議會塔在灰黑爆炸塵雲中慢慢劃過視線的界限，如同一顆明星在燃燒中隕落。

“放心，裏面沒有人。”桑雪裏的臉色歸于平靜，仿佛剛剛瘋起來連內議會塔都炸的人不是她一樣。

“這是你放的嗎？是什麽東西？”謝子沫提起那個挂墜。

“哦，我在你睡覺時放的。”桑雪裏掃了一眼，“是落的攻防主核。”

“真神奇，要不是它突然發熱我都發現不了它。”謝子沫笑眯眯地說道，“你的系統還真厲害啊。”

“謝謝誇獎。”桑雪裏還沒說什麽，落先出聲道，“雪裏，這邊查到了，顧唯言的屍體實際死亡時間為一年前。”

“她在拿自己做實驗嗎？”謝子沫喃喃道，“瘋了嗎。”

“她在實驗室工作這麽多年，我猜她發現了免疫缺陷的可進化之處，亦或是誰讓她發現的。”桑雪裏靈活地操縱着機甲躲開坍塌墜落的飛軌，“原日盈，檢查一下顧唯言的仿生體是否有兩次感染，有……”

她還沒說完，機甲猛地一抖，逼迫她閉嘴迅速推動發動柄，一瞬間爆發後坐力将兩人緊按在操作椅上，機甲近乎是直線爬升蹿上，紅外導彈堪堪炸在尾部。

“真難纏。”桑雪裏淡淡說道。雖然這麽說，她臉上卻沒見什麽恐怖神情，甚至比之前還要放松，仿佛在桑雪裏眼中，只要謝子沫在身邊就沒什麽要擔憂的。

“老大，她确實被感染了兩次！”原日盈在那邊喊道。

“看好她。”謝子沫說道，“不能讓顧唯言再轉移過去了。”

機身又是一震，謝子沫晃了晃，看到了桑雪裏冷峻的臉色，頓時也明白了事态棘手。桑雪裏的精神網沒有抗拒她，只是如水織的網一般納入了她的精神力。謝子沫看到無數瞄準他們而來的敵軍，槍林彈雨密不透風，近乎要打得人喘不過氣來。

“顧唯言到底是什麽來頭……怎麽能篡改主星系統……”謝子沫喃喃自語。

除非，它是主星07號系統的一部分在進行反叛。謝子沫摸了摸頸環，它與帝星塔的東西一模一樣，只是不知會不會也代表着條約的束縛。

“抓緊了。”話語間機甲橫空翻了個身，剎那間俯沖百裏貼地速行。無數槍彈打在身後，本就千瘡百孔的地面頓時煙塵四起。

就算桑雪裏再強大，面對這麽多敵軍也難以敵手。但是她只是自顧自地将引擎推到頂，機甲如穿雲箭掠過。嗡鳴的機甲在後密密麻麻如同蜂群對獵物窮追不舍。就在謝子沫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上時，七臺重甲出現在蜂群中，寒芒劍影刀光般閃過，将無數機甲切割得支離破碎，七零八落散着的消失在重彈的耀眼白光中。同時坍塌的內議會塔廢墟中紅光乍現，奪目又毒豔，似是遺落廢墟中的一顆鮮活心髒。

“主控系統恢複程度90%。”落報道。

“來得太慢了。”桑雪裏終于拉下了速度。

“你覺得組織起那些人只要一個程序周期的功夫嗎？”關千瓊面無表情說道。

這種s級重甲一個主星系最多也只能找到十臺，現在竟是出動了七臺。天際重炮的威力将防護罩都打得震顫，雖是軍方自己的東西，他們打起來卻是毫不手軟。

機甲落在一地殘骸中，桑雪裏收了機甲，抽出一方手帕擦幹淨謝子沫的臉，垂眸看着謝子沫的頸環不知在想什麽。

謝子沫擡手摸了摸頸環，“這個能取嗎？”

“之前能取是因為卡着了帝星塔主控系統崩壞。”桑雪裏眼中有絲不明顯的煩躁，像是恨不能将那塊環碾成齑粉。

“等等。”謝子沫拉住她，唇角揚起一抹無奈的笑容，“你不會想去銷毀盼往矣吧？沒用啊……而且，我覺得免疫缺陷的解決方法蘊藏其間。”

桑雪裏移開了目光。

謝子沫哭笑不得，“好吧，我只是覺得她身上攜帶着抗體，先解決這個問題吧。”

天明之際，作為主星中心的标志性的塔已從人們眼中消失，煙塵已沉，一輪燦爛的太陽懸在灰色天宇。運輸車一家一家送着藥劑，那是載着新生希望的抗體。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謝子沫站在臨時研究艙外看着來往不停的運輸車，“你之前不是說會有幸免者來着？”

什麽樣的人能幸免于難呢？已經進化到不需要再進化免疫系統的人。

“不是我知道，是他知道。”桑雪裏朝着內議會的廢墟微微仰頭，謝子沫知道這是在指主星07號的總理關谷澊，也就是關家的家主，關千瓊的父親。

“他是你的人？”謝子沫訝然。

“嗯，當年選擇主星07號是因為這裏風景不錯，資源充足，對機械智能依存性沒有別的地方高，離帝都星距離遠比較自由，尤其是這一片的宇宙電磁場很特別。”桑雪裏并沒有什麽隐瞞，“關千瓊雖然很礙眼，但那時才十多歲，關家家主好操控，勢力網大，所以我才想辦法把他弄上臺。當然，主要還是看他順眼。”

謝子沫哭笑不得，“怎麽，關千瓊很礙眼嗎？”乘着關千瓊他們在星際搜索躍遷出去的顧唯言然後在背後說這些話真的好嗎？

“主星的修複是建立在犧牲上的。”桑雪裏淡然道，“關千瓊知道這一點仍要推人下去，所以看他很礙眼。”

“那些omega？”謝子沫想道。

桑雪裏沒說是還是不是，只是轉移了一個話題，“等躍遷航線通了，我想帶你去見一個人。”

“嗯？”謝子沫好奇道。

“帝都主腦反叛，我擔心他的安全。”桑雪裏的目光落在謝子沫脖頸上，“他是當年參與先行系列的一位故人。我之所以能做到在顧唯言的機甲上開洞，是因為那臺機甲是他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