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第 3 章

數學學院第一教學樓裏。

寇寒正在黑板上給同學們示範解一道泛函分析的題，身後原本的一片寂靜突然騷動起來。

他寫完最後一個字母，這才轉過身來。

毫無征兆地，一頭熟悉的、紮眼的紅毛闖進他的視野，在一衆樸素的數院學生的黑發裏顯得格外跳脫。

寇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繼續講解黑板上的題目，仿佛沒有看到坐在第一排的灼焱一手托着腮不錯眼珠地盯着他死命地看。

下課鈴響起，寇寒本想沖到食堂補充點能量——他沒吃午飯現在确實餓得有點兒惡心了，可一群學生将他圍了起來，個個手裏舉着習題要他解答。

灼焱站在人群之外，看寇寒強撐着身體一個接一個地解答問題。

教室裏白熾燈的冷光将他整個人照得幾近透明，使他的面容比平時看上去更淡一些。燈光下，他的眼睛裏像起了霧，抿嘴思考的時候冷得有些憂郁，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灼焱從未見過的神聖感。

因塔瓦塞澤所拉神殿上高懸的聖女畫像也不過如此了。

灼焱突然有些想要感謝那個臭名昭著的邪惡巫師了，要不是他，他絕對不會來到人類世界，也就絕對不會遇到寇寒，絕對不會見到這麽美麗的生物。

等他回去之後，他一定要和師父好好說說，人類世界是多麽新奇，他遇到的第一個人類是多麽美麗。

灼焱就這樣看着人群中的寇寒，看他上了一天課前額有些淩亂的碎發，看他想問題時淺咬着的下嘴唇，看他修長纖細的手指在紙上比比劃劃，看他偶爾擡眼時眼裏的璀璨。

直到天色都有些昏暗了，寇寒才從人群中解脫出來。他一出教室門，便感覺到後面有人跟着。

不用看都知道身後的人會是誰。

他故意抄了個小道，直到走到人跡罕至的小樹林裏，才轉過身來沖着跟了一路的灼焱冷冷地說道：“你再跟着，我真報警了。”

他說着，還晃了晃手裏的手機，那上面顯示着 [110] 三個數字。

“寇老師，”灼焱那一頭紅毛因為樹林裏的濕度而耷拉着，像極了被淋濕的小狗。“你要怎樣才能相信我呢？我真的只是想要回到因塔瓦塞澤所拉，只要你的一個吻就可以！你不想我煩你，就幫幫我好嗎？只要你肯幫我，你叫我做什麽都行！”

寇寒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為了一個賭注或是一筆獎金什麽的，就能出賣自己的尊嚴到這個份兒上。

他氣極反笑，冷冷回道：“我會吻你的概率只可能是0。”

灼焱見他轉身要走，急得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寇老師，你聽我說，我——”

寇寒懶得再聽他廢話，使勁兒一甩手——

沒甩開。

沒想到這個紅毛小子看着精瘦，力氣卻這麽大。

他一直有在堅持鍛煉，手部肌肉在同齡人裏算很厲害的了。他瞪着灼焱，再一使勁兒——

還是沒甩開。

“寇，寇老師，”灼焱格外輕松地抓着他的手腕往上擡了擡，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另一只手撓了撓頭，“我雖然沒了魔力，但還是魔法師的體質，你們人類是不可能比魔法師的力氣大的。別白費力氣了。”

寇寒：？？

怎麽可能會有這麽不科學的原因？

他本着科學工作者樸素的唯物主義觀，不信邪地又一使勁兒——

灼焱抓着他的手紋絲不動，而他自己卻眼前一黑，整個人輕飄飄地向後倒去。

這不科學——

這是寇寒感到自己落入一個溫暖又結實的懷抱中時，最後想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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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焱吓了一跳，不知道眼前的人怎麽突然就暈了過去。還好他眼明手快地接住了他。

“寇老師，寇老師！”他一邊輕聲喚他一邊仔細檢查，見他呼吸平緩也沒有什麽外傷，這才放下一點心來。只可惜他現在魔力全無，無法進一步給寇寒做檢查，無法得知懷裏的人到底是怎麽了。

“這可怎麽辦啊！”灼焱焦急地四下張望，但周圍一個人影也沒有。

他以前從未接觸過人類，對人類世界的了解僅限于那本《人類世界百科全書》，只能拼命回憶當時看到過的內容。

[……人類生病要去醫院，裏面有種被稱作“大夫”的工作者，相當于我們這裏的醫師……人類很脆弱，生個病沒及時治療就可能徹底死掉……通過大夫的治療，能夠緩解人類的病情……大夫會根據情況給他們進行輸液或者輸血……]

“血！”

灼焱一拍腦門，像是找到了救命的絕妙咒語，一口咬破中指，着急忙慌地将手指戳進寇寒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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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冷得刺骨，寇寒感覺自己像是跌進了冰封的湖水裏，四肢都凍僵不能動，但後背又突然熱得發燙。他頭暈乎乎的，眼前一片漆黑，只聽到有什麽東西在耳邊嗡嗡直響。

他下意識地計算起有可能發生這種事情的原因概率，剛起了個頭，太陽穴便如針紮般刺痛起來。

正當他無助之時，口中似乎伸進一個管狀物，從裏面流出溫暖清冽的液體。

他控制不住地吞咽了一下，那味道嘗起來像是小時候奶奶熬的紅豆湯，溫溫的，潤潤的。他忍不住又吸了兩口，感覺到渾身上下都暖和起來，周圍的寒冷不見了，眼前的昏暗也漸漸清亮起來。

寇寒緩緩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

“你終于醒了！”灼焱擔憂的眼神裏露出如釋重負的驚喜，那裏面純粹的熱烈讓他那一頭紅發都顯得不那麽紮眼了。

“果然還是要多讀書，書裏說的真的沒錯。人類暈倒就是要輸血啊！”那人咧嘴笑道。

暈倒？

輸血？

寇寒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整個人都被灼焱抱在懷裏，而他還含着對方的手指頭！

他一把拉開灼焱的手，見那上面深深淺淺的牙印和尚在滴血的傷口，眼皮一跳。他一擦嘴，果然帶出一絲血跡。但奇怪的是，他并沒有感覺到嘴裏有血腥味。

“你在做什麽？”寇寒的聲音不複往常的鎮定與冷漠，微微顫抖着。

“哦，”灼焱滿不在乎地回答：“你暈倒了，我不知道怎麽送你去找你們人類的醫師，我又沒了魔力不能救你。不過還好，”他沖着寇寒臭屁又燦爛地一笑，“我讀書多！立刻就想到之前看的《人類世界百科全書》上寫的：你們人類病了是要‘輸血’的。我試了一下，你喝了我的血之後果然就醒了！真不愧是我！”

他說着，左右看看寇寒，又道：“不過你臉色還是好白，再喝兩口鞏固鞏固吧。”

他說着，把自己還在滴着血的中指朝着寇寒舉了舉。

寇寒努力忽視對方沖着自己舉起中指這種不禮貌的行為，盯着他手指上的血跡确認道：“你是說，我暈倒了，所以你用你的血喂我，給我‘輸血’？”

灼焱笑着點頭：“對呀對呀，效果還不錯，你只吸了一會兒就醒了。你放心，我血厚，盡管吸，你別怕！”

寇寒閉上眼，深深吸一了口氣，然後緩緩地吐出，腦海中飛速滑過從見到灼焱開始所發生的每一幕。

每一幕都像是偏離了預期值的逸出因子，将他原本規整的生活軌跡撕扯得混沌不堪，可這些逸出因子卻自己形成了邏輯完整的曲線，在他原本的軌道旁邊嬉皮笑臉，仿佛在嘲笑他的計算失誤。

如果說之前寇寒還覺得這個滿身古怪的少年是在做什麽整蠱真人秀或是人性測試，那在被迫“輸”了他的血之後，這種可能性大大降低。

數據和經驗都告訴寇寒，沒有人能“演”到這個份兒上。

這個自稱是魔法師的灼焱更像是自創了一個叫做因塔瓦塞澤所拉的世界，并且在那個世界裏邏輯嚴謹、設定環環相扣，他的整個主觀意識已經完全接受了那個世界的存在。

比起詐騙犯，他有更大的概率是患了某種精神類的疾病……

寇寒靈光一閃。

這就完全符合邏輯了。

一個精神病患者，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裏構造了一個叫做因塔瓦塞澤所拉的異世界，并自行設定了異世界裏的各種構成，還随機挑選了一個人當做自己臆想世界裏的共同構築者。

這就解釋了他為什麽要一直纏着自己，還非要自己“吻”他一下。

他這個年紀會做飯、能自己找到平央大學來，說明自理能力是完全沒有問題的，95.67%的概率是後天才患上了這種精神類疾病。

想通了這些，寇寒整個人都輕快許多，剛剛因為低血糖而暈倒的症狀似乎一下子全消失了。

他瞥了眼豎在眼前的中指，本着樸素的唯物主義人本思想從包裏拿出紙巾，将灼焱的中指按壓了一會兒，然後又翻出之前學校安全教育培訓發的急救小藥包，從裏面找了個創口貼給他貼上。

灼焱一臉驚奇地看着他動作，舉着貼了創口貼的中指翻來覆去地看，仿佛第一次見到這個東西。

“因塔瓦塞澤所拉沒有創口貼？”寇寒随口調侃。

沒想到灼焱十分莊重地點了點頭，過分誇張地贊嘆道：“對呀！我們都是靠止血咒止血的。不過這玩意又方便又好用，真應該推廣到因塔瓦塞澤所拉！”

寇寒無聲地搖了搖頭。

這人果真病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