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第 8 章

屋外開始有蟬鳴的時候，寇寒還沒确定MIN論壇的發言題目。

他想過幾個，都被劉院長給否了。不是說太專精，就是說太普通。好在他上學期申請的課題審批下來了，不然他都沒臉跟着劉院長外出參會了。

事務性的瑣事告一段落，轉眼就到了學期末。

寇寒趁着午休時間找了個偏僻的樹蔭，給奶奶打了個電話。

奶奶的聲音還是那麽溫和親切，撫平了寇寒因為MIN論壇課題沒着落而滋生的煩躁。

照例的問好之後，寇寒又和奶奶閑聊了幾句。

他想起自己還計劃着暑假回去看她，但又不太放心把灼焱一個人留在平央，便道：“對了，奶奶。這次暑假我回家可能會帶一個朋友一起。”

電話那頭沉靜了好一會兒。

“朋友？什麽朋友啊？”

寇寒不願對奶奶說謊，斟酌着開口：“算是路上撿到的吧，無家可歸，腦子還有點問題。我帶他在于大夫那兒看病，等他病好了再讓他離開。”

這回電話那頭沉默了更長的時間。

“隔壁村的李姐組了個老年團，約我們七八月去大理玩玩住住。既然有人陪你，這次暑假就先別回來了吧。家裏這邊總在下雨，你們回來也沒地方去。你上次不是還說那個什麽MTT論壇的題目還沒想好麽，趁着暑假想想吧。”

“是MIN論壇。”寇寒糾正道。“那好吧，奶奶。那您多注意身體，別太累了，也別總想着省錢。這次我雖然不回去，但還是把生活費給您打卡裏，您盡管花啊，我平時吃住都在學校裏，用不着錢。”

“好好，我們寒寒啊，真是大了……”電話那頭傳來奶奶笑意盈盈的聲音。

挂了電話，灼焱的短信又進來了。

這個時間不是灼焱平時發消息的時間，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寇寒皺着眉點開一看，是灼焱看到天氣預報橙色暴雨預警，問他有沒有帶傘，要不要去接他。

[有傘，不用。]

不過下午上課的時候，寇寒還是留意了一下天氣，将辦公室抽屜裏的備用雨傘放進了包裏，帶着去教室上課。

這節課同學們聽得格外認真，再沒有昏昏欲睡的了，因為這是本學期的最後一節課，他在給學生們畫考試的重點。

講着講着，外面的天驟然變暗。

滾滾黑雲仿佛一頭頭兇猛的野獸，從天上飛馳而下，沖着地面而來。緊接着妖風四起，教室前後兩扇開着的門被吹得“哐哐”兩聲，摔得緊閉；路上的行道樹也被吹得東倒西歪，仿佛要被連根拔起。

坐在窗邊的同學幾聲驚呼，緊接着，一個個拿起手機，對着外面遮天蔽日的黑雲一個勁兒地狂拍。

寇寒敲了敲黑板，将同學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天氣不好，我快點說，可以提前下課。”

教室裏總算又安靜下來。

他又講了幾分鐘，外面飛沙走石，不見日月。停在路邊的電動車被吹得倒下，引起一陣接一陣的警報。

突然，大雨如潑，傾盆而下。雨點像從天而降的炮彈一般，砸得窗戶砰砰直響。

剛剛平靜了片刻的教室裏又騷動起來。

寇寒加快速度，講完了最後一個考點，剛要說下課。“咔嚓”一聲，窗邊的大樹被風吹得斷了幹，直直地砸向教學樓。

“小心！”他只來得及喊了一句，那半人粗的斷樹就已經砸到了玻璃上。

玻璃破碎的巨響夾雜着同學們的尖叫聲和雷雨聲，頓時讓整個教室兵荒馬亂起來。更可怕的是，沒了玻璃窗的遮蔽，暴雨像是決了堤的洪水一般，沖刷進來，半個教室都淹沒在水中。

“大家小心碎玻璃，趕快離開！”寇寒奔到破窗邊上，指揮大家撤離。

有個男同學正坐在窗戶旁，被突如其來的巨響震得一時呆住，愣愣地站着，一動不動。

寇寒蹚着水跑過去，拍了拍他的臉。

“王嘉遠，你沒事吧？”

王嘉遠渾身一抖，眨了眨眼，慢慢地環顧四周，然後才道：“沒，沒事。”他說着緊緊地抓起寇寒的手，問道：“寇，寇老師，下課了嗎？”

“下課了。你趕快離開這裏吧，同學們都在走廊裏等你呢。”

寇寒的聲音冷冷清清，平穩地如同他平時上課一般，奇妙地撫平了王嘉遠的恐懼。他點點頭，松開緊抓着寇寒的手，朝着門口走去。

寇寒舒了一口氣，又去幫別的同學。

好在剩下的同學裏雖然有一些被沖進來的雨水打濕了衣服和書本，但都沒有像王嘉遠這樣被吓呆了的。寇寒幫着他們拯救被雨水沖跑的書本，平時不怎麽交流的同學們此刻都默契地相互幫助着。

期末試卷的最後一道大題或許可以再簡單一點。

寇寒想着，又撈起一個同學的筆記。

等所有的同學都離開教室了，他渾身上下早已濕透。他在沒過腳面的雨水中慢慢往門口走去，突然，眼前一片漆黑。

整個教學樓都陷入一片黑暗。

寇寒朝窗外望去，校園裏的路燈也不再亮了，四下裏漆黑一片，像是整個世界都被墨水浸泡着。

99.89%的概率是暴雨沖毀了學校的主電路。

寇寒想着，從褲兜裏掏出手機，企圖用手電筒照個亮。可那手機不知是進了水還是沒電了，怎麽也打不開。

他無奈地将手機放回兜裏，又朝門口挪了幾步。

這回他走得更慢了，雨水中本來就會沖過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小心就會磕磕絆絆，更不用說他現在什麽都看不見。

雷聲像怪獸的怒吼，黑暗和暴雨像是它要吞噬整個地球的作案工具。

寇寒心中念着秒數，發現自己走了三分鐘才走出教室門口，而樓道裏甚至比教室裏更加漆黑。

雷鳴聲中隐約能聽到樓上傳來的說話聲，看來同學們應該已經被保安疏散到二樓大廳中等待恢複供電了。

寇寒不知道自己這樣走，要多久才能走回家，準備也去二樓和人群彙合。

突然，遠處靠近教學樓大門的方向傳來一束微弱的光亮。寇寒順着光亮看去，一個熟悉的人影從拐角處慢慢走了過來。

“灼焱？”

雖是問句，但寇寒語氣裏的肯定值有99.99%。

那個身形他絕不會認錯。

“表哥！”來人驚喜地喊出聲來。随後一陣語速極快又極清亮的聲音響起：“你真的在這裏！太好了太好了！總算找到你了！給你發消息你也不回，打電話直接就是關機，這麽大的雨，到處都在遇險，可把我吓死了！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灼焱這話，百分百發自內心。

本來按照《魔法師戀愛厚黑學》上說的，他不應該來的。書上說：“要時刻保持美好的外表，不要忤逆男人。”

寇寒早就跟他說過，不要随便到學校來找他；而且暴雨之下，他這一路走來，肯定無法保持美好的外表，會很狼狽。

但他看着外面不正常的黑雲，實在是擔心。

他不放心地狂發短信确認寇寒的安全，結果幾十條消息發出去，一個回複也沒有。再打電話就是關機。

他實在忍受不了如此的煎熬，便第一次違背了戀愛寶典上的指示，硬闖了過來。

好在，寇寒聽着并沒有生氣。

.

寇寒站在不遠處的黑暗裏，聽着灼焱喜悅又聒噪的聲音，頓感周圍漆黑不再，心頭仿佛被人輕輕揉了一下，舒爽又受用。

灼焱說話的功夫已經趟着水走到他面前，他強壓下嘴角的弧度，故意板着臉道：“你來做什麽？”

對面的人像是不怕黑暗的螢火蟲，努力亮着尾燈。

他舉起沒拿着手機的那只手，向寇寒展示了一下手中的塑料袋，“我來給你送幹淨衣服，順便接你回家啊！”

寇寒剛剛一直神經緊繃着，光顧着注意腳下和辨別方向了，此時聽他這樣一說，才感覺到渾身上下的衣服都被雨水浸濕，黏在身上特別不舒服。

他從小沒了父母，還從沒被人這樣貼心地照顧過。這種感覺有點陌生又有點令人害怕。

良久，他才梗着脖子抛出兩個字來——

“謝謝。”

灼焱像是沒聽出他語氣裏的生硬，咧嘴笑道：“你不用跟我這麽客氣，我們去二層找個幹淨的地方，你快把濕衣服換了吧。你們人類這麽脆弱，別又生病暈倒了。”

寇寒無視了他那套“瘋言瘋語”，領着他往二層走。

果然師生們都被保安引導在這邊等待恢複供電和雨停。

漆黑的大廳裏閃着一個又一個的手電筒，學生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壯膽，還有起頭唱歌的，氣氛倒是歡快和諧。

寇寒憑着記憶帶着灼焱走到男衛生間換衣服。

灼焱将手中的袋子解開，一手舉着手機打亮，一手拿出裏面的衣服。他還貼心地帶了條毛巾，遞給寇寒的時候嬉皮笑臉：“表哥，要我幫你擦嗎？”

然後，心滿意足地得到了一記刀眼。

他吐了吐舌頭，還要再說，一道閃電突然劃過天空，照亮了寇寒整個清瘦的身軀。

只這一瞬，便仿佛瞥見天光。

灼焱頓時愣在那裏。

剛剛手機電筒的光亮不足，他只顧着找衣服，沒仔細看寇寒現在的模樣。

眼前的人襯衫和西褲都被淋濕了，緊緊地貼在身上，包裹着渾身上下的骨骼。這使他平日裏隐藏在寬松衣褲下的線條毫無保留地展現在眼前。

修長的雙腿、纖細的腰肢、它們之間恰到好處的弧形，甚至是他有些狼狽的濕漉漉的貼在臉上的發絲……

那些線條看上去不合邏輯的勻稱、完美，猶如神造。

灼焱曾聽師父說過，海妖塞壬會從深海游到岸邊，探出身體便能誘惑水手，說一句話就會讓人甘願獻出心髒。他以前對此嗤之以鼻，而現在，他猜想被塞壬誘惑的水手應該和他此刻有一樣的感覺：

仿佛被憋悶在閉塞的空間中，呼吸不暢；從裏到外的潮濕，并且躁動難耐。

他相信，此時此刻，不論寇寒說什麽，他都會照做。

哪怕是讓他不要回因塔瓦塞澤所拉救公主了，留在他身邊，親吻他的全身，做他一輩子的奴仆他都會毫不猶豫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