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章

第 21 章

寇寒站在自家門口，有些躊躇。

他不知道該用一種什麽樣的心情面對即将看到的灼焱，也不知道該怎麽提起剛剛在校門口看到的那一幕。

他似乎沒有什麽立場去插手對方的交友，更沒有立場對他說“你別讓別人坐你的自行車後座”。

他正兀自糾結，門突然打了開來，灼焱那張意氣風發的笑臉立刻湧現到他面前。

“啊——表哥，你終于回來了！給你發短信你也沒回，我差點要去你們學校找你呢！”

“你……”寇寒脫口而出想問他今天不是去過學校了麽，結果話到嘴邊硬生生轉成了：“……怎麽總知道我在門外？”

灼焱沒察覺出來他的不自然，只熱情地上前，接過他手裏的電腦，咧嘴笑道：“因為我是魔法師呀！聽力比你們人類強很多，自然能聽出你的腳步聲。表哥你快進屋坐，我有事情跟你說！”

寇寒心裏陡然一沉，整顆心髒像是走了個反餘弦曲線，只墜得他胸腔生疼。

其實不用他說，寇寒也知道他要說什麽。

無外乎今天下午和林修齊一起參加比賽特別開心、林修齊特別有意思、他跟林修齊在一起玩得很開心、明天也要和林修齊一起出去玩之類的。

寇寒木然地跟在灼焱後邊進了屋、機械地換了拖鞋、如同木偶般被灼焱安置在沙發上。

“表哥，你閉一下眼。”灼焱一臉笑意神秘兮兮地說道。

寇寒放棄抵抗，萬念俱灰地閉上了眼，努力不讓自己落荒而逃。

耳邊一陣衣料摩擦和拖鞋走來走去的聲音，然後他聽到灼焱微微有些顫抖的期待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道——

“表哥，你看！”

寇寒緊緊抿着嘴，緩緩地睜開眼……

眼前灼焱明朗的笑容裏夾雜着一些少見的羞澀，他的手裏捧着一個紙盒，上面有一個IBM的logo标記。

“這是……？”寇寒疑惑地皺起眉，擡眼對上了那雙神采奕奕的眼。

灼焱一把将手裏的紙盒放到寇寒的腿上，胡亂抓了抓頭發，微紅着臉道：“這，這是……”他的話突然不連貫起來，和往日的絮絮叨叨完全相反。“長跑比賽第一的獎品，一臺筆記本電腦。”

說着說着，他似乎找回了往日的節奏，臉色雖然更紅了，但嘴終于順溜了起來。“表哥，這個送給你。我之前用你電腦的時候就發現了，你那臺電腦特別容易卡，有時候還突然黑屏死掉。我問了齊子，他說是因為你的電腦太老舊了，得換臺新的。不過我的錢都是你給的，也只有這樣的獎品能算是我自己賺來的，可以當做禮物送給你。”他說着撇了眼默不作聲的寇寒，小心翼翼地問道：“表哥，你……你不會介意吧？”

寇寒手裏抱着紙盒，怔怔地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什麽困擾了數學家們幾個世紀的猜想假說。

他不敢說自己窺見世間真理，只覺得整顆心又像反正切函數一般陡然跳起，幾乎要從嗓子裏蹦出來。

這天晚上，他們兩人圍着新電腦裝了一晚上的軟件。

寇寒看着不會操作但忙前忙後、大驚小怪的灼焱，從未覺得周末的夜晚如此安定、如此有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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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寇寒下課回來，在樓下遇到了退休的老前輩徐教授。

徐教授曾經教過寇寒《大學英語》，會五國語言，雖然總是在課上不講課本，又總是說些邏輯上漏洞百出的怪話，但他風趣又幽默，同學們都很喜歡他。

他住在學校給特級教授分的小洋樓裏，平時很少見他來新教工宿舍樓這邊溜達。

寇寒正計算着他出現在這裏各種可能原因的概率，就看到徐教授隔着老遠在沖他揮手。

寇寒快跑幾步，趕到他面前打招呼：“徐老師好，您是不是有什麽事情？”

徐教授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小寇啊，你表弟是個不錯的孩子。我之前麻煩他太多次了，有些不好意思。這不家裏做了點點心，我拿幾塊給你們嘗嘗。”

寇寒先是一愣，沒想到徐教授竟然是因為灼焱來的。

然後他才注意到老先生手裏拎着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上面用毛筆寫着“攬月入懷”四個大字，落款還印了他的私章。

這回寇寒更是詫異。

要知道，徐教授的墨寶可是千金難求。這四個字裱起來随便挂到哪個拍賣行，都能拿到七位數。

徐教授似乎看出了他的驚訝，老神在在地笑道：“怎麽，原來小灼沒和你說過啊，他——”

不遠處灼焱驚喜的叫喊聲打斷了他的話：

“表哥——老人家——你們怎麽都在啊——”

寇寒轉身看去，只見灼焱牽着一只大金毛正朝着他們飛奔而來。

灼焱看到他們，似乎很是激動，跑得極快。他旁邊的金毛都快趕不上他了，一眼望去，說不清是人遛狗還是狗遛人……

“這孩子……”徐教授甚是寵溺地搖了搖頭，沖着寇寒解釋道：“我前陣子腿上的老毛病犯了，在樓下正愁‘大黃蜂’沒人遛呢，就碰到了灼焱。他不認識我，卻願意無償幫助我，幫我遛了快半個月的狗了。你也看見了，我家‘大黃蜂’也很喜歡他。可見真是個好孩子。”

寇寒對他最後一句話裏的邏輯持懷疑态度，但他的意思他100%明白。他點了點頭，心中溫軟，輕聲回道：“他确實很好。”

轉眼間灼焱就跑到了他們面前。

他一路狂奔卻連氣息都不大亂，只笑嘻嘻地沖着寇寒問道：“表哥，你認識這位老人家啊？”

寇寒被他對徐教授的稱呼弄得哭笑不得，只得解釋道：“這位是我們學校最資深的外語專家之一，徐之遠徐教授。徐教授退休前還帶過我們班的英語課，我自然認識他。”

“啊？”灼焱張大了嘴巴，看着徐之遠控訴道：“老人家，咱們聊了這麽多次天，您可從來沒跟我說過您也是平央大學的老師啊！早知道您和我表哥這麽熟，那我早就來幫您溜大黃蜂了啊！咱們真是錯過太久了！”他說着蹲下來摟着大金毛揉了一把，“大黃蜂，咱們也錯過太久了！”

徐之遠哈哈大笑起來，沖着寇寒點了點下巴，看着灼焱打趣道：“我如果一開始就告訴你了，你表哥還不一定放人呢。”

“怎麽可能，我表哥一向是最好說話的了。”灼焱連忙維護起寇寒來。

“那是你不知道，小寇同學大學四年每科的成績都在96分以上，唯獨我教的英語課他只拿了八十多分，一下子把他的績點拉低了好幾個百分點。最後他保研沒成功，”徐之遠說着嘆了口氣：“哎，我後來聽說他只差一點點。”

他看着寇寒，帶着幾分認真地調侃道：“我還怕小寇一直記恨我呢，怎麽敢告訴你我就是當初害得他沒保研成功的罪魁禍首。”

灼焱一愣，雖然他不太明白「保研」和「績點」的意思，但徐教授的大概意思他聽明白了。

他和寇寒生活在一起這麽長時間，聽到的要不就是許谷雷對寇寒的誇贊，要不就是劉院長對寇寒的器重，加上寇寒平時治學态度嚴謹且勤勉過人，他還以為寇寒絕對是學什麽都能學成最好的。

沒想到，還有這一出。

寇寒本來話就少，聽他們這一老一少兩個話多的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一直找不到機會插話。

趁着灼焱愣神，他才總算找到機會開口：“徐老師，您言重了。保研我雖然失敗了，但參加統考也是一樣的。況且我本身英語底子就差，您能給八十多分已經很手下留情了。我很感激，也很喜歡您的課。”

這回輪到徐之遠愣住了。

寇寒這話說得極漂亮，不卑不亢又極大限度地安撫了他內心的小疙瘩。

如果不是他教過寇寒四年英語，對他的為人十分了解的話，他都快要以為這是哪個情商極高的職場人精了。但正因為寇寒不是，正因為寇寒在讀書的時候是出了名的高冷、不好說話，才更顯得他的這番話真誠而動人。

他似乎是第一次見到寇寒一般，盯着他仔細打量着。

良久，他才拍着寇寒的肩，感嘆道：“小寇，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你說這麽多個字，還真的是活久見啊……”

寇寒被他故意扯皮的話逗得笑了一下，一旁的灼焱雖然沒聽太懂後半句話的意思，但見寇寒笑了，他也咧嘴笑起來。

徐之遠瞥了灼焱一眼，又對寇寒道：“說真的，小寇，你雖然天賦點都點理科上了，沒什麽語言才能，但我覺得你這個表弟還不錯。不論是學我說話還是學大黃蜂汪汪叫都學得惟妙惟肖，是個學語言的好料子。怎麽樣，考慮考慮，讓他試試做我的關門弟子呗？”

“關門弟子？”一旁的灼焱總算聽到一個自己很熟悉的詞，連忙插嘴道：“學什麽呀？好玩嗎？厲害嗎？”

寇寒涼涼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捂住嘴不出聲了。

“徐老師，”寇寒婉拒道：“灼焱只是來我這邊住一段時間，過陣子就回老家那邊了，不會一直待在平央的。還是要感謝您對他的賞識。”

徐之遠笑了笑。

這回味道就對了，這才像他說的話啊。

幹淨利索地拒絕，絕不留一絲餘地給對方。

徐之遠看着偷偷看寇寒眼色的灼焱，語重心長地說道：“小寇啊，你可能沒養過狗，不知道遛狗也要給狗子一定的空間讓它自己去瘋跑。一直拽着牽引繩是不行的，時間長了狗子就會生病，得适當地放手，讓他自己去走自己的路。”

他說完便将手中的點心盒遞給灼焱，又從他手裏接過大黃蜂，哼着小曲就走了。

這天晚上，寇寒在十一點一刻準時躺在床上，又一次失眠了。

徐教授的話他不是沒有聽懂，他也确實在認真思考自己是不是以“治病”為由故意将灼焱扣在身邊。

灼焱精神有問題不假，他想幫灼焱一把帶他治病也不假，但他是不是沒有一點私心？他突然不敢确定了。

也許，最開始是的吧。

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