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祖母綠的寶石眼睛

第1章  祖母綠的寶石眼睛。

作為一個平平無奇的beta，葉安自認為自己就像是韋斯利雪山山腳下一小片雪花那樣不起眼。

葉安一直以為自己會有一天和一個同樣普通的beta進行匹配，結婚成家，然後共同養育屬于自己的孩子，看着她們長大成人，而自己平靜老去，過完這一生。

但是葉安普通而平靜的設想在一個星期前被毫不留情打破了。

一個星期前。

韋斯利小鎮鎮長破天荒地收到一張來自中心市政廳婚姻所的匹配名單。

韋斯利小鎮十幾口人家，人煙稀少，大多已婚配，已經好幾年沒有匹配名單送來了。

而這次中心市政廳婚姻所給出的匹配名單，幾乎驚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葉安居然和一位珍貴的omega匹配度高達百分之百。

百分之百。

意味着絕對契合，靈魂伴侶，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她更适合葉安。

但同時也意味着，葉安沒有任何拒絕的權利，只能接受這樁婚姻。

幾十年間帝國在和蟲獸的戰争中，損失了大量精銳，人口銳減。

于是帝國議會不得已頒布了一條婚姻法令

——凡是在信息素匹配中達到70%以上，不能拒絕婚姻所的基因匹配結果。

但近兩年随着蟲獸暫退，人口數量上升，法令也有了一定寬限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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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婚姻存續三個月後，雙方仍覺得不合适，就可以去婚姻所申請婚姻關系解除，進行二次匹配。

但不管怎樣，葉安的婚姻已經板上釘釘。

因此，這幾天葉安都在為這件事憂愁。

大部分omega都是嬌弱敏感的，需要被人細心照顧，這要耗費大量星幣。

而她并沒有優渥的家境，只有一間小小的種植園，顯然不能提供良好的條件。

當然，也不是所有omega都嬌弱敏感，就像那位莫莉·邁德。

那位莫莉将軍，她就是omega中的一個傳奇。

因為她從前也是一位omega，但在十八歲那年憑借自身精神力罕見地進行了二次分化，變成了一個強悍的enigma。

enigma是一種特殊性別，淩駕于所有性別之上，比alpha更強悍。

莫莉将軍卻沒有帚敝自珍，而是毅然上了戰場，幾年來一直拼殺在蟲獸戰場第一線。

但近兩年莫莉将軍已經很久沒有傳出消息了。

有傳言說是莫莉将軍兩年前和蟲獸對峙時受了重傷，一直深居簡出修養。

甚至有更惡劣的傳言說她的精神力受損，精神體正在逐漸潰散，離死不遠了。

近兩年蟲獸暫退都是因為莫莉将軍的功勞，人們感恩她帶來難得的和平，因此沒人相信這樣讨厭的流言。

說起精神體，就是精神力的一種外化表現，星際時代，幾乎所有人都有精神體。

精神力高的人，精神體便更加強壯，甚至可以用于戰鬥。

據說莫莉将軍的精神體就是一只強壯兇猛的白色獅子。

精神力弱的人，精神體可能是一只倉鼠、小貓……甚至可能是蒼蠅。

聽隔壁奧麗莎大娘說，精神體也是感受世界的另一種方式。

她們能無時無刻感受到精神體所見之物，所感之處。

換言之，精神體就像是另一雙眼睛，但不僅僅是眼睛，更像一個分/身。聽覺、嗅覺、味覺、觸覺，精神體所感受到的一切，主人都能感受到。

只是一般人不會輕易将精神體放出來，因為一旦精神體受到傷害，對主人的反噬也是不可估量的。

但對于葉安來說，這些都像是天方夜譚一樣遙遠。因為甚至她連精神體也沒有，比其他普通的beta還要不如。

更像是個幾千年前的古地球人。

葉安收斂思緒，又巡視了一遍植物園，将薯芋底下的可惡栗鼠趕走，檢查風車草的葉片……

直到太陽升高，她才返回房間，習慣性走向房間一角。

直到瞥到已經空空如也的小窩，她才失落地恍然回神，有些不知所措地停住腳步。

她兩個月前在小巷子裏撿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大貓。

葉安撿到它時它的傷勢很嚴重，幾乎全身潰爛，精神狀态也不好，像個破爛的拖把，葉安幫它上藥治傷，勤勤懇懇地照顧它兩個月，才終于讓它變得漂亮強壯。

它有一身柔軟高貴的白色絨毛，體型修長，充滿爆發力，叫聲卻總是很甜。

它還有一雙驕傲漂亮的祖母綠眼睛，像是一對寶石。

葉安用毛線織了一個柔軟的小毯子做窩，還為它縫制了一個蓬松的小枕頭。

它最喜歡的玩具是葉安用燈絨草做的編織小球，裏面摻了一小撮草薄荷。

輕輕撥動，就會散發草薄荷的香味。它常常躺在墊子上，用肉墊用力撥弄。

玩到興頭上，就會矜持地伸出爪子，允許葉安摸它的粉色肉墊和柔軟肚皮。

但最常做的是端坐在她懷裏，用帶着倒刺的舌頭舔她。

濕潤溫熱的舌頭舔在皮膚上有些輕微刺痛，祖母綠的寶石眼睛興奮地豎起，帶着濃烈的占有欲，總有一種令人心驚的野蠻獸性，似乎想将她一口吞吃。

但葉安恍然未覺，心裏反而總會冒出輕快的喜悅。

自從父母去世後，葉安孤身一身生活多年，難得有人陪伴，心裏終于得到幾分慰籍。

但是在一周前，它卻在傷好之後毫不留情地消失了，沒有留下半分訊息。

也是在它消失的幾個小時後，葉安就收到了來自婚姻所的匹配通知。

“葉安姐姐！”一道活潑明朗的聲音打斷了葉安的思緒。

葉安回頭，看見隔壁牧場奧麗莎大娘的小女兒缇雅提着滿滿一筐莎草，艱難地推門進來。

葉安立刻接過，又給她倒了杯濃茶，讓她歇口氣。

缇雅捧着茶杯，看着對她露出笑容的葉安，臉瞬間有些紅了。

葉安身上穿了一件簡單素雅的白色襯衣，笑容溫婉，讓人無端想起山巅懸挂的月亮。

并不明亮，但是卻足夠幹淨溫暖。

葉安總說自己很普通不好看，但她其實一點都不醜，相反還很耐看。

黑發黑眸，單眼皮褶皺窄扇般輕收，很有韻味，一舉一動總有種清雅的美感，性格又溫柔安靜。

葉安無暇顧及小姑娘在想什麽，她看了眼桌上擺放的老式時鐘，已經八點整。

她從衣櫃深處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條草綠色帝政裙，在身上比劃。

缇雅心不在焉地喝了口熱茶，目光卻忍不住在她身上打轉，耐不住性子想要知道答案：“葉安姐姐，你真的要結婚了嗎？”

“媽媽說你不願意結婚，這是強制匹配，真的嗎？”

她馬上就要成年了，滿心期待明年就可以娶葉安姐姐了。

卻沒想到聽到了這樣的噩耗。

她不願相信，匆匆提着一筐莎草作為借口來問葉安。

眼見不回答缇雅一定會歪纏着自己，葉安輕點了下頭。

不光如此，甚至一會兒她就要去接那位未來的omega妻子。

按照法律規定，她們今天要在婚姻所締結婚姻關系。

随後，就可以一起生活了。

去卧室換上長裙，葉安看着鏡子中的自己，緊張地吸了口氣，又提起裙擺轉了一圈。

裙擺在空中劃出一道輕靈的弧度。

衣服還算合身，輕盈布料勾勒出纖細清瘦的腰肢，寬大袒領露出優美的肩頸曲線，黑色長發柔順地散在肩頭。

她的衣服不多，沒有正式的衣服，這條長裙還是母親留下的。

缇雅得到一個不滿意的回答，卻又知道她無法改變，像個不服氣的小牛犢，不滿地在房間內四處打轉，眼神落在其中一處，驚訝道：“葉安姐姐，這束驚鳥花怎麽是紅色的？”

說着她伸手就要去碰。

葉安飛快阻止了她：“別動。”

驚鳥花。

花蕊形似小鳥，輕薄如同紗翼的花瓣環繞在四周。每當風吹來，小鳥花蕊便會迎風輕輕顫動，如同一只只受驚後振翅欲飛的小鳥，故此得名。

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驚鳥花并不全是白色。

白天這花瓣潔白如天使，但當夜晚月光照射在上面，花瓣就會變成絲絨般濃烈的紅色。

如果此時将它剪下，便會一直保持紅色，直到枯萎。

像一支支紅玫瑰。

她在書上看過，古地球人用紅玫瑰示愛。

但是在星際時代玫瑰早就滅絕了，這一束驚鳥花是她昨晚深夜趁着月光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下來的。

花瓣上還沾着晶瑩剔透的露水，被一截窄窄的絲帶用心捆着，嬌豔欲滴。

她聽說貴族間締結婚約格外講究，往往豪擲幾車金銀珠寶。

但她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拿不出來，只好在其他地方格外花點小心思了。

換在往日，葉安一定耐心為她解釋，但是今天不同。

匆匆送走了一臉生氣不滿的缇雅，她小心翼翼地抱起那束花，又打開錢匣。

一周前，她提前采了園子裏未完全成熟的燈絨草，買給了中心城的藥店，才換來的幾百星幣。

為家裏添置了家具，又修整了屋子。

現在只剩下了一百多星幣，不知道夠不夠。

将剩餘星幣在手掌中颠了颠，她輕輕嘆了口氣，合攏手指将星幣都裝進提包，睫毛微垂，黑而淡的眼睛浮現幾分擔憂。

乘坐公共飛艇，一個小時後，葉安到達市政廳婚姻所門前。

有點奇怪的是，婚姻所今天格外冷清，幾乎沒人來進行締結婚約和基因匹配。

她有些遲疑地拎起裙擺，踏上臺階。

大概是今天太過空閑，婚姻所的工作人員态度格外熱情地迎接她，帶她去房間。

推開門，房間內已經坐着一位女士。

一雙祖母綠的寶石眼睛，正透過禮帽前的輕紗輕輕注視着她。

四目相對，葉安心髒漏跳一拍，抱緊懷裏的花，随後意識到，這就是她未來的妻子。

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