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談心 坦誠相待

第49章 談心 坦誠相待

沈櫻說完, 放下雙手,側目:“看我做什麽?”

謝渡道:“覺得你與我想的不一樣。”

沈櫻微怔,茫然看向他:“有何不一樣?”

謝渡笑笑, 擡頭望着跳躍的火光:“我原以為,你心若磐石,沒想到在你母親跟前卻很孝順。”

沈櫻垂下眼眸, 悵然若失,輕輕道:“我母親和蕭氏的恩怨……仇怨……”

謝渡看着她的眼睛,不由心軟:“你若不想說也沒有關系。”

沈櫻搖了搖頭:“沒什麽, 已經是許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望着母親的牌位, 神色卻平靜。

“我父母都出身會稽庶族, 家中有幾畝薄田,生活只能算是足衣足食,雖不富裕, 卻夫婦恩愛, 生活平穩。直到數年前, 大齊與羌國之戰, 軍書征召我父親入伍, 他随着大軍上了前線。”

沈櫻聲音很慢, 回憶着以前的生活, 聲音平淡無波:“一年後他從前線傳來消息, 立了戰功,被拜為五品鷹揚将軍, 我和母親被人從會稽接到京都将軍府, 卻沒見父親。”

“又過了一年,前線再次傳信,羌族大敗而歸, 父親再立戰功,被封四品将軍,即日回京。”

說到此處,沈櫻閉了閉眼,嗓音裏帶了幾分慘淡,“可是父親回京那天,将軍府卻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位高權重的蕭侍郎親自帶着妹妹蕭宜珠上門拜訪,話裏話外,都在說我父親今非昔比,母親已配不上他,若是賢惠女子,便該主動退位讓賢。”

“我父母都不同意,于是……”沈櫻雙手揪着身下的蒲團,慢慢道,“蕭侍郎動了手,他的随從,一把匕首,割開了她的脖頸。”

她重重吐字:“謝渡,我此生都不會忘記那一幕。”

林思靜是被殺死的。

那天下了雪,沈櫻被沈既宣帶去別人家做客,回家時很開心,興高采烈要去找母親分享所見所聞。

找了一圈,都不見人影。

有下人告訴她,母親去了湖心亭。

她噔噔噔跑過去,邊跑邊大聲喊着母親。

長長的走廊跑到頭,只看見了滿地鮮紅的血。

雪化了,血液不曾凝固,像春日盛開的映山紅。

林思靜平躺在地面上,睜着雙目,與她對視。

一張死氣沉沉的臉,比雪還要慘白。

沈櫻慢慢道:“後來的事情,我已不記得了。只知我大病一場,還沒好的時候,父親就迎娶了蕭宜珠為妻,且被擢拔為三品輔國将軍。他拿我母親的命,換了高官厚祿。”

“而家中祠堂,蕭宜珠要将我母親的牌位,立在右側,父親默許了。”

向來天下夫婦,男左女右,死人反過來,女左男右。

若夫婦二人,男居右,女居左。

繼室、姬妾能入祠堂者,位于男主人右側。

謝渡呼吸一窒,不敢議論,只輕聲問:“所以,你将她帶來這裏。”

沈櫻道:“她不會再喜歡沈既宣了。”

謝渡所有的巧思善辯,此刻都毫無用武之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心髒鈍痛,有些不可想象。

那麽小的孩子,親眼目睹母親的死,怎麽頂得住?怎麽能長成如今堅韌不拔的模樣?

他遲遲不語。

沈櫻倏然問道:“謝渡,你後悔娶我嗎?”

謝渡一愣:“什麽?”

沈櫻定定看着他,眉眼堅定不移:“我與蕭宜珠、蕭侍郎乃至于整個蕭家之間,并非恩怨,而是仇怨,勢不兩立,不死不休。”

“而你謝家與蕭家,世代相交,盤根錯節,既有姻親之好,更有故舊之交。”

“何況,”她頓了頓,卻沒有退縮,“我所厭恨的,并非僅僅是蕭氏一族。”

謝渡驀然一驚:“你……”

沈櫻眉眼間帶着透徹涼意:“蕭氏膽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兇殺人,又能毫發無損,靠的豈是他一家一族?彼時,京兆府尹姓王,大理寺卿姓裴,而刑部尚書,乃你謝氏子弟。”

“正因各大世家互相勾結,官官相護,殘害黎庶,才有此等殘禍。”

“若世家仍存,縱然我報了仇,滅了蕭氏,這世間仍會有一個又一個林思靜。”

“謝渡,你懂我的意思嗎?”她看着謝渡,揚起下颌,毫無畏懼之色,慢慢道,“我要所有的世家都煙消雲散,縱無功而返,亦九死未悔。”

“你若後悔娶我,現在還來得及和離。”她看着謝渡的眼睛,“這就是為什麽,我要在大慈恩寺與你說這話的原因。”

她所謀求的,太過膽大,太過異想天開。

且,憑她一己之力,斷不可能做到。

謝渡恍然不語,怔然看着她的面容。

沈櫻收回目光,從蒲團上站起身來,彎下腰,将蒲團擺放整齊,輕聲道:“明日,去和離吧。”

臉上并無失望之意。

作為世家子弟,謝渡斷然無法接受她的想法。就算真的喜歡她,應當也不會再勉強。

她轉身欲走。

謝渡忽地抓住她手腕,炙熱掌心燙着她,輕聲問:“為何全都告訴我?”

沈櫻語調平平:“因為信任你的人品。”

謝渡倏然嘆息,輕聲道:“我何時說過,要與你和離?”

沈櫻微微詫異。

謝渡沒有看她,雙目直直看着林思靜的牌位,沉聲道:“昌平十二年,時任刑部尚書的謝繼誦是父親幼弟,昌平十八年,貪腐救災款,被父親親自監斬于午門。”

“時任大理寺卿的裴文遠,昌平二十年,春狩時逼迫宮妃行/亂,賜死。時任京兆尹的王知慶,昌平二十一年,與魯王漫談,見罪于先帝,白绫賜死。”

他聲音忽然低下來,慢慢問:“裴文遠、王知慶的死,都在你嫁給宋妄之後,與你有關嗎?”

沈櫻毫無避諱之意:“王知慶與魯王的談話,是我編造的,找了幾個乞丐去路上傳,先帝看重我信任我,且本就想要魯王的命,便沒問是非,直接賜死。”

“裴文遠之事有些意外。”她平靜至極,言語間帶着刀劍的戾氣,“我原本想要設計他逼迫的人,是我自己。”

春狩之時,逼迫皇太子妃行淫。

這樣的大罪,足以株連三族。

謝渡閉了閉眼。

有些無力:“你也不在乎自己的命嗎?”

沈櫻道:“這點事情,不至于要我的性命,當時那位寵妃也沒有死,只是被冷落。”

她彎唇,漆黑瞳仁卻寒意冷徹:“我沒有這樣的苦惱,宋妄只會心疼我,不會冷落我。”

謝渡皺眉:“但以命相搏,終非上策。”

沈櫻無意與他争論這個,看向他:“所以謝渡,你想要如何?”

“你并非魚肉之人,我并不厭恨你,也不想連累你,若你想要和離,我絕無二話。日後若有需要,肝腦塗地在所不辭,報你救我和親之危。”

謝渡閉了閉眼:“和離這兩個字,不必再提,我不想聽見,今天不想,以後也不想。”

說完了底線,他嘆了口氣,轉過頭,看着沈櫻的側臉:“沈櫻,你對我坦誠,我亦不會叫你失望,你所厭恨的,便是我所厭恨。”

沈櫻道:“你本就出身世家,不必勉強自己,勉強的話,不會有好結果。”

謝渡驟然笑了,問:“你怎麽知道我勉強?”

沈櫻道:“沒有人會背叛自己。”

因世家的存在,他得了無數的好處,一切都唾手可得。

他憑什麽厭恨世家?

謝渡攥着她的手,牢牢不放:“這不是背叛,而是破繭新生。”

他嘆口氣,慢慢道:“這樣的話,除卻父母,我沒向任何人說過。世家綿延百年,猶如大樹,枝繁葉茂,亂枝雜幹同樣茂盛,若不及時清理修剪,早晚會吸幹主幹的養分,大樹必會轟然倒塌。譬如謝繼誦之事,對主幹嫡支,便是重創。”

“謝家從很早以前,就開始從中抽身。斷絕與世家聯姻為其一,姣珞嫁入寒門,我不娶世家女子。斷絕官官相護為二,我入仕,唯有父親、姑母知曉,沒有親朋故舊奔走。大義滅親為三,數年來,以謝繼誦為首的謝氏子弟,被父親所殺、所貶、所罰者,不下三十。”

“只不過,謝氏乃世家中心,需得緩緩圖之,不可急,更急不得。”

沈櫻很快反應過來:“你要抛下他們?”

抛棄那些同行了百年的世家故舊,獨留他謝家的破繭新生。

謝渡颔首,神色沉靜:“所以沈櫻,你我殊途同歸。”

他将重音放在“同歸”二字之上。

他松開沈櫻的手,起身,緩聲道:“至少,你和我之間,并非水火不容的關系。”

沈櫻點了點頭。

謝渡接着道:“所以,和離二字,不許再提。”

沈櫻微微颔首:“我并無和離的意願。”

可她還是不理解:“謝家顯赫至此,你破繭新生,要生到何處去?”

謝渡疏然一笑,朗朗如玉。

“天下之間,皆道我謝氏乃大齊第一高門顯貴。然,大齊真正的第一高門,最大的世族地主,姓宋。”

“可我謝氏既擔了虛名,為何不能成真?”

沈櫻愕然,此刻才當真信了他的話。

謝氏志在江山。

那謝氏的利益訴求與其他世家便是相背離的,矛盾不可緩解,不可調和。

如今謝太後、宋妄以及整個皇室宗族,有多想讓世家全部倒臺。

謝渡就會有同樣的想法,甚至更嚴重。

畢竟,他以世家子弟的身份奪取江山。

別的世家焉能不動心?

謝渡垂首,輕聲道:“這是我謝氏最大的秘密,沈櫻,你知道了,就得一輩子做我謝家婦。”

沈櫻恍惚不解:“我沒讓你說,你自己說的。”

謝渡笑:“強買強賣,你沒有拒絕,就是答應。”

沈櫻一時語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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