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屯民 定是汝南王無疑

第60章 屯民 定是汝南王無疑

是夜, 二人并肩躺在農舍簡陋堅硬的床板上。

已是深夜亥時。

謝渡睜着眼,看着房頂上爬來爬去的幾只蜘蛛。

終于,他忍不住将擔心說了出來:“這些蜘蛛不會掉到被窩裏吧?”

沈櫻也沒睡着, 随口敷衍道:“不會,快睡吧。”

謝渡翻了個身,側躺着, 目光平靜地看着她。

沈櫻嘆了口氣,從床上坐起來,忍不住問:“謝渡, 你被嬌慣的過分了。”

不過是環境簡陋了些, 竟到了亥時也沒睡着, 這與他平日的作息截然不同。

而且,區區幾只蜘蛛罷了,至于糾結半夜嗎?

謝渡很無辜:“我只是不習慣。”

沈櫻拿他沒辦法, 揉了揉額角, 不再提蜘蛛的事情, 轉而道:“既然你睡不着, 就想一想, 如果懸瓠城的事乃汝南王所為, 他所謀圖的是什麽?總不能是城內那一小片地。”

汝南王再落魄, 也不至于将那一片民宅看在眼裏。

既大費周章做這種事情, 必有所圖。

謝渡輕聲道:“這種事情,哪能靠想的, 明天我們去東郊一趟, 了解的內情多了,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沈櫻點了點頭, 對他道:“那你就趕緊睡吧,不然明天要閉着眼上路嗎?”

謝渡沉默片刻,沒再說話。

沈櫻已經開始有了睡意,躺下後不久,便睡了過去。

謝渡睡不着,盯着窗外的月色,直到天亮。

翌日清晨,辭別李大娘一家,二人騎着馬,奔向東郊。

東郊外,有一大片整整齊齊的房舍,一模一樣的三間茅草屋,籬笆圍牆,有人用毛筆寫了“屯民村”三個大字,裝裱了挂在村口。

謝渡臉色微變,眼神冷了下來。

所為“屯民”,有固定的含義。

簡單來說,類似于官府的佃戶。

不像普通的百姓,有自己的地,自己的房屋。

屯民,是朝廷選擇無地無舍的流民,分給他們土地房屋,雇傭他們勞作。

他們所耕的土地、所住的房舍、所穿所食,都不屬自己,而屬于官府。

這種情況下,官府會給他們定下每年的收成指标,而這指标,一般都是收成的大部分,遠超普通百姓的賦稅。

而汝南王不過一介諸侯王,有什麽資格代替朝廷,做“屯民”之舉。

沈櫻亦蹙緊了眉頭。

村口站着五六個大娘,坐在石墩子上聊天說話。

每個人手中都拿着個紅色的果子,一口一口咬着吃。

沈櫻走過去,笑着問:“大娘,你們吃的這是什麽?看上去好好吃啊。”

大娘說:“不是什麽好東西,山上摘的野果,來嘗嘗。”

沈櫻接到手中,眉眼彎彎:“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咬了一口,對大娘們盛贊其美味,将大娘們哄的全都眉開眼笑。

大娘們見她長的漂亮,溫柔可親,也都願意跟她說話。

紛紛問她從哪兒來,到哪兒去。

沈櫻溫溫柔柔地答了,短短一小會兒功夫,幾乎和村頭幾位大娘處成了忘年交。

謝渡站在一側看着,不由佩服至極。她單單憑着一張嘴,好像就沒有做不到的事情。

聊了半晌,沈櫻也在石墩子上坐下,指着村口的匾額問:“大娘,這兒為什麽叫屯民村啊?這是何意?”

她一臉好奇,滿臉疑惑。

大娘們沒那麽多心眼,熱情解釋道:“因為我們都是無家可歸的人,是汝南王蓋了房子分了地,給我們容身之地。”

“我們這兒的秀才說,我們很多人聚集在汝南王的地盤上,在書上叫屯,就給這個村子取了個名字,叫屯民村。”

沈櫻笑道:“原來是這樣。”

她托腮:“大娘,你們種的是汝南王的地?那要交租子嗎?”

大娘們都笑了,似乎是覺得她天真的可愛:“當然要交,哪有種人家地不交租子的?汝南王的地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沈櫻腼腆地笑笑:“我這不是覺得,汝南王是個大善人……”

大娘們都道:“就算是皇帝老子,天天喊着百姓是他的子民,也不可能讓人白種地,何況汝南王呢?”

沈櫻點了點頭,“有道理。”

謝渡站在一旁,這才開了口:“汝南王心善,想必要的租子,應該比別人家少,也是做了天大的好事。”

大娘笑了:“是啊,我們這兒地主一般收六分租,汝南王只要四分,那些個佃戶,個個都想投奔汝南王呢。”

謝渡卻有些詫異:“四分租子?這麽高?”

那幾個大娘均是一愣。

謝渡擡手,摸了摸後腦勺,一臉天真無邪的困惑不解:“可是我家的地租,只要三分。”

那幾位大娘面面相觑,半晌才小心翼翼問:“郎君貴姓?”

謝渡并不隐瞞,大大方方道:“免貴姓謝,陳郡謝氏。”

幾個大娘都愣住了。

謝渡擡頭,看了眼天色,對沈櫻道:“我們該上路了,少吃兩口吧。”

沈櫻把手中的野果吃掉,甜甜一笑:“大娘們,我們先走了。”

并不等對方回話,她已和謝渡騎馬離開。

等到走遠了之後,謝渡沉着臉,冷冷道:“好一個屯民村!”

沈櫻情緒還算穩定,慢慢道:“原本的普通百姓,不知不覺中,成了他的佃戶。假以時日認同了屯民的身份,說不定就成了他汝南王的農奴。”

她聲音平淡,細細分辨,卻帶着徹骨的冷意:“說到底,不過是欺負百姓們不懂,想要将佃租制度與朝廷的屯民制度混淆,好建立起他自己的小朝廷。”

如今這上百戶百姓,尚且不值一提。

但他只收四分租子的消息傳出去,自然會有別的佃戶主動上門。

一傳十,十傳百,日後便是千戶、萬戶、十萬戶。

一個諸侯王,手下能掌控着萬戶家奴,造反謀逆,易如反掌。

所以,謝渡才會主動當衆說,陳郡謝氏的佃租,只要三分。

為的,便是先阻止汝南王的謀劃,以免好好的百姓,聽信他的讒言。

謝渡深吸一口氣:“若不親自走一趟,萬萬想不到會有這樣的事情。”

沈櫻輕聲道:“再走走,明日再回城。”

謝渡點頭。

二人又在城外轉了一日。

翌日中午,回到城中。

杜知維、李明輝已經回城,等在田家酒肆中。

幾人見面後,将查探的消息交流了一下。

一切便很清楚了。

幕後黑手,定是汝南王無疑。

他先假借郡守之名,逼得城中百姓無家可歸,無處落腳。

再以大善人的身份出面,為百姓們提供落腳點,提供土地房舍,謀取好名聲。

但實際上,卻是別有所圖,是為了将百姓們變成他的私産。

杜知維很是生氣:“滑天下之大稽,堂堂汝南王,想要家奴不能去買嗎?竟要算計普通百姓?行徑如此惡劣,百死不足償。”

謝渡冷冷道:“幾百戶人家,買的成本太高,而且買來的未必忠心。”

屯民村的百姓,對汝南王感恩戴德,為他傳頌了無數佳話,讓他美名遠播。

買來的仆人,卻不會如此。

當真是聰明人,竟能想出這等無本萬利的生意。

李明輝看向謝渡:“事情的來龍去脈大約如此,你有什麽想法?”

謝渡面無表情:“汝南王乃諸侯王,我無權處置他。我所能做的,唯有揭穿他的真面目,以免汝南百姓為他所欺。”

李明輝道:“願聞其詳。”

謝渡沒說話,看向沈櫻。

沈櫻垂眸,聲音很輕:“大善人嗎?”

僞善之人,最易對付。

兵不血刃,便能叫他潰敗。

沈櫻淡淡道:“這一路行來,每個郡都有許多流民,粗略加起來,不下十萬之數,想個法子将他們引來懸瓠城,全都跪在城外,求汝南王大發慈悲,收容他們。”

杜知維恍然大悟:“流民和城中百姓不同,要先拿糧食養着,才能去幹活。”

城內的百姓被奪走了房舍,但家産和糧食都還在手裏,吃飯總歸還是可以的。

所以汝南王無本萬利的生意,才能進展的順利。

但流民不一樣。

他們身無分文,莫說糧食家當,便是一根草一片布都沒有。

汝南王若要行善,收容他們,衣食住行,樣樣都少不得。如此一來,便是金山銀山也不夠用的。

但若是不收容,那他“大善人”的名號,自然就保不住了。

沒得道理,行善還分人的。

杜知維擊掌:“妙哉,此事就交給我去辦,定不辱使命。”

沈櫻含笑:“有勞杜兄。”

杜知維昔年在地方為官,常與流民打交道,深谙他們的習性。他喬裝打扮一番,穿的破破爛爛的,和流民沒有區別,混入了城外的流民圈中。

他自稱從揚州而來,聽汝南郡的親戚說,懸瓠城的汝南王是個心底善良之人,收容了很多無家可歸的流民,給他們蓋房子分地,所以千裏迢迢前來投奔。

又說汝南王心善,從不嫌棄他們,那家親戚是個跛腳,汝南王也沒有異樣對待,而是分給他和別人一樣的地。

希望這次汝南王能夠大發慈悲,能夠收容他,救他一命。

這個消息,很快就從流民中傳了出去。

附近周邊郡縣的流民得了消息,不由自主地向汝南郡靠近。

不過三日功夫,懸瓠城外的流民,比之前已多了兩倍。

杜知維藏在人群中煽風點火,煽動大家一起哀求汝南王,好達成目的。

流民中的火焰,越發熾盛,一觸即燃。

而城內,謝渡帶着沈櫻,敲響了汝南王府的大門。

他站在大門口,衣帶當風,風度翩翩,含笑道:“豫州刺史謝渡,求見汝南王。”

汝南王府的門房,驟然瞪大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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