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二十五 我賭不起
第25章 二十五 我賭不起。
再次被時清歡推出院門, 蕭翎胥面對那扇緊閉且熟悉的木門,陷入沉思。
他在想,自己做的哪裏不對, 又有哪裏出現了問題, 為何時清歡一個也不買賬?自己表露出的好意,她基本上不會接受。
是自己做的不夠好?還是沒能碰到時清歡喜好的點上?
一邊思索,蕭翎胥一邊轉身, 往自己的院子回去。這段時日,他與時清歡的接觸不少,平日來往的相處她也是逐漸接受的,沒有最初那般抗拒, 可對于自己給她的東西,卻又是一個不要。
在院中石桌前坐下時,蕭翎胥低下頭, 發出一聲滿帶無奈的嘆息。他擡手撐頭, 眉頭蹙起, 仍在思緒中。
謝長柳看見他回來,從廚房那邊取出煮好的茶送來, 小心放在他面前。
瞧了瞧他郁悶的面色, 謝長柳抿了抿唇,心下稍有猶豫,還是開口:“公子,歡娘子還是和之前一樣嗎?”
蕭翎胥閉上眼:“嗯。”
謝長柳建議:“要不, 您表現得更直接一點?亦或者臉皮再厚些?就像先前我哥追求煙雨樓的曉夢姑娘, 也不管曉夢姑娘要不要,好東西都往她那裏送,總之, 态度是要有的,并且要讓她看見。”
“這久而久之的,她習慣了,一旦您突然不出現,或者是不送她東西了,她反而會不習慣,就會開始想着您、念着您,想要見到您。”
蕭翎胥眉頭蹙得更緊了些:“我已覺得我臉皮足夠厚,再多,就要失禮了,那樣不合适。”
何況,謝長宇那種追求姑娘的方式,着實是不太适合自己。
自己不是謝長宇,而時清歡顯然也不是煙雨樓的曉夢姑娘,是不吃送禮那一套的。若是時清歡喜歡禮物,那麽之前自己要送她東西時她早就同意了,何須等到現在?
何況時清歡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要是害怕或者畏懼,也會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好意。
可時清歡分明不是那樣。她既不在意自己的身份,也不在乎自己送她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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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而言所知曉她真正在乎的,就只有念念與大虎。其餘的,全部都得往後排。
可念念和大虎,不是能拿來做交易的。一旦觸及,時清歡反而會抗拒與暴怒,到時候只會得不償失。
蕭翎胥又嘆了口氣:“長宇那邊傳來消息了嗎?那些人攔住了沒有?”
謝長柳答:“回公子,暫且還沒收到我哥的消息,估計還在路上。”
“不過公子也不用提前太擔心此事,不管我哥是否阻攔成功,他都會傳消息回來的。此刻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蕭翎胥想了下,覺得在理。這會兒謝長宇應該還在路上,阻攔的結果可能還得過幾天才能知曉。
謝長柳看了下蕭翎胥的面色,糾結了會兒還是詢問:“公子,其實以您的身份完全是可以直接将歡娘子帶回京城的,為何非要征得她的同意?她那倔脾氣,別說是兩三個月,就算是一年半載的,她也未必會答應呀。”
“而您……可沒有那麽多的時間一直待在此處等着她松口。”
這一點,蕭翎胥自然知曉。
只是,若是強行帶走時清歡,她定然心中憤恨不喜,到時候她對自己只會有怨恨,而沒有半分情意。再者以自己對她的了解,要是不管不顧帶走她,他日她肯定會找到時機再次逃跑。
那麽下一次,他就不确定自己是否還能再找到她了。
他想要的,是時清歡順着她的心意發自內心的答應跟自己回京城,而非自己以身份與權利去勉強逼迫。
蕭翎胥眨了下眼,沒有接謝長柳的話,只說:“還有時間,不着急。”
尋常的威逼利誘不管用,可時清歡到底是人,她總是有弱點的,總能找到她想要的,再加以使用,讓她松口。
第二日。
何蕊一大早就來找時清歡,說縣上的袁記布鋪正找人縫制不同樣式的手帕,何蕊和那家布鋪的袁掌櫃很熟,這幾年都在幫忙做針線活縫制手帕。
何蕊一個人忙不過來,便尋了時清歡相助。工錢自然是有的,按照縫制手帕的數量與質量來決定,若是袁掌櫃滿意,他一高興,也許還會多給些辛苦費。
時清歡沒猶豫就應下了,此刻正是她需要用錢的時候。
念念與裘虎需要筆墨紙硯來練字,臨近冬日還需要買布匹與棉花做冬衣,來年更是得考慮給他們兩個上學堂的事,到時候要花的錢可不少,得抓緊時間攢錢。
這個活計有個好處,就是可以在家做,每隔兩日就會有人上門來取成品,随後按數量給工錢。
時清歡拿到袁記布鋪送來的一疊素帕,前來送素帕的小厮将一長制遞給她,上面是手帕所需繡樣的要求,她按要求縫制即可。
時清歡沒閑着,很快就動手。
近日天氣不錯,陽光明媚溫暖,不冷,不凍手。她搬了小桌和木椅坐在院中,專注縫制手帕的繡樣。不遠處的石桌前,念念和裘虎坐的端正,一副認真而乖巧的模樣練習寫字。
做針線活兒不可避免會被針紮到手指,比較輕的,抹去滲出的一點血珠後,不用太在意,若是不小心用勁紮得疼了,出血較多,不是血珠模樣,就需要用紗布綁住手指,是止血也是防護。
一天下來,時清歡左右手各有兩個手指被針紮,左手中指與右手食指纏着紗布,從裏隐約有些微血跡滲出,在白色紗布上暈染開來。
午後,念念和裘虎想出去走走,征得時清歡的同意後,他們一起出門,就在巷子裏找和他們年紀相仿的孩子一起玩耍。
不鬧脾氣的時候,孩子們相處和諧,玩的很愉快,歡喜的笑聲接連不斷,可想而知他們的開心愉悅。
時清歡依舊坐在院中陽光好的地方縫制手帕繡樣,院門半開,為等下玩耍歸來的念念與裘虎留門。
蕭翎胥所住的院門照常打開,他在院中看了會兒書,起身走動時,隔着些距離瞧見對面院子裏正低頭專注做針線活的時清歡。
他腳步往前些,卻在門前站定,沒有太靠近,只是安靜看着那邊。
時清歡認真做自己的事,沒有注意到門外有人正看着自己。偶爾手腕有些酸,會擡起手晃動幾下,揉揉手腕,有時眼睛疼,會閉上眼,搓熱手背後覆蓋在眼前。
保持一個動作坐得太久,脖子會覺得僵硬,有點疼。她會仰起頭,又小心着左右活動脖子,舒緩脖子上傳來的酸澀僵硬感。
蕭翎胥站在外面,全程靜悄悄的注視着時清歡的所有動作。她的表情,她的反應,她的舉動,悉數落在他眼中。
在蕭翎胥眼裏,時清歡是個生動又堅韌的女子,可同時,又覺得她辛苦,忍不住生出些心疼,希望她可以不要那麽辛勞。
從當初打聽到的有關時清歡的消息中,自她出生起就不曾過得好,前十幾年更是勞苦不斷,總是做粗活,被人奴役,沒做得好時還會挨罵挨打。
後來好不容易遇到對她好的丹嫔娘娘,可好景不長,丹嫔被打入冷宮,她跟着過去照顧。在冷宮的日子定然過得不好,否則丹嫔也不至于憂思郁結、不過兩年就香消玉殒。
時清歡從皇宮逃出來後,懷着身孕來到江南荷莊縣,獨自拉扯孩子至今日,不用細想便知曉其中難捱與辛勞,過程中的苦楚更是無需多言。
蕭翎胥對她也并非想利用,更不是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麽,不過是要履行當年的承諾,同時也真心希望她能過得更好些,少些辛苦,多些輕松快樂。
往後時間更長,若是再這般辛勞下去,她的身體可未必承受得住。
望着依舊在做針線活的時清歡,蕭翎胥神色漸凝重,垂在身側的雙手慢慢握緊,眼神更深,似有情緒在眼底翻湧。
日頭西沉而去,黃昏已至,溫暖的霞光自天際落下,映照在這個小縣城上。
在外勞作的人陸續收工回家,在街道上擺攤的小販也接連收拾東西推着他們的小車往家的方向去。
巷子裏各家各戶也開始生火做飯,煙火氣缭繞而起。
白日的針線活結束,眼看時間将晚,時清歡将手帕和針線放好,起身去廚房準備晚飯。
念念和裘虎在天黑前回到家,不用時清歡提醒就開始去洗手洗臉,将玩耍時臉上出的汗擦拭而去。
吃晚飯時,念念偷偷地看了時清歡好幾次,似是有什麽話想說,可又有點不敢說。糾結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在吃飯的時候開口。
晚飯後,稍作歇息,時清歡燒了熱水給念念洗澡。
念念坐在浴桶中,頭發在清洗過後用布巾暫時包裹起來,她臉頰濕漉漉的,模樣乖巧,任由時清歡給她擦拭着身子。
她眨了下眼,看着時清歡從眼前掠過的手,注意到時清歡纏着紗布的手指,不由自主偏了下頭。
“娘親,”念念開口:“你的手指疼嗎?沾水了會不會不舒服?”
時清歡笑着,話語柔和:“念念不用擔心,娘親不疼。這個紗布啊,等會兒換一個就好了,不會不舒服的。”
念念看着她,真誠詢問:“那娘親累嗎?你一天都在那裏繡東西,針還紮你的手了。”
時清歡擡起念念的手臂,用被熱水打濕的布巾輕輕擦拭着,聲音依舊柔和:“娘親覺得還好,不怎麽累的。你忘了,娘親很擅長針線活的,這些事情不算什麽。”
念念眨眨眼:“可是娘親還做飯了。”
時清歡轉眸望過去,擡起手捏了捏念念軟乎乎的小臉:“你今天問題怎麽這麽多?”
念念解釋:“巷口來了戶新人家,那家的小孩說,他爹爹賺錢給家裏買了個小奴,什麽事都是小奴做,他娘親就在家休息,我看見他娘親了,長得白白淨淨的,手指也很纖細幹淨。”
可看着自家娘親的手,不僅有做針線活留下的傷痕,指腹處還有老繭,這雙手一看就是幹了很多活的樣子。
身上的衣裳也是穿了很久的,來回清洗多次後,已有些泛白。
念念抿了下唇,擡起手輕輕拍了拍水面:“念念要是有個爹爹,娘親就不用那麽辛苦了。爹爹可以賺錢,還可以給家裏買個小奴幹活,娘親就可以休息了。”
“娘親總是在忙這樣那樣的事情,肯定很累。”
時清歡愣住,眼神一瞬詫異,又很快将情緒壓住,轉而露出笑容。
她摸了摸念念的頭,柔聲哄慰着:“念念,我們不用跟別人比,每戶人家的情況都是不一樣的,念念只要開開心心的,娘親就高興,不會覺得辛苦的。”
念念轉頭看着時清歡,眼神閃爍着,眸子顫動,有些微淚光浮現。
她嘴唇微扁,向時清歡伸出手,嗓音中夾雜起幾分哽咽:“抱。”
時清歡毫不猶豫伸手抱住念念,擡起手輕輕拍了拍她後腦,聲音依舊溫柔:“念念乖,娘親知道念念最懂事了。”
念念摟住時清歡的脖子,抽泣幾聲,又應着時清歡的話點了下頭:“嗯!”
入夜深時,時清歡将念念和裘虎哄睡着,自己蹑手蹑腳走出房間,關上房門。
外屋點着燭火,桌上是白日尚未繡完紋樣的手帕。
她走過去坐下,借着暖黃的燭火光亮,繼續沒完成之事。
晚間不比白日,燭火略弱,沒有白天陽光那般清明,需要更為仔細的注意,繡錯了拆線都是好的,就怕繡壞了原本的素帕,那可是要賠錢的。
不到一個時辰,時清歡便覺着眼睛有些痛,用手背揉了揉,卻不曾舒緩那種酸澀之感,只得暫時閉上,稍作歇息。
夜深人靜時,院門倏忽被敲響:“叩叩——”
寂靜之下,那聽起來普通的敲門聲卻格外清晰的傳到屋內時清歡耳中。她心下一驚,手中動作随之停住,不由轉頭看去。
沒有人說話的聲音,但敲門聲還在繼續:叩叩叩——”
接連的三聲,沒有太用力。
這麽晚了,這般平靜的敲門,該不會是有賊在踩點标記吧?
時清歡疑惑,心聲戒備,拿起屋內角落的鐵鍬,小心翼翼走出去。院門前,她一手按着門,兩只手緊握着鐵鍬,往外喊了聲:“誰啊?”
一開始沒得到回應,過了會兒才有個帶着些不清醒的聲音響起:“歡娘子……是我……”
時清歡愣了下,反應了會兒辨別出來是陳思華的聲音。
她不解,卻也沒有立刻開門,隔着院門詢問:“陳縣尉,這麽晚了,您為何來此?”
陳思華嗓音有些悶:“歡娘子……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時清歡覺得他的聲音有點不對,不像是之前清醒理智的樣子,反倒是有那麽幾分醉意。像是喝了酒突然跑來的。
時清歡問:“您喝酒了?”
“嗯……”陳思華應聲:“一點點。”
他擡起手再次敲了下門:“歡娘子,我想見一下你,你能把門打開嗎?”
時清歡警惕,即使院門挂着門栓,可她手上不自覺用力按着門,像是擔心喝多了的陳思華在不清醒的狀态下直接闖進來。
此刻夜深,念念和大虎都已經睡去,只有自己在。陳思華突然喝了酒跑來,感覺告訴她不是什麽好事,她必須要多注意戒備,免得自己吃虧。
“陳縣尉,”時清歡不打算開門:“您有什麽話就在外面睡吧,這麽晚了,我不太好給您開門。若是您不願意隔着門說,那就待天亮後再來吧。”
她的話說出口後,門外沒了聲音。
但顯然沒有離開的腳步聲,陳思華應該還在外邊。時清歡穩住心神,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靜,不要慌了心神。
稍許後,有開門聲傳來。
時清歡微愣,從門縫往外看去。對門那扇院門打開,有個熟悉身影從夜色中緩步走出,徑直向這邊來,将靠在門邊的緩口氣的陳思華給拽開。
然後又有個苗條身影跑出來,将陳思華往旁邊拖過去。陳思華試圖掙紮,卻被一掌劈下,直接打暈後帶走。
即使光線昏暗,時清歡也認出來,前邊的人是蕭翎胥,後面出來的是謝長柳。
她稍稍松了口氣,用力按着門的手也放下來。
随後蕭翎胥溫和而輕的嗓音隔着院門傳來:“他走了,你休息吧。”
時清歡一驚,心跳莫名快了些。
聽見門外之人轉身的細微聲響,時清歡忽然出聲:“你怎麽還沒睡?”
門外的蕭翎胥背對着院門停下腳步:“睡不着,在想事情。”聽見你這邊有動靜,出來看看。”
他腦袋微動,往後瞥去一眼:“你呢?你是被剛才那個人吵醒的嗎?”
雖然蕭翎胥看不見自己,時清歡還是習慣性的搖了下頭:“不是。”
“我本來就還沒睡,在屋子裏繡手帕呢。”
蕭翎胥蹙了下眉:“白日繡了一天,晚上為何不早些休息?夜裏光線昏暗,對眼睛不好。”
時清歡道:“方才只是想着時間還早,也睡不着,就繡了會兒。”
何況,多繡一些,她就能多拿一些工錢,反正是在家裏,自然是想要抓緊時間多繡幾條手帕的。
她的話說出口後,門外之人沒有立刻接話,忽沉默下來。若不是沒聽到腳步聲,她都要以為門外沒人在了。
沒多久,蕭翎胥的聲音再次響起:“清歡,你真的不願意跟我回京城嗎?”
時清歡唇角微動,短暫思緒之後,她才開口:“既然你能找到我,就該知道我曾經是怎樣的人。我是私逃出宮的,一旦回去後被人認出來,我必死無疑,念念和大虎也會因為我而受牽連。”
“但凡有一點被發現的可能,對我來說都是極大的麻煩。”
蕭翎胥轉過身,隔着院門往裏言語:“有我在,不會有人能動你。”
“念念和大虎,我都能護好,我有這個能力。”
聽他所言,時清歡神色逐漸嚴肅,慢慢握緊手中尚未放下的鐵鍬:“我們認識只有幾個月的時間,要我完全信任你、依靠你,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何況……”
“你身份尊貴,一言可定他人生死,我不覺得你我之間的關系能夠維持多久。你現在對我感興趣,并不代表以後也會如此。等回到京城,你會發現,我和京城那些貴女之間相差甚遠,我這也不會那也不行,根本就配不上你……”
“若以後你心改變,不再在意我們,我們在京城的處境會遠比在荷莊縣更為艱難,會活得更痛苦。”
她擡眼向前,從門縫中看見門外站着的人。
她定了定神,又說:“蕭翎胥,我真的賭不起。”
蕭翎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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