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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夏季總是讓人心浮氣躁,一層層熱浪将山底花圃裏的花吹得更多汁豔麗,裹挾着花香的日頭烘烤着一排排綠樹。一陣微風吹過,樹葉變嘩啦啦作響,那炙烤過的花香變得難聞起來。
風一路吹過,在山上掀起層層的綠色浪潮。山腰處是江家的莊園,微醺的光在遮蔽下變得陰暗起來,連從镂空黃銅門吹進去的風都變得陳舊晦暗起來。
莊園內正中央的建築明明是采光最好的區域,卻不知為何光是望着便讓人覺得厚重壓抑。
“沙啦啦——”
又是一陣風吹過建築前的橡樹,樹葉摩挲作響,二樓化妝間的窗前驟然投下陰影。
溫之皎沒忍住輕蹙了眉頭,給她做造型的人有些擔心似的道:“溫小姐,是不滿意麽?”
她說完後看了眼梳妝鏡,仔細檢查着。
樹影的斑駁光芒仿佛一層繁複的面紗,落在溫之皎的臉頰上。造型師審視鏡中的人,卻先看見一雙含着些愁緒的黑眸。緊接着,才是她漂亮的五官,細細的眉毛,濕潤的唇,珍珠蝴蝶發卡別起一側的黑發,讓她尖尖的下巴顯出些消瘦。
造型師問完後,又覺得自己多此一舉。她已經在江宅工作半年多了,反倒是很少見溫小姐笑,不開心反而是常态。
“沒什麽,”溫之皎轉頭看向身後的造型師,問道:“江遠丞什麽時候回國?”
“您是想江先生了嗎?”造型師會意,笑起來,用小梳子将溫之皎發頂梳得更蓬松了下,這動作讓她揚了揚尖尖的下巴,明眸彎了些。造型師又道:“張管家說是國外的會談延長了些時間,恐怕還要幾天。”
溫之皎眉間的惆悵淡了些,又道:“哦,好,确定今天不會回來吧?”
“怎麽會,江先生要是回來,管家肯定會告訴我們的。”
造型師輕聲安撫她。
這會兒,她終于像是安靜的洋娃娃一般乖巧地坐着,任由她打扮起來了。造型師拿起櫻桃模樣的耳環輕輕扣在她耳上,又道:“溫小姐不用擔心,江先生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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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心的就是他很快就回來。
溫之皎想。
江遠丞不在這幾天,她才過上些安心的日子。可是一想到江遠丞回國的日子遲遲沒定就讓她心煩意亂,甚至又開始做一些奇怪的夢,夢到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醒來卻又一片空白。
溫之皎很确信,這和江遠丞有關,也就是她那個有權有勢,精神異常,跛腳的瘋子未婚夫。
“溫小姐,您看這個項鏈可以嗎?”
造型師的話打斷了溫之皎的思緒。
她并沒擡頭,只是盯着指上的訂婚戒指看了看,又移開視線,随便應了聲。又從桌上的零食盒中撚出一顆話梅放進塞進嘴裏。酸酸鹹鹹的滋味侵襲唇齒,她心情好了些,拿出手機開始看小說,眉眼裏的愁緒也散了。
梳妝的造型師低聲道:“溫小姐,你長得真好看,怎麽不多笑一笑呢?”
因為害怕笑到用時方恨少,所以省着點,留在江遠丞死了時再笑。
溫之皎含着話梅想,不回話,只繼續低頭看手機。
[多年後再重逢,他看到她,還是紅了眼。]
溫之皎一目十行地掃着小說,直到看完男女主破鏡重圓,重返校園,舉行了校服到婚紗的婚禮後才通體舒暢。她正要評論,卻看到幾條微信信息彈了出來。
[AAA李家和睦電器維修:哈哈哈哈到了到了,是這裏不?【圖片】]
[海普由潤留學劉佳欣:@溫之皎你來了嗎?]
[拯救月亮:她畢業聚會都沒來,早就忘了我們這些老同學了【滑稽】]
這群人哪裏來這麽多話。
溫之皎吐出話梅,慢吞吞地打字。
[溫之皎:在路上,堵車,再過兩個路口就到了。]
她打完字才聯系了司機。
真是的,早知道還是不答應了,但是……
溫之皎點開了同學群列表,盯着某個頭像看了會兒。她又擡起手,仔仔細細凝視着自己的手。
風吹動窗簾,一縷陽光闖入,光穿過她的指縫在她臉上投射出光影,在海藻般濃密的灑下細碎的金。指節上的戒指折射出一點冷光,落在眼睛下方,如同一顆冰冷的淚。
門外的傭人輕輕敲門,示意已到出發的時間。
“當啷——”
是什麽東西落下的聲音。
緊接着,櫃門也被重重合上。
溫之皎提着裙子匆忙向外走去,有弧度的發尾跟随着步伐輕輕晃動。
*
晟城一中同學聚會的地點是A市有點名氣的大酒店,這足以說明這次聚會的組織者手頭有些錢,可惜包廂早就預訂完了,這次是在三樓大堂內用屏風隔開的一桌,又足以說明這群校友,混得不至于讓組織者花更多心思。
酒店內來的校友并不多,畢竟晟城位于C市,聚會卻定在了A市,願意來的便也都是在A市或周邊讀書工作的人。暌違五年,來的人也不多,一時間這聚會便顯得有些冷淡。不過當話頭都向着遲遲沒到的溫之皎頭上去後,這場面便立刻活躍起來了。
餘香雅當年便是班裏的消息通,聽了好一會兒衆人抱怨溫之皎排場大,應和道:“人家高中轉去的可是盛琉那種國際高中,去了之後可跟咱們一點聯系都沒有的。”
她說完,又看向這次同學聚會的組織者張曉宇。
高中時,張曉宇就是家裏有點小錢的富二代,可追溫之皎追了挺久的,這次特意在A市組織同學會多少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果然,她話音落下後,張曉宇面色立刻不好看了,“怎麽可能,好歹也是老同學,皎皎哪會說話不算話。”
“喲,宇哥這是皎皎都叫上啦?”瘦得跟猴似的男生起哄,“當年你跟溫之皎絕對是有一腿,就是瞞着兄弟們吧?”
他一起哄,氣氛果然熱起來,七嘴八舌都議論起來。
“別亂說,溫之皎那成績,能操作進國際高中,男朋友本事肯定不少,小心被收拾。”
“說是轉過去了,但她從來不發動态,誰知道是不是亂傳?”
“也是,幾年了,就知道她在A市,也不知道在哪個大學在哪上班。”
幾個男生七嘴八舌地議論着,眉眼裏都帶着幾分“你懂的”的味兒,偏偏就是不把話挑明。他們聊得眉飛色舞時,卻被一道很輕的話音打斷。
“不好意思,來晚了。”
一時間,衆人聊天的話音頓住,紛紛望過去。
溫之皎站在幾步開外,穿着淺色的露肩長裙,披着格紋西裝外套。她蓬松的卷發被固定一側,露出了一張含着笑的精致面容,耳邊的紅寶石耳環折射出內場的燈光,貴氣襲人。她的視線朝着沒看他們,只是在他們頭上盤旋了一圈才又落下,倒顯出了淡淡的悵惘來。
“怎麽了?沒有喜歡的位置嗎?”張曉宇按着桌子起身,臉上笑着,“來來來,我給你留了個好位置呢,快——”
“不用。”
溫之皎打斷了他的話,朝着最近的空位走過去,剛走過去,一旁的人便下意識為她拉開椅子,又将臉迎着她。下一秒,他看見她很自然地将包和外套挂在背後,坐下,從頭到尾沒轉頭看他,更沒說話,真把他當侍應生似的。
一時間,他有些尴尬。
好在聚會上沒人察覺這個插曲,很快就恢複了熱鬧,只是衆人的視線都時不時游離落在溫之皎身上。話題也時不時朝着她抛過去,她一面敷衍一面覺得後悔。
想見的人根本沒來,她剛剛就不該出聲,不然也不用吃這麽一頓無聊的飯。
溫之皎有些後悔,撥弄着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眼手機。
才坐了兩分鐘,算了,再等會兒吧。
菜一道道的上,那些試探的話題終于深入,冒犯得令人難以敷衍起來。
“哎呀,我讓大家都帶上親屬來,皎皎怎麽沒帶男朋友來啊?”
張曉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溫之皎。
溫之皎捏着筷子夾了點菜,“不想。”
張曉宇變本加厲,“是不想還是沒有啊?”
溫之皎還沒說話,那些喜歡捧臭腳的男生便立刻開始了助攻。
“張曉宇你好粗魯,怎麽能這麽戳大美女的心事哇!”
“溫校花別害羞,他這小子喜歡你這麽多年,至今還單身呢!考慮考慮呗?”
幾個男生長得本來就醜,現在更是臉上發油,一谄媚起來便愈發讓人想作嘔。有幾個女生努力岔開話題,卻仍然怎麽也抵不住他們的死皮賴臉。
溫之皎捏着筷子,黑發垂落在臉頰旁,一言不發。
不知是誰開頭,餐桌上驟然響起一片起哄聲,有人拍着桌子叫喚起來,聲音聒噪至極,酒杯碰撞,桌子被拍得搖晃,七嘴八舌的聲音中有勸的有加油的有竊竊私語的。屏風外時不時有人悄悄窺探幾眼,看到底什麽人發出這種動靜。
坐在主座上的張曉宇目光灼灼,卻對這場起哄故作生氣似的,“你們別這麽胡鬧!人害羞了,你們真是的!”
“沒有啊老大,你們當年真的,我們班都覺得你們可般配了!”瘦猴似的男的叫得最大聲,又拱火起來,“總不可能是大校花看不上我們小張總吧?”
張曉宇的眼光朝着溫之皎射過來,臉上帶着笑,“啊,真的嗎?那我要傷心了!”
坐在一旁的女生有些看不下去了,道:“你們差不多得——”
“你們關系還挺好的。”溫之皎打斷了她的話,擡起尖尖的下颌,感慨似的道,“你看看,他們為了你起哄了這麽久呢。”
張曉宇咧着嘴,“那皎皎要答應我嗎?”
“不好說。”溫之皎嘴唇翹了下,“不過他們是真心幫你嗎?我記得以前上高中時,他們誰還給我寫過情書呢。哎呀,是誰我怎麽有點想不起來了。”
張曉宇臉色一僵,卻笑道:“哎呀,那是,你多受歡迎啊。”
她支着臉,嘴角彎彎,眼睛像是彎月一般明亮。她另一只手仍握着筷子,玩酒桌游戲似的用筷子尖挨個點人,點到誰誰的臉色僵硬。最終,她的筷子尖對準了話最多的瘦猴。
溫之皎笑道:“是你吧?你和我說,你會對我好,雖然你學習不好,但是要為了我考清北?你還說,嗯我想想……”
張曉宇臉色愈發僵硬,狠狠瞪了瘦猴一眼。
瘦猴臉色一陣白,卻還維持着笑,“行啦行啦,都過去多少年了你還——”
“哦,就是這句,你說過去多少年你不會忘記我。”溫之皎打斷他的話,煞有其事地道:“你還跟我說張曉宇有點錢就瞧不起人,說他不洗澡,說他穿假鞋,還說——”
“砰——”
一聲悶響打斷了她的話。
張曉宇的酒杯砸在桌上,臉色鐵青。
瘦猴氣急敗壞起來,“你別發瘋了!我什麽時候說過!”
溫之皎半點不受影響,看向張曉宇,道:“對了,他還說,你有次說請客結果付不出錢自己偷跑了,罵你裝——”
“砰——”
又是一聲悶響打斷了她。
不過這次,張曉宇已經揪着瘦猴的衣領了大吼大叫了。
“草你的狗東西,我對你這麽好你就這樣?!”
“不是我啊!我沒說過啊,溫之皎她亂——”
“亂你媽,那次在場的就你們幾個!”
對話很短,剩下的全是武打戲,一時間嘩啦啦都是椅子摩擦地板的聲音,烏泱泱的人站起身離席勸架。張曉宇勒着瘦猴的脖子拖拽着,一幫人摟着張曉宇,一幫人拽着瘦猴,還有一幫人和稀泥。
一幫人本來就喝了酒,如今氣頭上鬧起來也是越打越激烈,飯菜餐盤摔在地上吵得要死。
溫之皎連起身都沒起,只是撫平了裙上的褶皺,準備起身。剛站起來,方才想阻止起哄的女生卻和她搭話,“還好你記性好,不然他們肯定還要起哄。”
……她才沒什麽記性,連搭話的人都不記得是誰了,剛剛情書那部分都是瞎掰再加一點聽過的八卦捏出來的。反正給她寫情書的人多了去了,一蒙一個準。
溫之皎敷衍了幾句,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包就走,一轉身便聽到身後傳來了幾聲叫喚。
“皎皎,別走啊!”
“溫之皎,你好歹過來勸勸啊!”
勸什麽勸,一幫混賬,去死好了!
溫之皎聞言心裏越來越氣,也越走越快,步伐一亂,竟直直撞入一個微冷的懷抱中。
“咔噠——”
什麽東西摔在地上。
溫之皎好容易站穩,卻先看見一根拐杖落在腳邊。
拐杖用料很考究,銀質的杖頭上鑲嵌着一塊翠綠的玉。
她認得這只手杖。
溫之皎一時間竟沒敢擡頭,只垂着眼後退,餘光中瞥見男人垂在一側的手。那只手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十分幹淨,藍色的血管蟄伏在蒼白的肌膚下,無名指上圈着一只華貴的戒指。袖口上,寶石袖扣被映出冷色的光輝。很快的,那只手攀附到她的腰上,硬生生圈住她,讓她再不能後退。
啊,完蛋了。
溫之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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