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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溫之皎躺在床上, 還是病恹恹的,她撐着床,眼睛又找不到落點似的。好一會兒, 她才說,“你怎麽這樣?”
謝觀鶴看向她,“我哪樣?”
溫之皎扶着腦袋, 像是泛惡心, 脖頸抽動着。謝觀鶴拿起一旁的水,擰開蓋子, 遞了過去,她便立刻得到救贖似的, 抱着瓶子咕咚咕咚喝水。
謝觀鶴話音平靜, “是你自己為了找麻煩,一天都沒吃東西的。”
他頓了下,才又道:“小秦提醒過你。”
中午和下午, 各自提醒了兩次。
可她全不當一回事。
溫之皎跟小水牛似的, 将一整瓶水喝完,撐得打嗝。
謝觀鶴微微蹙眉。
溫之皎握着礦泉水瓶,輕輕打了下他胳膊,“喝完水人就是會打嗝, 你什麽表情?”她很不滿,昂着頭,恨透了他,從他的言行舉止找出每一個他針對她的證據。
謝觀鶴今天能走動了,可身體仍很一般,黑發下,臉仍是蒼白的。他走路時很滿, 身上和手上都佩戴着很多儀器,寬大的病號服随風吹動,愈發顯出他脆弱孤冷的氣質。
現在他不是作威作福的金銀菩薩,亦不是目下無塵的寒玉菩薩,只是随時要化的泥菩薩。可泥菩薩縱然自身難保,卻還是走到了她身旁小桌上,拿着筷子和碗,撥了一小碗米飯。他遞過去,“現在不吃,等會兒送你出院,你喊餓也沒人理你。”
溫之皎掃了一眼米飯和菜,又不配合起來,“不要,你讓我走就要走嗎?我今天就躺在這裏睡覺,有本事你趁我睡着把我帶着床一起送走!”
謝觀鶴放下碗,垂着頭看她。
昏黃的燈光落在他臉上,在他臉上打下陰影,氤氲了冰冷的氣質,他道:“你想吃什麽?”
真奇怪,明明她說的話是抗議他的決定,可他的提問和她的話毫不相幹。可更奇怪的是……溫之皎有種被勘破心思的惱怒,她皺着眉看他,“你給我什麽我不想吃,我就是要跟你鬧,除非你答應我一些條件。”
她摸着口袋裏的鑰匙。原本要拿它做交換的,但現在她直覺,也許她不一定需要付出什麽就能得到想要的。這種感覺,上一次出現時,是在他吻過自己後,手在顫抖時。那時她模糊的感覺,也許他不會對她做什麽。
于是溫之皎直直地看着謝觀鶴,得意的華彩幾乎要從眼裏溢出來。謝觀鶴凝着她的眼睛,沉默了幾秒,卻笑了下,“魚?草莓?櫻桃?”
溫之皎莫名其妙起來,“謝觀鶴!你能不能聽人說話?”
她說話時,帶着糖果香味的呼吸都像是一起傳了過來,令他察覺到唇齒間還有咽下了一顆糖時的黏膩。
“百香果,酸棗糕,停産的索菲奈酸硬糖,茄汁蒸蛋……”謝觀鶴沒有再看她的臉,他的手伸進褲袋裏,步履緩慢地走向窗戶。風吹起窗簾,今晚有着大霧,高樓大廈即便燈火通明,卻也像霧海中的鬼影,一只只眼睛盡數望向他們,他話音越來越輕,“想吃什麽呢?”
溫之皎起初還覺得這人發神經,但聽着聽着,她的大腦突然空白了幾秒。她的頭僵硬地轉動了下,看向謝觀鶴的背影,方才吃下的幾顆糖幾乎翻湧在胃部,嘴裏泛處酸水。她張着嘴,好幾秒,“你怎麽會——?!”
她突然說不出話。
這些全都是她愛吃的,謝觀鶴當然有一萬種辦法知道她的飲食喜好名單,但怎麽能一口氣全報出來呢?
溫之皎的手攥着被子,背部都挺直起來。
“因為我比你想象的還要你了解你。”謝觀鶴的手搭在窗臺上,轉頭看向溫之皎,露出了很淡的笑,“現在,你還想要和我談條件嗎?”
風吹入室內,吹得溫之皎一陣陣發冷,也冷得她收起了試探與侵入的爪子。她繃着表情,恨恨地看着謝觀鶴,抿着嘴,好半晌道:“變态,壞種,王八蛋!惡心!你真讓人惡心!”
謝觀鶴望了她一眼,擡起手合上了窗戶。
溫之皎悶悶的,用力捶了下身下的枕頭,道:“我想吃陽春面。”
謝觀鶴點頭,正要喚人,可又聽溫之皎含糊不清的,像是向往的話音,“我想吃那種剛做出來的,用油煎過的蛋的湯面,我想吃我媽媽做的那種……油是凝固的那種……”
他道:“需要一些時間。”
他剛說完,便聽見她咽口水的聲音,接着又是些委屈的嘟囔,“可我真的好餓好餓,我又要暈過去了,你想想辦法啊。”
謝觀鶴:“……”
他很有些不耐煩,看着溫之皎,道:“你要是餓,面前就有飯。”
溫之皎更委屈了,眼睛卻睜大,凝着他,“但這又不是我想吃的,而且現在也冷了。”
謝觀鶴的手抓着流珠,轉動了下,“吃了你就走。”
“你先讓我吃到再說啊。”溫之皎抿着嘴,“我要那種剛做好的,熱氣騰騰的。”
謝觀鶴點頭,走到書桌前,從椅背撈起了一件外套。他走到病房外,和小秦說了幾句話,沒多時,他站在門口道:“跟我來。”
溫之皎慢吞吞地床上走下來,還有些暈,走到謝觀鶴旁邊。
謝觀鶴這才往前走。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着,一個身體本來就糟,一個剛低血糖過,兩人都有些步履蹒跚,身後的守衛看着都在忍笑。
等他們上了電梯時,溫之皎才道:“他們都在笑你。”
謝觀鶴不說話,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溫之皎又道:“你走得這麽慢,怎麽不拄着拐杖?”
謝觀鶴轉頭,瞥了她一眼,“怕拿起來打你。”
溫之皎:“……你怎麽這麽讨厭?!”
謝觀鶴又不說話了,電梯的傳送履帶咔啦作響,發出難聽沉悶的噪音。他的臉在光線下晦暗不清,喉結上下滑動,徒勞吞咽太多東西。她偏偏也沒有說話,空氣之中,盡是他們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電梯停在二樓,是個狹長冷清的走廊。
謝觀鶴一路将她帶到這棟樓的餐廳後廚,這會兒,後廚一片冷清,鐵制的臺面都透着寒冷的光線。
溫之皎皺着臉,“這也沒人做飯啊?”
謝觀鶴“嗯”了聲,才道:“我現在打電話叫他們過來。”
溫之皎:“……也不必如此吧!”
“知道就行。”
謝觀鶴道。
他說完,挽起袖子,走到了一個較小的竈臺開了火。
溫之皎:“……?!”
她震撼起來,“你還會做飯?”
謝觀鶴沒理她,他熱了鍋,準備了水,挑開了個蓋子,選了她口中“凝固的油”——豬油。油遇熱發出細小的噼啪響聲,緊接着下鹽與雞蛋。煎完蛋,他又燒水煮面,剛抓一把,溫之皎就道:“多一點多一點!我要吃多點!”
謝觀鶴斜睨她一眼,道:“你吃不完。”
溫之皎道:“我在家煮面都放這麽多。”
謝觀鶴笑了下,“行。”
他抓了更多的面,面煮時又調料汁,加蛋。
很快,一份陽春面出鍋,倒入碗裏。
謝觀鶴正想叫溫之皎,卻發覺她從餐廳裏拖了兩張椅子進來,臉上是期待得不得了的表情。她把兩張椅子歪歪扭扭地擺在一張桌子上,用手撐着臉,“快點快點,我要吃飯。”
他拿筷子挑起面,給她盛了一大碗,鍋裏卻還剩一大碗。
溫之皎接過面,先喝了兩口湯,笑容都被油水滋潤了似的,透着脂肪的誘人。謝觀鶴站在鍋前,道:“還剩很多。”
溫之皎道:“你吃啊。”
謝觀鶴頓了下,“我晚上沒有吃東西的習慣。”
“但剩那麽多,你不吃不就浪費了。”
溫之皎用筷子撈起一大把面。
謝觀鶴深呼一口氣,道:“不是你說你在家就煮那麽多的?”
溫之皎點頭,“對啊,但我在家也會剩一大鍋啊。”
謝觀鶴:“……”
他無言,最終還是倒到碗裏,坐到她一旁。
溫之皎吃得一臉熱汗,臉上是汗津津的紅,吃了一半,還有些稀罕地道:“你居然還會做飯诶,我看你好像恨不得被八十個人伺候,而且你好舍得放油,這個煎蛋和湯都好香!”
謝觀鶴吃了一筷子面,唇齒都被油的香味浸潤,一下子仿佛回到了在道觀住的時候。他放下了筷子,看着溫之皎吃東西,胃部的酸液像藤蔓,一寸寸往上爬,幾乎要爬出口腔。
她鼻尖是亮晶晶的汗水,臉頰是熱騰騰的紅,唇潤極了。
謝觀鶴的手指動了下,他嗅着面的香氣,唇齒摩擦着舌尖。好幾秒,他道:“我以前住在道觀。”
她被這個話題吸引,仰着頭,嘴邊還黏了蔥花,很滑稽。
謝觀鶴沒忍住笑了出來,那本該被止住的話,順着笑聲繼續了下去,“那裏的東西都清湯寡水的,有時候肚子很餓,嘴裏很空。所以會去晚上去小廚房偷偷開火。”
“不會有味道嗎?”
“有,所以要提前封死,不讓味道散出去。”
“這怎麽來得及?”
“我做了很多計劃。”
謝觀鶴說完,卻覺得更滑稽了,他的确做過很多計劃。會算道觀的方位,根據天氣預報算晚上的風向,會摸清楚道觀的人動向,還會不斷規劃路線,原因只是他想吃一份面。
溫之皎吃完最後一口面,又抱着湯碗喝了幾口,滿足得不得了。
她笑起來,扶着臉,點評道:“可越做計劃,感覺越難成功。”
謝觀鶴的唇動了下,沒有說話。
的确沒有成功,因為他最後都忍住了。
最難克制的時候,報複性地腦內幻想,一遍遍想要放多少油鹽與雞蛋。有時候想到恍惚,分不清現實與幻想,她順理成章成為幻想的一環,又成為重心。
今天是他第一次做面,也是最後一次,權當滿足無數次渴望又沒能實現的逾矩。即便他們之間有過一個破戒的秘密,但它即将永遠沉沒,猶如她面下藏着的蛋。
謝觀鶴道:“面吃完了,他們在外面等你,會送你回家的。”
他說完,看向她,她又扭扭捏捏起來,像是想作妖。她擦着嘴,眼珠轉來轉去,像是有十八個心眼準備醞釀壞主意,可最後,她昂着下巴,站起來往外走。
出乎意料。
謝觀鶴平靜地想,她的腳步聲很輕,他沒有起身,只是重新握住筷子吃面。吃了兩口,動物油脂的香味與雞蛋的香味融為一體,面條已經有些軟了,卻仍然味道不錯。
但他或許太多年沒有改變自己的飲食規律了,剛吃完,胃部的滿足感還未傳達,心肺便促使他的喉嚨一陣癢意。他咳嗽了幾聲,血又從喉頭湧出。他咳嗽了很久,手帕上染上一串紅。小秦正好趕到,連忙走到他身旁,“小謝先生,需要現在去檢查下嗎?”
謝觀鶴搖頭,他這兩天已有些習慣心肺受損的咯血後遺症了,只是緩慢起身,“她沒有再鬧?”
小秦道:“溫小姐剛剛上車了,出院手續也辦完了。”
謝觀鶴“嗯”了聲,又道;“她不是想要陸京擇的資料嗎?就當是臨行送別,給她吧。”
小秦扶着謝觀鶴回了病房,飯菜已經撤了下去,幾個人正準備收拾床鋪。謝觀鶴垂着眼,道:“我現在想休息了,明天再收拾吧。”
他們應了聲,下去了。
謝觀鶴換了衣服,上了床。他緩慢躺下,一擡手,卻摸到一顆糖紙,他攥住,閉上了眼。
燈被滅掉,一片黑暗,唯有床頭的燈散發着柔和的橘光。
溫之皎爬上床,肚子撐撐的,人困困的。
她不想和謝觀鶴談條件了,她感覺他有點可怕,明明之前還好,可他報菜名報了一堆,以及她吃東西時,他望着她時……都讓她直覺怪異。
就好像,一不小心,她就會點燃一個炸藥桶。
嗯……也許是她刺激他太多次了,還是先不管這個日常了。
陸京擇的聯系方式,大不了她去寫舉報信,舉報陸京擇玩弄感情!
溫之皎想一出是一出的,想得有點困了,正要睡覺,卻驟然聽到手機震動起來。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卻收到了小秦的郵件。
她點開看了眼,發現小秦發了一個時間地點,标明了這是這幾天陸京擇會出席的會議,還附帶了一份邀請函以及附近。小秦表示,聽聞她想要陸京擇的聯系方式,為了表達這幾天“陪伴”謝觀鶴的感謝,所以發來了這個。
溫之皎有些納悶這消息怎麽透露過去的,卻還是打開邀請函看了眼,很快便看見她的身份變成了xx娛樂日報實習記者溫之皎。她突然驚醒。等下,她怎麽變成實習記者了?她直起身,把燈打開,仔仔細細研究了一會兒。
然後研究出來了三件事。
第一,陸京擇要參與某個發布會,會有很多媒體采訪。
第二,她作為實習記者,要跟一群記者去采訪陸京擇。
第三,日報要采訪的是八卦。
溫之皎下載了附件的提問綱要,看了一眼。
【Q1:聽聞陸先生十分潔身自好,國內國外都未曾有過緋聞,請問陸先生的初戀還在嗎?】
她倒吸一口冷氣。
第一個問題就這麽犀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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