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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江臨琛今天難得地來了江遠丞的病房, 原因很簡單,因為醫生監測到他最近的身體數據有些異常,需要與親屬面談。

他一結束上午的工作後, 就到了醫生的辦公室。

醫生這會兒似乎也剛結束工作,正在整理手裏的文件,一見到江臨琛, 便起身迎過來。

江臨琛擺手, 站在門口,只是道:“我弟弟怎麽了?”

“不是大問題, 但比較複雜。”醫生轉身抽出一份報告,遞過去, “之前的檢測來看, 他的身體機能正在恢複,而且這幾天,我們明顯發現了他或許受潛意識影響, 求生欲非常強。”

江臨琛的眉毛動了下, 垂眼看了下報告,好幾秒,他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快醒了嗎?”

“很有可能, 當然,這是個趨于樂觀的猜測。”醫生說完,又清了清嗓子,看着江臨琛,“只是……”

江臨琛幾乎立刻問道:“只是什麽?”

醫生道:“只是,我們最近做的檢查當中,發現他的大腦皮層細胞非常活躍。”

江臨琛思考了兩秒, 擡頭,微笑道:“你的意思是,他在這期間,仍然正常思考感知?”

“可以這麽說。”醫生道:“他似乎只是身體陷入昏迷狀态。”

江臨琛道:“這不是好事嗎?”

他笑了聲,話音很輕,“昏迷期間,可是有人經常來看他,和他說話。多好。”

醫生搖頭,笑了下,道:“按理說是這樣,可實際上,他有鮮明的情緒感知。你看下第四頁報告,其中顯示他的激素變化超過了正常線。這些刺激不一定是好事,他醒來後,很可能受激素影響,性格行為走向偏激。”

……他之前看着就跟受激素影響似的随地打小三,再走向偏激,也不知道會不會變成什麽怪物。

江臨琛淡淡地想,卻仍露出了合尺度的關心,點頭,“我知道了。我等會再派幾個傭人過來,密切注意一下。”

醫生點頭,又道:“這兩周,暫時不要讓人探望,給他一個較為安靜的環境,避免他再受刺激比較好。當然,這也只是建議。”

江臨琛道:“好的,我知道了。”

他正準備轉身離開,卻又聽見醫生略帶歉意的聲音,“還有一件事,就是江先生之前做手術時,換下來交付給你們的衣物和貴重物品裏,我們漏交了一樣,這幾天核對登記冊才發現。”

她從口袋裏取出一樣東西,遞過去,“實在是抱歉,不知道有沒有給你們添麻煩。”

“沒事,你不說我們都沒發現的話,想必不是什麽重——”江臨琛笑吟吟接過,低頭一看,那話便沒能說完。

那是幾寸的小密封袋,密封袋裏,一枚戒指靜靜躺着,鑲嵌在戒指上的鑽石上染着血,有的已慎入戒托。

醫生道:“江先生,您——”

“沒事。”江臨琛笑笑,将袋子收好,道:“那醫生我就不耽誤你時間了,先行一步了。”

醫生似乎還想說什麽,可那些話沒能說出,江臨琛已經關上了門,離開了。

江臨琛邁步走在走廊上,能望見陰暗的地板上,有着盡頭窗戶映進來的光的殘影。那些殘影在大理石地板上,顯得模糊而肮髒。

他想起來自己少年時,總被關在一片黑暗的雜物房裏的時候。

雜物房其實也很大,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有,只是不那麽麽透氣,有些潮濕。電源被切斷後,開不了燈,他就只能依靠高高的天窗,那窗上有黑色的密紗。

窗外的光會透過密紗在室內映出一些模糊肮髒的光,他在那片光下看了很多書,填過很多字謎。他還破解過內置的應急電話的限制,用那電話給國外的江遠丞的宅子打電話。

他們的通話次數很少,見面也很少,聊天也大多是他随便說點什麽排解寂寞,并不太在乎江遠丞回應不回應。當江遠丞決定回國的時候,江臨琛已經去國外留學了,在江遠丞繼承家業的時候,江臨琛在忙學術。

江遠丞話少,心思重,是标準的,合乎禮儀的繼承人。

江臨琛話多,愛刻薄人,對規矩總明知故犯。

是兄弟,但沒什麽交集,也沒什麽共性,比陌生人親近一些。

江臨琛原本是這麽想的,但現在不是了。

他走到了江遠丞在的病房。

江遠丞一如既往躺在床上,毫無生機,牆壁上的幾扇窗戶在地板上投下光影,只是今天沒有人在這裏仰着臉曬太陽或者是一邊打電話一邊踩着光影踱步的人。

病房門旁,多了個新建的消毒盥洗臺盆。

江臨琛走到江遠丞床邊,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他又轉身,走到臺盆前,擰開了水龍頭。

水流嘩啦啦作響,伴随着電視裏的采訪聲音,一時間這空蕩安靜的病房裏也熱鬧了些許。

江臨琛的手指揉搓着戒指,看着那些凝固的,氧化成污垢的血液緩慢被水沖走。

電視裏,一道悶悶的,還有些矯揉做作,像是掐着嗓子發出的聲音響起:“聽聞陸先生十分潔身自好,國內國外都未曾有過緋聞,請問陸先生的初戀還在嗎?”

江臨琛沒有側目看電視,仍在仔細端詳着那枚戒指。他走到江遠丞床前,對着光看了起來,蒙塵的寶石在陽光下被照出漂亮的火彩,光影落在江遠丞的眼皮上。

很快的,電視裏的,一道聲音響起。

“哦,假的傳聞。我沒有很潔身自好,緋聞只是沒傳出來。”

陸京擇清冷的話音裏帶着點随意。

他表情淡淡,黑眸平靜,像是聊家常似的吐出了驚天爆料。

溫之皎:“……”

啊這!怎麽這樣,她接下來的問題怎麽問啊!

一大片咔嚓聲響起,鏡頭完全對準陸京擇,內場甚至還有些起哄的聲音。

今天的采訪會看似嚴肅,但真正嚴肅的問題其實并沒有人提。陸京擇不像謝觀鶴那隐在幕後從不露面的作風,剛上任不就就開了以城建和述職為由展開的采訪會,可采訪至今,他也沒給任何有效信息。

如今唐突爆料出來這種花邊,無疑是令人振奮的。唯一不振奮的人,大概是崩潰地低頭看劉姐的溫之皎。

原本她要提三個問題。

第一個問有沒有初戀,沒有就接着問為何如此潔身自好,接着再問未來的理想型。

有就問是不是惦記初戀,接着再問有沒有成家打算!

劉姐也看出來溫之皎大概是糊塗腦子,立刻要接過麥克風,站起身。可偏偏她還沒站起來,臺上的陸京擇便道:“這位記者朋友,你還有兩個問題,如果你不需要繼續的話,請讓下一個媒體進行采訪。”

陸京擇這麽一說,劉姐也沒法起來接麥克風繼續問了。

說了是你,又沒說日報,這怎麽交接。

溫之皎腦子糊成一團,卻知道不能再猶豫,透着眼鏡狠狠瞪了一眼陸京擇,心裏火氣上來了。

她清了清嗓子,回憶着自己最愛看的八卦雜志裏的提問,問道:“這麽說,陸先生的感情生活很豐富啊,請問陸先生交往中有沒有竅門?”

“有。”陸京擇很認真,仿佛這個問題比前面那些有關政策解讀的問題更重要,“竅門就是裝糊塗,尤其是當對方做出了不可理喻的事情時,不要揭穿,也不要問。裝糊塗,順着來就可以。”

他說完,又笑了聲,視線直直凝着溫之皎。

溫之皎:“……”

她總感覺有哪裏不對。

陸京擇說完後,現場還傳來了不少記者的笑聲。

溫之皎咬着嘴,又開動腦筋,想了起來,最後道:“那陸先生現在有交往的女友嗎?有的話,是什麽樣的人呢?”

她是真有點好奇了,如果有的話,上次他偷偷背着他女朋友吻她诶,她能不能拿着個當把柄呢?

陸京擇看見無數黑洞洞的鏡頭對着他,又看見她的口罩下跟藏了毛毛蟲似的,不斷聳動着。她大約很不習慣戴眼鏡,不斷聳着鼻子來調整下滑的眼鏡。

他覺得有些好笑,不知道笑她的僞裝拙劣,還是笑她居然真的信了。

當年的事如輕紗似的,從她發絲上撩過就不留痕跡了,卻為何覆在他心上時,如瀑布流水,層層疊疊流動,直到壓得他不能再呼吸。

陸京擇低頭,譏笑了聲,道:“有。是個比我還會裝糊塗的人。”

溫之皎眨了眨眼,道:“感謝陸先生接受采訪。”

她坐下來時,心髒還在狂跳,腳都有些軟。

還好還好,起碼采訪沒出岔子!

剛坐下,劉姐便拍她的手,“不錯不錯!電子報肯定能賣很多!”

溫之皎長長呼出一口氣,一轉頭,發現裴野的手支着臉,臉上帶着點笑。她奇怪起來,“你笑什麽?”

裴野笑意更大,低聲道:“我在想,陸京擇說的很會裝糊塗的人,感覺很熟悉”

溫之皎:“啊是誰?”

裴野道:“是啊,是誰呢?”

溫之皎昂着臉,又伸出手來,“糖呢?”

裴野給她捏了顆糖,笑道:“記者會之後,有個小招待宴,要一起吃個午飯嗎?”

“可以呀。”溫之皎點頭,又道:“剛好很久不見你了,一起敘敘舊啊。”

她已經想好了,等會兒聊天,她可以順勢聊到陸京擇。雖然不知道怎麽順勢,但她相信自己能掌握談話的節奏!

總而言之,聊到了陸京擇的私生子身份,她就說她要幫他報仇!裴野肯定有陸京擇的聯系方式,她就能拿到了,之後她接近陸京擇,裴野肯定會覺得都是為了他好!

然、然後,她和裴野就能聊怎麽奪、奪那個什麽支持,然後她再拉攏江臨琛。

溫之皎腦中的過程很抽象,但她相信橋到船頭,不對,船到橋頭自然直。

這次的記者會時間其實很短,媒體雖多,但很有人都沒有采訪權,只能旁聽。不多時,記者會便散場了,陸京擇在衆人的簇擁下離去了。

招待宴設在三樓,裴野與溫之皎剛坐下,侍應生便遞過來了菜單。

溫之皎點完單,立刻把假發眼鏡口罩全部取了下來,長長舒出一口氣。

裴野笑道:“怎麽把自己打扮成這樣?”

溫之皎咬了下唇,垂着頭,話音很輕,“嗯,怕在鏡頭前露面。”

她說這話時,裴野正在看她的脖頸,她有幾縷頭發黏在肌膚上,沾了些汗水,濕潤的。

他移開視線,喝了口水,道:“遠丞他……做得的确太過了。”

溫之皎嘴角牽起了個笑,又看着裴野,道:“那個私生子……到底是誰呀?”

裴野怔了下,道:“你為什麽這麽關注這個問題?”

“……因為,我很擔心你。”溫之皎的牙将唇咬得更白了些,她垂着頭,輕聲道:“也許是我過得很不好的時候,你都在幫我,雖然我知道你只是作為遠丞的朋友而照顧我,但我還是想要回報你。”

裴野正在喝水,一時被水嗆到了,咳嗽了幾聲。

溫之皎擔心道:“你沒事吧?”

裴野擺手,一邊擦身上的水,搖頭。好幾秒,他才緩和過來,臉上還帶着些紅,眼裏有些驚愕,“沒事,我只是沒想到你這麽擔心我。”

“我知道我說這話有點不自量力,畢竟我在江家也寄人籬下。”溫之皎移開視線,手握着杯子,很有些痛心,“但我還是想幫你,所以你能告訴我那個私生子是誰嗎?”

裴野看着她那堅韌的表情,笑了出聲。

溫之皎莫名,“你不相信我嗎?”

“沒,只是很感動。”裴野眼神很真誠,又道:“謝謝你,皎皎。”

裴野吃了些東西,才道:“是陸京擇。我目前還在争取董事會的支持,不過收效甚微,他優勢更大一些,因為父親在支持他。”

溫之皎把眼睛睜大,像是受到了驚吓似的,“怎麽會是他。”

裴野看她的表情,蹙起眉來,道:“你認識?”

“嗯,我認識。”溫之皎咬着唇,眼裏有着水霧,她輕聲道:“你有他的聯系方式,以及他的資料嗎?如果是他的話,我覺得我有辦法幫你。”

裴野道:“什麽?”

溫之皎擡起手,抓住裴野的手,看着他,“我可以接近他,然後幫你竊取機密!”

裴野眨了眨眼,像是感到了困惑,他跟她對視了會兒。

他道:“聽起來不太靠譜。”

溫之皎一臉認真,“你相信我!”

裴野沉默了幾秒,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大,最終,他道:“行。”

他拿出了手機,給她發了條信息。

溫之皎看了眼,是一個號碼。

裴野道:“我沒有聯系過他,跟他也只是打過照面,暗自角力而已。這個號碼是調查的資料裏提及的,我并不清楚是不是準确的,你可以試試。”

溫之皎點頭,又道:“但我要竊取什麽機密?”

裴野俯身過去,兩人的頭都快抵在一起了,他壓着氣音,道:“我回去調查一下看看,你先試試能不能接近他。”

他很是認真,“小心行事。”

溫之皎也壓着氣聲,用力點頭,“我會的。”

她想了想,道:“我去問問江臨琛,怎麽樣?”

裴野擰着眉頭,煞有其事道:“可他似乎沒打算幫我。”

“我會說服他的。”溫之皎很有志氣,臉皺得很嚴肅,“我現在就去打電話!”

裴野也把臉皺得很嚴肅的樣子,唇咧着,“行,速去速回。”

他說完,便看見溫之皎往外面走。

裴野笑了下,不知道在笑什麽。

他只是緩慢地喝完了一杯酒,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

而溫之皎抱着手機,一邊打通了江臨琛的電話,一邊走向應急通道。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聯系了,可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她開始問罪,“江臨琛!我出院了!”

沒幾秒,江臨琛的聲音響起,帶着點笑,“知道,但最近太忙了,沒去接你。我的錯。”

“可太失職了吧!昨晚我出來,就只有外賣的花诶。”溫之皎話裏帶着理所當然,“我還倒過來看了看,連賀卡都沒有。”

“那你有沒有看過你的郵箱。”江臨琛還是笑吟吟的,“說不定裏面有驚喜。”

溫之皎想了想,道:“那我回去看看。”

江臨琛道:“找我有什麽事?”

溫之皎蹙眉,“你要不想接電話,我就挂了,好像我有事才給你打電話。”

“對不起,我只是害怕你有事,我不能及時幫你。”江臨琛從善如流地道歉,話音裏笑意更大了些,她幾乎想象出來,他金絲框眼鏡下那雙溫柔的眼睛。他又道:“所以,你今天找我,沒有事,只是想我了?”

溫之皎道:“不是,我有事。”

江臨琛道:“……什麽事?”

溫之皎在樓梯間裏踢踢踏踏,來來回回走,“嗯,就是,我今天碰到裴野了。”

“嗯,然後呢?”

江臨琛問。

溫之皎道:“我覺得他好可憐啊,你不能幫幫他嗎?”

江臨琛道:“哦?你覺得怎麽幫他比較好?”

溫之皎正要說話,卻聽見身後樓梯間的門被推開,發出了嘎吱的聲音。她便不打算繼續,只是道:“嗯,我也不太清楚,不然我約你和裴野見面好不好?”

江臨琛頓了幾秒,笑起來,“好,有什麽不好的。”

他又道:“但在這之前,我也很想見你一面,今晚見一面吧。”

溫之皎點頭,“嗯行,那我挂了!”

她挂了電話,低着頭複制裴野發過來的號碼。

嗯,要不要現在打電話或者發信息?

可是打電話發信息,又要說什麽呢?

溫之皎十分猶豫,站在樓梯處猶猶豫豫,昏暗的空間裏,唯有綠色的安全通道标志散發着熒熒的光芒。她扶着下巴思考了幾秒,卻聽見空氣之中,隐秘傳來的呼吸。

她頭腦空白一秒,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剛剛有人進了安全通道,但她似乎,一直沒有聽到上樓梯或者下樓梯的聲音?!她瞪大眼,聽到後面傳來一聲“啪”的開關聲,樓梯間燈光全滅,她立刻就要往樓下跑,但腿還沒邁出去,一只手便直接勾住了她的腰部,将她往後一拖。另一只手緊緊捂住她的嘴。

啊啊啊啊救命!

溫之皎慌不擇路,手握着手機,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那號碼撥出去。她手揮動着打對方,卻已經被身後那人勾着抱住,背部貼上了溫熱的胸膛。

她努力側着頭,卻只能看見一張面容模糊的臉。

他低頭,湊在她臉頰旁邊。

“嗡嗡嗡——”

還沒說話,手機震動起來。

他拿出手機看了眼,低低的話音帶着笑,撲在她耳朵上,“怎麽弄到我電話的?”

過分熟悉的話音和臺詞,幾乎讓溫之皎的腦中一瞬間閃過什麽,她狠狠蹙眉,要用眼睛把對方剮開似的。

他又笑了起來,像是失去了促狹的心思,擡起手開了燈。

燈光全亮,一張清冷淡漠的臉浮現在她面前,笑帶着點輕佻。

她眼睛瞪大。

陸京擇你王八蛋!

他從她眼裏看到這句話。

陸京擇捂着她嘴的指節動了動,用指尖捏了捏她臉上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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