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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沒注意,麥宣歧那邊已經說說笑笑同女人點上了煙。
他既不斯文,也不端莊,身上有與整個圈子都格格不入的叛逆精神,很惹年輕姑娘喜歡。
麥葑麟與人交談的聲音一頓。
他很緩慢地眨了眨眼,又很緩慢地想到,麥宣歧交往過的好像都是女生,沒有男人。那麽身體畸變的他在弟弟眼中,究竟是男……還是女?
水晶燈仿佛轟然墜地,邊緣切割随意反射明亮光線,反射在他臉上,耀出麥葑麟瓷白精致的面孔,把宴會廳光鮮亮麗的人群照出群魔原型,而他化做白骨,薄薄一層,一陣風便可讓他灰飛煙滅。
遙遙望,只麥宣歧一個還人模狗樣,笑語晏晏。
藍煙淡淡缭繞,天花板上的水晶燈還是依舊閃耀,穿過小半個廳,跳進麥葑麟眼睛。
迷幻煙霧中,麥葑麟好像看到麥宣歧渾身鮮血,微笑着朝他走來。
麥葑麟揉了揉艱澀的眼珠,一旁的賓客關切問他怎麽了。
他溫和笑了下,講只是眼睛裏進了灰。麥葑麟叫來侍從把空杯放到盤上,匆匆與人告辭走過去。
麥宣歧見他過來,也不收斂,兩指夾着煙,揚起下巴,銜進唇裏吸一口。
麥葑麟怒氣沖沖過來,圍着麥宣歧的幾個美女頭皮收緊,從麥宣歧那裏聽來不少有關他哥保守封建的抱怨,對麥葑麟的小心思也紛紛散了,朝麥生打了招呼便快快離開。
煙被麥葑麟奪走,他皺了眉頭,按進麥宣歧拿着的酒杯裏。
碰到水面,滋啦一聲,煙滅了,沉下底去:“爸爸最讨厭人家抽煙,我看你非要把他氣死。”
麥宣歧微仰着脖頸,碩大喉結上下一滑,徐徐把口鼻間留存的厭惡吹到麥葑麟臉上去。
麥葑麟瞪着他,目光不威自重。
往日脾氣好的要命,但他總歸還是耳濡目染,無論麥葑麟是否意願如此,他都是麥家認定的正統繼承人。
狹長的眼睛瞪開了,睫毛濃地沉重,拖着眼皮往下墜,半阖不閉,有股很淡的倦意。
麥葑麟眼角還有些紅,方才操出的細小血絲撐在眼珠上,邊緣暈開,成珊瑚色,豔得仿佛玫瑰花瓣被碾過,剛流出的汁液。
可他面孔還清白,眼神幹淨到透明,抿着嘴唇仰了尖瘦下巴擡頭看,一點也看不出年紀,反倒還像麥宣歧剛把他騙上床的時候,不到二十歲。
那時候麥宣歧也才十七,比他小了三歲。
他都有點忘了,只記得麥葑麟好騙得緊,弟弟說喜歡他、愛上他,他就傻傻地脫下褲子,捂着臉讓麥宣歧看,他不正常。
麥宣歧說他愛上哥哥,沒比他正常到哪裏去,麥葑麟就被他順勢推倒,也沒想過一個人真正愛一個人時,看到他藏着最深的痛,應當抱着他、哄着他笑,而不是推倒他、肏得他哭。
那時候麥葑麟還常哭,看到麥宣歧與哪個女生走近就要質問他,麥宣歧抹走他眼角的淚珠,好笑問他:“阿哥,難道你是女人?為什麽水總這麽多?不如從下面流出來。”
麥宣歧的話與态度總很惡劣,但麥葑麟受了委屈,被關了禁閉,也只有弟弟敢來找他。
不敢脫了褲子和男生一起比雞,在學校被人罵了娘炮,別人叫他像個男人,硬氣一些。
麥葑麟既不知男人應當像什麽樣,也不知道女人要如何做才是女人。
他趴在桌上小聲哭。
連老師都講他男子漢不要輕易流金豆,哭哭啼啼像個女孩。
難道男人不能哭,女人不能笑,這樣才是男人,那樣才是女人?
麥葑麟搞不懂,他有時哭,有時又笑,覺得自己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只有放學後,麥宣歧從國中部翻牆過來,把幾個人比他高大許多的高中生按在廁所,手裏轉着蝴蝶小刀,翹着腿坐在馬桶上,身高還沒多少,膽量就已似混跡道上多年的古惑仔,吹着口哨,目光戲谑讓他們脫了褲子,要拿刀割掉好放在桌上比個長短。
褲子一脫,麥宣歧捂着肚皮哇哇大笑,講他們幾個的小雞崽竟還不如一個國中生。
麥葑麟受的委屈許多,但麥宣歧都一拳一拳給他哥打回來。
沒人敢再惹麥葑麟,竟然是怕他身後吃槍子兒也不怕的小弟,讓人啼笑皆非。
麥宣歧說喜歡他,愛他,想上他,麥葑麟知道這不對頭,但他卻舍不得讓麥宣歧走,走得很遠,離他很遠,所以那段時間還年輕些的麥葑麟總淚水漣漣,眼角很紅。
麥巒雄看重麥葑麟這個長子,對他嚴苛又疏離,給長子最好的教養與財富,但唯獨沒給他愛,忘了告訴他兒子,讓你在床下也哭的人,一定不愛你。
麥宣歧說愛他,說世上只愛他,但麥葑麟在他面前卻總被弄哭。
麥宣歧在床上說他騷,穿起褲子又覺得他天真到清純,想到床上麥葑麟高潮時渙散的眼珠與綿軟呻吟,褲子又有些緊。
他懶洋洋垂下眼皮,居高臨下打量麥葑麟,才知道,原來漂亮的觀音生起氣來也會駭人,美若希臘神像中怒目俯瞰衆生的聖母。
他一歪臉,沖麥葑麟笑笑:“sorry啦,林小姐比我香煙,我不好拒絕lady的嘛,阿哥你不要生氣啦。”
說着,就着泡了香煙的香槟喝進去一口,麥葑麟錯愕一下,急忙捉住他的手,香槟度數不高,酒氣卻很濃,麥宣歧把金黃色液體含進去,漱了漱口,又看着麥葑麟的眼睛,吐回玻璃杯中,把口腔中的煙味蓋掉。
麥葑麟眉頭沒松,但放開他的手,斂了眉目,轉身道:“走吧,去阿爸那邊了。”
從身後,看到麥葑麟瘦高的背影,被裹在做工精良的西服中。
麥宣歧眉開眼笑,幾步跑上去,從身後抱住麥葑麟。
他的動靜不小,賓客們不約而同瞅去,麥葑麟讓他快點松手,麥宣歧不肯,湊他臉旁撒嬌,好像還沒長大,在哥哥面前總是小孩。
賓客們笑着講他們兄弟感情實在好。
麥宣歧随手撓了撓麥葑麟下巴,碰他下巴颌光滑的皮膚。
麥葑麟聲音很淡,朝後瞥一眼,講他不成體統,又讓他快點滾開。但毫無威懾力,反倒讓麥宣歧變本加厲。
他趴在麥葑麟單薄瘦弱的脊背上,沒有骨頭似的,魂也被抽走,活像小果哩兒童房裏軟趴趴的大型熊仔玩偶,被麥葑麟背着一步一步艱難挪動。
麥葑麟被他壓得彎腰,還不等麥葑麟開口,先被看到的麥巒雄罵下來。
“給我站好!”麥巒雄在公衆眼中的形象和藹,慈祥地仿佛九旬聖人,眼角溝壑尤其深,沉下面皮,威嚴非常,從妻子身邊走來,冷臉瞪過去。
麥葑麟臉上零星笑意沒了,把麥宣歧甩下去,恭敬喚他:“爹哋。”
麥宣歧勾勾嘴唇,離開麥葑麟,拾起骨頭,單手插進褲袋裏,不算正經地站好,好無辜地看着他,眨眨眼睛。
麥巒雄看着他就一陣頭疼,眼不見為淨,轉頭看着麥葑麟,低斥:“大庭廣衆像什麽樣!他不懂事,你都跟住亂鬧!”
他聲音醇厚,威懾力很強。
麥葑麟便低下頭去,聲音幹脆:“爹哋,你不要惱,是我不好。”
麥巒雄看到麥宣歧明目張膽笑兩下,狠狠指點麥葑麟:“一日到晚,就你将他寵壞!”
麥葑麟抿住紅色嘴唇,不知要如何應答,好在麥巒雄也不願在此大鬧,先問了Jelly女去了哪裏,知道去覺覺豬後恢複慈祥,擡手喚了妻子過來。
麥葑麟得知他要娶妻後便沒再見過何鈴舒,現下與她對視,面對她清純年輕的臉龐,實在叫不出小媽,微微彎起嘴唇,溫柔缱倦笑一下,嗓音柔和:“何小姐,歡迎你,往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何鈴舒是內地人,港語講的不算好,與她講話,麥葑麟便換了口音,他國語不算很标準,夾雜南方地域軟綿綿的口音。
何鈴舒腼腆對他笑,她原先是麥葑麟為Jelly請來的國文老師,常久出入麥家與麥巒雄互生情愫,改不過稱呼,叫他大少,講:“往後我還能教小果哩國語。”
聞言,麥葑麟便笑着講:“當然好,你辭工後小果哩還常問我你怎麽不來和她玩。”
麥宣歧挨他很近,能看到麥葑麟垂下去的眼睛、睫毛和清瘦又很白的面頰。他眼睛琥珀色,睫毛絨絨地,蓋住一部分皮膚,邊緣露出深色陰影。
麥葑麟小時決定要當藝術生,放掉文化課專注去練琴,後來母親逝世寄托他厚望,又被麥巒雄砸了他的琴,這才收了心思去學商業知識。
他的商業天賦尚且差強人意,但仍不達麥巒雄基準線,麥葑麟也只好加倍時間彌補回來,每日哄睡Jelly後還要像學生時代那樣,伏案苦學。
麥宣歧想到麥葑麟懷孕那年,對麥巒雄提出留學打算,還要帶去麥宣歧一起。兩人的留學手續辦得很快,一月後便踏入英國邊境。
遠離麥巒雄掌控,女兒在海外誕生,是他們度過最自由、最快樂的四年。随後麥巒雄大病,麥葑麟回國接下集團,跪倒在門前求麥巒雄原諒他同陌生女人共度一夜搞出的野種,麥宣歧則留在英國繼續學業,時間流得比水快,眨眼便滄海不再。
麥宣歧沒見過何鈴舒,若不是他消息靈通,恐怕連父親大婚都不知曉。不過想必他進門時,消息早被人傳到麥巒雄二中,麥巒雄看到他并未吃驚。
麥宣歧朝何鈴舒眨眨眼,何鈴舒大眼睛忽閃兩下,看着年輕倜傥的高大青年:“二少好,頭次見您,與傳聞無二。”
麥宣歧的傳聞許多,壞的多,好的少,大家都知何鈴舒的意思。
麥宣歧笑笑,不介意,也不叫她小媽,當着麥巒雄面,兀自喚她“鈴舒”,嘴很甜,誇她年輕又長得漂亮。何玲舒倒反應很尋常,清清淡與麥宣歧有來有往。
只是麥葑麟看到一旁父親的臉越來越黑,扯住麥宣歧手臂,往身後拉了下,從口袋裏拿出兩封燙金紅包遞到何鈴舒手中去:“我與小果哩的禮金就一同交給何小姐啦。”
麥宣歧一聳肩:“我回來匆忙,沒準備禮金喇,下次補給鈴舒。”
何玲舒對麥宣歧搖搖頭,說二少不必費心,随後大方收下麥葑麟遞來的兩個紅包。
麥巒雄覺她得體又不怯麥宣歧,和藹笑笑靠過來,牽住她白又纖細羊脂玉似的的手。何玲舒表情沒有很大變化,始終清冷,不過麥巒雄也就吃她身上端着的勁兒,對婚禮十分滿意,親昵攬住夫人小巧肩頭。
又有麥巒雄老友攜家帶口前來祝賀,麥巒雄微濁目光在麥宣歧臉上一掃,又落到麥葑麟身上:“晚上都返屋吃飯。”
他這個“都”字說的很重,麥葑麟向來是他說一不二的乖仔,自然是給麥宣歧聽。
麥宣歧噙着愉悅笑意,跟何玲舒拜拜,明目張膽掠過他,好像沒聽到。
等父親走後,麥葑麟才對麥宣歧道:“這裏結束後跟我一起回家,你都知爹哋刀子嘴豆腐心,實際心裏好挂住你的,聽到沒有?”
麥宣歧不聽他管教,轉身走了,背過身懶洋洋擺了擺手,講他要去找小果哩玩。
麥葑麟幽幽看他一眼,小聲嘆口氣,還未多想,便被人捉住,攀談起金融事宜。
待午宴過後,麥葑麟送走最後一位客人,捶捶酸痛肩膀去找女兒。他想到後半程都沒見到弟弟,不知麥宣歧是否又和哪家小姐搭上眼,離席去哪裏把妹。
麥葑麟早已對此熟視無睹。
很久前他就弄明白其中道理。愛分許多種,麥宣歧恐怕只是幼時分辨不清對兄長的愛情與親情,失之毫厘,便謬以千裏。
說到底是他不好,那時麥宣歧還沒成年,麥葑麟作為長兄卻沒引導好幼弟,才讓兩人落得如此下場。
可他又不能不愛麥宣歧。
他怎麽能不愛麥宣歧?
麥宣歧是他弟弟,愛麥宣歧就刻在麥葑麟的基因裏、攪進麥葑麟的血液中、随着四通八達變通全身的血管刺透他全身,供給他維持生命的心髒。
麥葑麟是樹,麥宣歧是他的土壤,愛紮下根去,瘋長。
要麽樹死了,要麽土枯了,否則啊,愛死不了,永活的。
所以嘛,愛麥宣歧是麥葑麟逃不掉的,是宿命。
麥葑麟不但要愛麥宣歧,還要帶罪去愛,都是他的罪。
麥宣歧生下來,生成他弟弟。
麥葑麟就要贖罪,更要好好愛他,滿足麥宣歧想要的一切。他欠麥宣歧的,千遍萬遍,都要還。
只要麥宣歧開口,沒什麽東西是麥葑麟不能給的,命要千萬次,就給千萬遍。
麥葑麟站在門口,身體被冷風吹得簌簌發抖,他打了個寒顫,搓着手臂走回去。
回頭撞見不知何時出現的麥宣歧,正抱着小果哩逗她,他身旁還有個容貌姣好的女人,麥葑麟模糊地想起是林家的三小姐,也是遞給麥宣歧煙的人。
麥宣歧不知說了什麽,把小果哩與林三小姐逗得花枝亂顫。
麥葑麟垂下漂亮細長的眼睛,五髒糾在一起,說不上多疼,但總歸不好受。
他面孔蒼白,近乎透明,風順着縫兒溜進來,快融進風裏。
女傭走來,知曉他身體不好,拿了外衣披在麥葑麟身上:“少爺,是不是累着了?要不歇會兒。”
麥葑麟抿起嘴唇,朝她笑了下,跟哭似的。
“或許吧……”
他眨眨眼,回過神來,又是斯文溫良的麥葑麟了,溫柔笑了笑,披着衣服朝被麥宣歧抱在懷裏的女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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