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完)
16(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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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的病房并不算安靜,儀器聲缜密,間或交加響起。
麥葑麟動了動眼皮,沉若千斤。
門上有一個玻璃窗,走廊的夜燈透進來,他艱難地擡頭,動了下手,沒抽出來。
麥葑麟皺着眉喘了口氣,擡起身看到麥宣歧閉起的眼睛與蒼白的臉,他的手被握在麥宣岐手中,目光垂下去,看到麥宣岐左肩包紮的白色紗布。
老天不知給他懲罰或救贖,麥葑麟見過親手弑父的麥宣岐、看過與衆人同歸于盡的麥宣岐、目睹過被父親打死的麥宣岐……
如此多的麥宣岐,他擁有過、見證過、愛過,如此如此多的麥宣岐,卻偏偏一個都救不了、留不住。
上蒼給他無盡大智慧,給他無數機會,但麥葑麟都悟不到菩薩真意。
麥宣岐總說哥哥傻,好傻。
一開始,麥葑麟并非覺得他是傻子,自然是不肯認的嘛。現在才知道,他真的好傻,太傻了,世上再沒有比他更傻的大傻子了。
他竟然一次都未戳破,一次都不曾問過,麥宣岐是否肯與他一同歸隐,抛去塵世一切憂愁、苦惱。
因為他總覺得,麥宣岐是不肯的。
麥宣岐還睡着,醒不過來。
他只好艱難地轉過臉,窗外雨已經停了。
麥葑麟的眼睛眨地緩慢,漸漸、漸漸閉了起來。
港島麥氏鬧了件很大的新聞。
麥栾雄婚宴時,兩子從高樓墜下,有人傳0死16傷,也有人講1死15傷,他們總猜長子麥葑麟死了,因為自那場墜樓意外後再也無人見過他。
夏天快到的時候,麥氏新聞見報,麥栾雄宣布與次子麥宣岐斷絕一切關系,永不認他歸家。
次年夏季,麥栾雄造人匿名舉報,過往塵埃對簿公堂,樁樁件件公道自在人心,麥栾雄一代地産大亨落得锒铛入獄。
那年夏季格外漫長,八號風球挂了很長一段時間。
臺風過境的時候,夏天剛剛到來。
夏天剛來的時候,麥栾雄領回家一個小孩,麥葑麟在門外聽到母親與父親的争吵。
而麥宣岐正在樹上模仿一只松鼠倒吊。
蓬松勃大的長尾巴,陽光下會被穿透、附有輕微黃白色絨毛的狹小耳廓、總捧着堅硬果殼的小爪。這是他關于那只松鼠的全部記憶。
炎熱、幹燥、知了總叫個不停。這是他對那個夏天的第一個印象。
“麥宣岐,你在做什麽?”
這是麥葑麟在夏季伊始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麥宣岐爬得很高,樹葉繁茂的地方沒有多少暴烈的陽光照射,也遮住我的視線,給他哥的聲音平添一層冷漠。
“我在看松鼠呢,哥哥。”麥宣岐怕吓走他的觀察對象,很小聲地回答,不抱有他聽到的希望。
“那裏很危險,快點下來。”麥葑麟毫無感情地跟他說。
松鼠靈敏地轉動耳朵,緊接着是黑溜溜的眼珠。麥宣岐也不敢呼吸,死死盯它,仿佛預備伺機将它捕獲。
毫無防備地,它很突然地朝麥宣岐的面孔撲來。
麥宣岐陣腳大亂,試圖用兩條比同齡人更瘦弱的手臂阻攔松樹的突進,卻俨然忘記了還要借助它們攀附在樹枝上。
萬事萬物在他的眼中都呈螺旋狀疾速下墜,只有那只不屬于他的松鼠以後掌站立的姿勢在樹枝上發出吱吱竊笑。在地心引力無法擺脫的掉落中,麥宣岐的右眼精準地捕捉到麥葑麟垂放在身旁的左手。
咚。
他的身體落地。
陽光很刺眼,麥宣岐幾近無法睜眼,他的身體很痛,麥宣岐毫不懷疑我的手腳被摔出他的身體,他甚至想要爬起來把它們一個個撿回來、拼回去。
但他爬不起來。
麥宣岐看到那只害他掉下樹枝的松鼠,它還坐在方才他跌落時的老地方,瞪圓黑溜溜的眼珠,一動不動地看着,仿佛在以勝利者的姿态欣賞他的落敗。
他絕對不會輸給一只松鼠。
只好用比它更大聲的爆笑來向它證明他的勝利。
麥葑麟走到他的身邊,麥宣岐的笑聲小了一點。在哥哥面前,他的懦弱與幼稚總無處遁形。
“摔疼了嗎?”麥葑麟問。
“一點兒也不疼!”麥宣岐倔強地用一種誇張到以咧到耳根來比喻也絕不浮誇的笑容回應他。
“那就站起來。”
麥葑麟對他說,語調近乎于無。
但其實他疼得站不起來,可他不願在麥葑麟面前認輸。
他看得出來,其實麥葑麟一點也不喜歡他。
一點也不。
麥宣岐倔強地躺在地上,不敢多看一秒他哥的琥珀色眼睛,好像只要多出一秒,麥葑麟就會發現麥宣岐欲蓋彌彰的虛張聲勢。
于是他轉動全身唯一可以驅動的右眼,去找哥哥垂落身旁的、筋脈分明的修長的左手。
他摔下時麥葑麟沒有來接住他,跌下的二十三秒中,哥哥在想些什麽呢?
希望他摔死?還是希望他閉眼不再醒?
後來,醫生診斷麥宣岐左腿骨折,需要靜養三個月。他試圖給醫學界貢獻奇跡,無論他們如何勸阻,他都掙紮着要從床上起身。
麥葑麟面無表情地賞他一記耳光。
“鬧夠了嗎?”他問。
“哥哥!為什麽不喜歡我!明明我那麽那麽那麽那麽……喜歡哥哥!”
他說了許多個“那麽”,搞不懂為什麽他這麽喜歡的哥哥會如此冷漠。
麥葑麟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輕輕眨了眨,絕口不提母親與父親因麥宣岐而産生的争執。
沒兩天後,這個打在他左臉的巴掌被麥栾雄用更加響亮的聲音還在了麥葑麟右臉上。
“你這麽想他死嗎?你mammy是怎麽教你的?!”麥栾雄低呵。
那時麥宣岐恰好也在。
麥葑麟右半邊的臉頰以一種肉眼可見的詭異速度迅速由紅過度到紫色,随後腫得很高。
讓麥宣岐無端地想到廚娘每周六早晨會烘烤的蜂蜜鼠尾草面包,表面濕潤、反射金黃的蜜色光澤,趁還滾燙的時候将它掰開,被燙地捏住耳朵,又固執地繼續,會露出還在收縮塌陷的、絲絮狀的白色胚體。
“知道了,阿爸。”
麥葑麟平靜地看着父親的眼睛。
麥栾雄待了沒多久,就要離開了。
他不會在家中待很久,麥葑麟送他離開離開。
他經過麥宣岐身邊時,帶起一陣微微的風,廚娘在不遠處的夥房裏蒸着面包,他再次聞到鼠尾草面包的氣味。
麥宣岐的肚子咕嚕嚕地叫,等麥葑麟送完父親回來,麥宣岐呲牙咧嘴地捧着一塊滾燙的面包蹲在門後。
麥葑麟停下腳步靜靜地和他對視,他的瞳孔有種特別的、銳利而平靜的琥珀色。
那年麥宣岐十三歲。
麥葑麟十六歲。
一直以來無法分開半步的兄弟倆冷戰了一整個夏天。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
夏天快要過去的時候,麥宣岐摔斷的腿終于完全愈合。
麥葑麟與他的無聲“戰役”也瀕臨結束。
麥葑麟學習功課認真,他也沒有許多朋友,而麥宣岐性格跳脫,時常逃課。
麥葑麟在學校裏受人孤立,他就請假在家。麥宣岐在校內替他出頭,兩人關系變得熱切不少。麥宣岐便也要回家去,不過他倒不愛學習。
他總在後院放空,因為那是唯一可以看到麥葑麟房間的窗戶的地方。
他總喜歡在上午,太陽強烈、海風微弱的時候仰頭看着麥葑麟窗戶的方向。
刺眼的陽光在他深色的瞳孔上打着旋兒,一大片一大批那的黑色眩暈出現在視野,那扇窗戶變成一個黑色的大洞,由內誕生的漩渦将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心髒、胃腸以及肝肺,一一吸入漩渦後的大海。
麥宣岐會在這時産生某種錯覺。
他們會随海洋下沉,尋找沉沒的亞特蘭蒂斯。
他們。
麥宣岐和,麥葑麟。
“哥。”
海風吹起麥宣岐稍長的發梢,他看着前方,女兒雪白肉綿綿的身體裹在草莓色的小裙裏,陷進嫩黃色的小鴨,正漂浮在海面。
他回頭看去。
太陽椅上躺着一個戴了太陽鏡的男人,遮擋住他琥珀色透亮的眼睛。
“哪裏是你哥哥,”他嘴角勾起恬淡的笑容,面孔白得晃到麥宣岐眼睛裏去,“不是麥豐年咩?”
“瑞雪兆豐年啊?可惜我們到了個永遠不會下雪的地方。”
麥宣岐揚眉,笑了笑。
麥豐年拿下墨鏡,露出一張古典的面孔,看着他,悄悄地眨眨眼。
“今年會是個好年,阿麒,祝你收獲多點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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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防意識流大家get不到:之前麥葑麟都是自己重生見證麥宣岐的死亡,這次是兩個人一起帶着記憶回來了。這章就是大結局了,因為我寫的并不完美,寫這個故事,我經歷了想要退圈封筆與重新嘗試寫作的階段,雖然過程并不長,但是還是或多或少影響了我的構思。我帶着自己的情緒寫了這個不完美的故事,所以我不認為我應該給這樣不完美的特殊情侶一對絕對完美的結局,所以讓他們的故事停在這裏,請大家幫他們共同補充完整。
(最後夏天的回憶是我很久前寫下的一個骨科腦洞,我覺得拿出來,為《豐年》畫上句號是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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