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069

底比斯，王宮後院

伴随一盆盆血水被端出，床上，帝國最高貴的産婦的嘶叫聲已經越來越弱。周圍十幾個助産師一半盯着她的雙腿之間，另一半盯着産婦，面如土色。

自王妃有孕以來一直順風順水，她們還以為接了個輕松的差事，怎麽臨到頭會難産呢！！！

完了，這要是出了什麽事情，她們還有命嗎？會不會牽連到家裏人？

念頭一閃而逝，助産師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接着一刻不停地繼續安撫産婦。一個在她高聳的肚皮上慢慢摩挲，幫助她生産，一個則湊到了她耳邊，不斷的給她打氣，激起她的求生欲。

“王妃殿下，快了，看到孩子的頭了，您再加把油，一鼓作氣！”

“陛下正在外面盼着呢，我們也都盼着帝國的繼承人，王妃殿下，您可千萬別放棄啊！”

兩句話下去，床尾那邊的助産師頓時驚喜：“出來了出來了，頭出來了。”

門外，聽到裏面驚呼聲的赫雷姆貝福焦急的臉上劃過一絲驚喜，幾乎是直接撲向了門，但是被女官們死死攔住了。

“陛下，還沒結束，王妃交代，不能讓您進去。”

“懇請陛下再稍等一等。”

赫雷姆貝福焦躁狂吼：“等等等，等到什麽時候！瑪阿特女神的神谕上都說了，孕婦生産時最好有親近的家人陪伴在側！我進去才能給穆特諾米力量！”

女官們被吼的不敢睜眼，可王妃的命令也不敢違背，只能跪在門口，以人作門死死堵着。雙方一觸即發時，裏面終于傳來孩子的哭聲，女官們心氣一松，身子一軟，瞬時栽倒。

赫雷姆貝福也顧不上跟她們算賬了，從中間的縫隙處跨進去，奔向了床邊。

床上，那個一直溫柔□□的女人此刻虛弱至極，蒼白的臉上覆着一層黏膩的汗液，渾身還冒着戰場之人最厭惡的血腥味，可赫雷姆貝福半點沒有排斥，他接過侍女遞上的熱毛巾，輕輕給穆特諾米擦臉、脖子、手······如果不是女官攔着，他還想繼續服侍她擦完腹部和下半身。

将剩下的丢給侍女收拾，赫雷姆貝福回到床頭，摩挲着心愛的妻子柔弱的臉龐，小心翼翼地在她額頭印下一吻：“辛苦了，謝謝你。”

昏睡中的穆特諾米手指動了動，唇角勾起一絲微不可查的弧度。

穆特諾米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一直守着她的赫雷姆貝福聽到動靜，一邊讓女官送上吃食一邊呼喊奶娘将孩子抱過來。

食物是早就準備在的，紅棗雞湯都炖得爛爛的，十分鮮甜入味，穆特諾米連喝了三大碗，吃了六個雞蛋，才從那股巨大的饑餓中緩過來點。

赫雷姆貝福耐心等她吃完才從奶娘手中接過孩子，獻寶一樣抱到她面前：“快看，我們的圖雅公主~生下來就奶白奶白的，助産師們都說這是她們見過的最好看的孩子。”

“你看這個鼻子、眼睛和眉毛的形狀，是不是很像我？”

穆特諾米看着他熟稔的抱孩子姿勢，眼神微閃，而後揚起柔弱但燦爛的笑容：“是，簡直和陛下您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她這麽說，赫雷姆貝福倒有些不好意思：“這孩子會挑，嘴巴和眼珠像你，是埃及最溫柔的神色。”

穆特諾米聞言細細打量，正好孩子醒了，睜開眼，沖着她露出一個無齒的笑容，幾乎要将人的心融化。穆特諾米情不自禁回以一笑，低柔堅定地說：“她會是我們最珍貴的珍寶。”

“一定！”赫雷姆貝福低聲承諾，想到這一天孟菲斯那邊傳來的消息，又爽朗一笑，“正好瑪阿特女神也有了，兩個孩子年歲相當，若是女孩，可以做一對好姐妹，若是男孩，說不定可以促成一段好姻緣，就像我們一樣。”

穆特諾米驚訝擡頭。

赫雷姆貝福覆上她的手，眼神溫和而炙熱：“我始終記得，當初那個女扮男裝混入學校的你，有多讓我驚豔。穆特諾米，此生我只會有你一個妻子。”

穆特諾米眼眶濕了。

“我只會有你一個妻子”這句承諾，穆特諾米不是第一次聽到，只是在此情此景更顯珍貴。

昨天迷迷糊糊昏睡之時，她隐約聽到醫師說她失血過多傷了根本，後面可能很難再有孕。

她已經做好了守着孩子，披上戰甲，像母親那樣撕碎每一個入侵領地的敵人的準備，但沒想到，她已經要從生命中剝離的丈夫，會先一步築起防禦，将他們這個小家保護在其中。

赫雷姆貝福這句話說出後，屋內伺候的女官，侍女，奶娘等人都不約而同松了口氣，神情踏實了。

穆特諾米回握住那雙幹燥溫暖厚實的手掌，淚珠從眼角滑下，臉上卻燦爛笑了。

——命運終究還是恩賜于她的，她失去的那些，最終以另一種形式又回到了她身邊。

***

這兩天，底比斯和孟菲斯彌漫着熱烈的慶祝氛圍，城內的歡聲笑語能從晨曦一直持續到半夜，每個人甭管認識不認識，見面先送三分笑，然後互贈祝福禮。

一個野鴨蛋、一把甜菜······不管禮物價值多少，總歸是不會空手而歸。

王宮大門和拉美西斯宅邸門口的東西那就更多了，守衛一天得清理兩回，否則路都能給堵住。也不只是本地居民來送，外地的也有。

底比斯和孟菲斯就不用說了，兩城相距不遠，平民們做個羊車，坐個船，沒一會兒就到了。有那有眼色的抓住了這個風口，兩天裏賺了個盆滿缽滿。更有甚者，還有那從百裏之外得到消息趕來的。

今年豐收了，賦稅也交了，家裏的倉庫地窖從沒這麽滿過。以往都是埋頭炮食，想盡辦法活下去，今年不用為生存發愁，聽到王妃和瑪阿特女神的好消息，自然就想親自送上一把祝福。

畢竟現在的好生活都是法老陛下，拉美西斯大人和瑪阿特女神帶來的呢~

平民們的直率傳到兩個府邸，拉美西斯只勾唇笑了笑，沒怎麽在意——他的行為，只關乎自己的野心，和這些人無關，自然也就不會在意平民們會有什麽反饋。倒是程風，在聶芙特興奮地盤點今天門口又收到什麽時玩笑了一句“這些人可算是開竅了。”，然後在聶芙特好奇的眼神中把當初阿斯旺的事說了一遍，逗得她笑得前俯後仰。

聶芙特擦擦眼角的淚珠，笑着說：“也不能怪她們，換做我知道是你救了我們全城，第一反應也是先去神殿裏上供的，畢竟他們又找不到你人，只能對着神像抒發了。”

理是這個理，但是辛苦一場結果便宜了最讨厭的人，那滋味真是······程風搖搖頭，哂笑中又吃下一顆石榴。

這個話題就像葉子掉落水面，在拉美西斯家泛起一點漣漪就揭過了，反倒是王宮那邊，赫雷姆貝福每天都要過問一遍。

他可真是太驚奇了！

作為軍事将領，他只在幾次平叛中直面過那些平民的憤怒，在他的印象裏，平民們要不就是瑟縮膽小，要不就是膽大妄為的，還是第一次知道這類人群還有第三色。

就像壁龛裏的油燈，散發着幽微的溫暖。燃起一個時毫不起眼，可若是把所有油燈都點亮，星星光點彙聚一片，又能照亮偌大的空間。

已經三日過去了，這些人的饋贈依然還在持續。赫雷姆貝福環抱着妻子，一邊逗弄孩子一邊由衷感嘆：“那天瑪阿特跟你母親說什麽平民的需求，我心裏其實是不以為然的，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穆特諾米溫柔一笑：“是，她的做法總是帶着深意的，所以衆神讓她降臨埃及，說明是庇佑埃及，庇佑您的。”

赫雷姆貝福聞言一哂，沒再繼續說下去。

衆神或許庇佑埃及，可這位瑪阿特女神是否崇敬衆神那就真不好說了。這一年多的相處，足夠他看明白很多事情。

随意吧，反正目前得利者是他。

埃及帝國有喜，感受最舒服的其實還是那些往來的商隊們。

自關稅建立以後，他們已經感受到了“秩序”的好處：入關出關統一交一波“保護費”，其餘就真的暢通無阻了！但這兩天才真的感受到了什麽叫“絲滑”。

擺攤不會被巡邏隊反複盤查了，也不用和本地人搶占地盤了，大家都好說話得很！有時候去的晚了沒地方，本地人還會挪一挪，給他們騰個空地。

回到小酒館，老板今天送個小菜，明天送一罐啤酒，吃吃喝喝聊聊，好不親近自在，都讓他們有了自己也是“本地人”的錯覺。到最後，東西提前賣完，又比預計的更順利的籌備了本地貨物時，這些人還有些念念不舍。

路過底比斯和孟菲斯，商隊想想這些日子的妥協關照，順手就在王宮和拉美西斯宅邸門口放了個“伴手禮”。

程風收到那個極具波斯米亞風格的頭飾時，簡直笑開花——這些商隊真的是······摳搜又精明。說這禮物好吧，是真不值錢，說不好吧，那也是真的“情意深重”。

旁邊，聶芙特也很高興地暢談着接下來的“商業大計”：“不知道是不是關稅的好處被宣揚開了，最近商隊來得可多可頻繁了。我讓工坊先做了一批滑板和輪滑鞋，到時候找兩個靈活的小子先練練，等下一波商隊來了，狠狠賺他一筆！”

程風笑完補了一句：“這個東西沒什麽技術含量，很容易被仿制，你要是想狠賺，要麽批量多召集一些商隊，一次性出貨，要麽打上獨有的标簽，讓它成為‘貴族專屬必備’。”

聶芙特聞言一錘掌心，眼睛亮了：“有道理！瑪阿特你真是太聰明了！”她反應很快，瞬間舉一反三，“我決定了，以後我們家工坊的所有東西都打上拉美西斯家的專屬家徽！”

程風給她豎了個大拇指。

當前大陸餅就這麽大，埃及分得多了，其他地方勢必就會減少。赫梯王宮，新上任的達瓦安娜王妃·夕梨處理政事時看着底下人報上來的缺糧警告和各種進口物品的飙升價格，緩緩皺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