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真相(上) 萬萬沒想到
第28章 真相(上) 萬萬沒想到。
這是季窈第一次見到龍都子時的夜晚。
悶熱, 潮濕,連空氣中都彌漫着一層薄霧,将雲鬓香腮的少女和身旁少年眉眼都染上一層水漬。直到走進竹林, 兩人才真正覺得涼快起來。
季窈急于想要驗證自己的想法, 神色焦急帶着南星一路疾行, 将竹林斑駁的倒影甩在身後。
“師娘,你想去找什麽?”
看着竹林外的月光越發明朗, 城郊宅院外那盞舊燈籠已經出現在眼前,少女又加快腳步, 徑直穿過大門往廚房走去。
“去找兇手留下的證據。”
她推門進來, 掀起一陣風将廚房裏厚厚的灰塵吹起, 四散在月色中, 南星忍不住擡起袖子捂住口鼻, 看着季窈在那個挖空的竈洞面前蹲下, 随手拿起一根木棍在黑漆漆的洞裏找尋起來。
“你怎麽會知道兇手在這裏留下了證據?告訴我,我跟你一起找。”
木屑、焦炭, 還有殘存的泥塊,季窈強忍住對這個地方的恐懼和自竈洞裏傳來的惡心氣味,借着依稀只能從門外透進來的幾縷月光,努力想要将地上的雜物一一分辨。
“我每次看見陳無憂的游靈時, 她除了沖着你們發怒那會兒, 手是擡起來的以外,其他時候都是保持着一個怪異的姿勢, 左手捉住右手, 像是在用力将什麽東西緊緊握住。所以我猜測,這會不會是她死前手裏留有兇手身上的東西,所以才會在死後都放心不下, 一直做出握緊雙手的姿勢。而屍體被擡走的時候,我記得屍體的手是握成拳狀的,但是什麽東西都沒有。”
“……所以師娘以為,她手裏攥着的東西還在竈洞裏?”
南星眸光閃動,眼珠轉動幾下後倏忽然起身,快步走到宅院裏屋取了蠟燭來點燃,将整個燭臺伸進竈洞裏。少女銳利的目光在那些四散的木炭碎石裏尋找片刻,一貓腰将裏面一塊木炭下壓着的東西掏了出來。
将燭火再拉近些,兩人看清季窈手裏的東西,疑惑對視。
“這是什麽?”
少女布滿碳灰的掌心,一個被捏成長條形狀的布條躺在上面,上面還沾着血跡。展開來,是一張觸感像麻布,又像油紙的四方黃色薄片。布片正中間,一塊圓形的黑色泥垢糊在上頭,湊近一聞,隐約還能聞到一點刺鼻的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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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藥膏?”
“這是塊膏藥貼,”南星伸手将膏藥翻過來,上面皺巴巴的痕跡明顯就是被人為長時間握在手裏的最好證據,“确定陳無憂手裏攥着的就是這個嗎?”
季窈拿着木棍又在竈洞裏翻找一圈,完事兒起身,拍拍衣裙,将東西用手絹包好。
“竈臺裏除了這個以外,都是與生火有關的木柴、黑炭,這塊東西若是在竈臺廢棄之前被人扔進去,不可能保存得如此完整……等等。”
她好像想起了什麽,轉過身來又問道:“你說這是何物?”
南星接過她手裏的東西揣進自己懷中,再擡起袖子仔仔細細的給她擦起手裏的污垢來。
“膏藥貼。一般做苦活、重活的人難免傷筋動骨,內傷也好,外傷也罷,都會買上幾貼狗皮膏藥貼在痛處緩解一二。別的不說,咱們廚房專門負責切菜的廚子手上就經常貼此物,後來有女客說影響飯菜的氣味,我們才叫他在做飯的時候必須将狗皮膏藥取下來,再行切菜做飯。”
再看季窈,她的目光停留在竈臺上飄忽不定的燭火上,耀目的紅色焰火倒映在少女眼眸裏,好似璀璨的星光。她激動得抓住面前郎君的手,忍不住微微發顫。
“我見過此物!就在那個人的虎口處!難怪……難怪我一直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現在終于都明白了!”
說完,她瞧見南星面上疑惑,嘴角勾起一個笑容,順勢牽着南星走出廚房,興致高昂。
“有一件事,你不覺得奇怪嗎?林生因為打暈了陳無憂,害怕她醒來纏着自己,所以只好放棄那日與甄員外的私會,出來找人給甄員外帶了口信,告訴他最近都不要見面,這很合理。可是甄員外不一樣。”
“他因客人突然到訪,造成失約是真,何處不合理?”
月色下,少女眸底底光比月光還亮上幾分,她擡頭看向門口那盞破燈籠,目光清澈。
“這個案子到現在,已經将所有人的嫌疑都排除在外,那只能說明陳無憂的命案裏,一定還有一個一直被我們忽略掉的人參與其中。直到方才你說這是狗皮膏藥,用來貼在患處,我順着那個人才想起:既然林生都知道找人去向甄員外報信,說自己赴不了約,那如果你作為甄員外,今晚無法履行約定,去到城郊見自己心愛的女娘一面,你會如何做?”
雖然并不想将自己比作甄員外,南星卻很喜歡她的這個問題。少年不動聲色地将季窈的手又握緊了些,與她一同走在林中小徑上。
“我可舍不得她久等,一定會……”話沒說完,少年眼神一亮,立刻明白過來,“等等,你是說,兇手是……”
“沒錯,就是他!我們現在就去把他抓起來,送去官府!”
季窈正為自己的發現感到興奮,下一瞬,少年手腕一個用力将她拉住,阻止她繼續往前。因為突然的拉扯,少女順勢轉身,猝不及防撞在南星胸膛上,鼻子剛好磕到他下巴,疼得季窈皺眉。
“做什麽?”
揉着鼻子擡頭看去,少年眼眸深邃,帶着幾分贊許的同時顯然還有別的考量。
“就憑一塊狗皮膏藥想讓他認罪,可能沒那麽容易,師娘如果确認那人虎口貼有此膏藥,就且忍一忍,等我們收集了足夠的證據再設計将他當場抓捕,讓他無話可說。”
聽到說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東西不足以指證兇手,季窈有些不開心,掙脫少年的手就去掏他懷裏的手絹。
“這有什麽不能證明的,我這就拿去藥鋪給大夫看看上面藥膏的成分,你給我。”
少年被她那雙興風作浪的小手撓得怪癢的,閃躲之間忍不住笑。
“東西放我這裏,師娘且好好睡上一覺,等我好消息罷,省得你帶着這個東西回房會興奮得睡不着。”
“這是我找到的,功勞都是我的,你給我……”
“不給,師娘別扯我衣服,男女授受不親……”
“呸,你這個時候知道說我了,快給我!”
林間小路上,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打鬧着,影子交織纏繞在一起,為靜谧的夜色增添幾分趣意。
**
三日後,日出将晴。
一個略彎腰駝背的身影手裏揣着幾貼膏藥,正拐過街口到了甄府門口,正邁步準備往裏面走,身後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将他叫住。
“殺人兇手,還不站住!”
他回頭看去,見說話的人面容清隽秀麗,斯文氣裏帶着三分嬌媚,立刻認出這是南風館裏的季掌櫃。季窈叉着腰将面前人叫住,嘴傲氣地歪向一邊,允自得意。與此同時,南星和京墨也站到少女身後,蟬衣帶着一小隊官兵接踵而至,人群霎時間烏泱一片,将整個甄府門口團團圍住。
甄府裏面的人也聽見動靜,甄員外帶着趙大娘子從裏面走出來,身後不乏幾個看熱鬧的小妾和仆人,他們看着門口被季窈喚殺人兇手的人,表情錯愕不已。
“你、你、你……”
“不,我沒……”
“就是你!那日你聽甄員外的話到城郊宅院,原本只是去向男扮女裝的林生傳達你們家老爺今日無法赴約的消息,卻沒想到剛好在屋子裏看到了昏迷的陳無憂,你起了歹念,趁她昏厥将她奸殺,而後藏屍竈臺。種種證據都指向你,殺人兇手!”
此言一出,在場人無不瞠目結舌,怔在當場。甄員外聽她提起林生,急得臉紅耳熱。
“季掌休要再提起他。”
“咳咳,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少女諷刺回應,複而轉身繼續對面前人道,“或者我也可以學着趙大娘子那樣,喚你一聲九叔。”
京墨被這一句稱呼喚醒了從前的記憶,立刻認出被喚九叔的男子正是甄員外的車夫。他年紀五十歲上下,雖有些駝背但體格強健,此刻被季窈指認,立刻慌慌張張将手裏的狗皮膏藥藏起懷中,後連連擺手否認。
“我沒有!此等殺頭的大罪,你休要胡說!”
季窈從懷中掏出手絹,展開來,一塊皺巴巴、髒兮兮的狗皮膏藥靜靜地躺在她掌心,仿佛是這一場鬧劇最後的觀衆。
“這張膏藥是在填埋陳無憂的竈洞裏找到,應該是兇手在在侵犯她的時候,混亂之中被她扯下來捏在手心,一直跟着她被埋進竈臺之下,之後又從她手中滑落下來的。我們問過你經常買藥的醫館,确認這上面的藥就是你經常會去拿了貼在虎口處的。車夫駕車,雙手虎口想必經常會開裂。若你還想狡辯,就把你懷裏新買的狗皮膏藥拿出來與這塊對比一下,便知分曉。”
見官兵準備圍上來,車夫捂着胸口,想了想開口喊道:“這城裏車夫多的很,大家用的藥都一樣,你怎麽能就憑這個污蔑我?我不認!我沒有殺人!”
季窈冷臉上前,伸手指着他的手。
“膏藥上沾着血跡,想必兇手在被陳無憂扯下膏藥時還意外被她抓傷。你可不可以給大家看一下你的手背,看上面是否有抓痕。”
一聽這話,車夫立刻瘋了似的用右手将自己左手手背蓋住,轉身想跑,南星一個箭步沖上來将他按住,臉貼在甄府大門上,強行将左手手背展示到大家面前。
手背虎口處三條抓痕清晰可見,還結着血痂,他仍是狡辯。
“是、是貓抓的!後院那只貓将府裏好幾個仆人都抓傷了,為什麽不說他們!”
“好,死到臨頭還不承認,”季窈轉過身,朝着驚魂未定的甄員外和趙大娘子開口道,“甄老爺,大娘子,你們還記得,上個月十五那晚,九叔何時出去,又何時回來的嗎?”
一旁看了許久熱鬧的甄府管家聞言上前,怯生生道:“我記得,老九申時駕馬車出的門,回來的時候我剛送客人出門,那時候應該是戌時四刻。”
南星“咚”的一聲将車夫的頭撞在門上,語氣兇狠。
“駕馬車從甄府到城郊一個來回最多一個時辰,你卻整整花了快三個時辰,還說沒殺人!”
他被南星這一下撞得發昏,結結巴巴道:“我……我……”
“我來替你說,”季窈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紙包,打開來是淡綠色粉末,少女神色自若,将紙包遞到車夫面前說道:“你殺死陳無憂之後,并沒有立即駕車回甄府,而是拐道去了城北一家你從未去過的醫館買了巴豆,所以才耽誤了這麽長時間,我們已經找到那家醫館,與大夫确認過,上月十五日那晚,有個與車夫身形長相一模一樣的人在他打烊之前來買過一包巴豆。”
“巴豆?”甄員外聽着不對勁,想湊上前來看看,被趙大娘子一把拉回去。
“對,甄老爺,你那晚宴請客人之後,深夜突然拉肚子并不是偶然,而是他在你就寝前一定會喝的安神湯裏加了磨成粉的巴豆,你算算時辰,是否是他回來之後,你才開始感覺到肚子不舒服的?”
甄員外氣得鼻子冒煙,伸出手指顫悠悠指向車夫,怒吼道:“老九,你、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此刻車夫的半邊臉已經腫了起來,他忍着疼,嘴裏含糊不清。
“我……我……”
“還是我來替你說罷。”季窈背着手,比剛才又悠閑了幾分,京墨看着她得意的模樣,眼裏盛滿笑意。
“因為你要确保甄員外那幾日都無法去到城郊與林生私會,這樣你才能有足夠的時間找地方将陳無憂的屍體藏起來。前兩日我已經偷偷跟府上其他人打聽過,确認在上個月十六日那天,你謊稱身體不适向管家告假,消失了一天,至于去了哪裏做了什麽,大家都已經很清楚了。我勸你還是早點認罪,免受那諸多的皮肉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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