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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暗下,黑雲遮了月。待鎮民都散去歸家之後,律九淵才同路遲林踏着一地的微弱瓊瑤,走到那片廢墟旁邊。
黑夜之下,魔氣比白日裏更加濃烈了幾分。
剝開上頭的碎木,隐隐可見幾片上了彩墨的木屑,想來是岑明像的一部分。鎮民似乎對岑明很是崇敬,雖然用不起金身,但觀着着墨的功法,以及木塊上的精細紋路,定是尋了能工巧匠,走了心的。
周遭萬籁俱靜,唯有嗚嗚而過的風聲,與樹上葉間的摩擦聲。
路遲林一雙眼睛在那片廢墟上打量許久,然後從袖中掏出了一個瓷瓶。
瓷瓶是棕色的,在月光的照射下正泛着幽幽的藍光。
這本是一個普通的瓷瓶,甚至賣不上幾個銀兩。但律九淵看到它時,卻不由目光一暗。
只因這個瓷瓶,是他當年親手送給路遲林的。
當然,能讓律堡主送出的怎會是什麽寒酸物件。這瓷瓶雖然普通,但裏面的東西卻是千金難尋的。
冥蟬。
路遲林打開瓶封,将瓶口傾斜放在一條木梁上。一只小巧的黑蟬從瓶口鑽出,它先是在木梁上轉悠了兩圈,然後像是吃了什麽東西般的開始壯大起來,從起先的小指般大小變作了拇指大。
冥蟬是青琅派送給律九淵的東西,傳言可以食氣尋人,奈何律九淵已經有了粉蝶,自覺不需要這麽個多餘物件,就把它送給了路遲林。
沒想到這麽多年了,他還沒丢。
可為何先前他又要裝作不認識自己?
律九淵覺得有些惱,見路遲林要收回瓷瓶,不自覺地就伸手扣住路遲林的腕。
後者沒有料到他的舉動,握着瓷瓶的手微微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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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蟬是青琅派的獨有之物,路副堂是從何得來的?”
律九淵勾了嘴角,眉眼彎彎,但從路遲林的視角望去,只能瞧見那鳳目中滿眼的不懷好意。
“與你何幹?”
律九淵道:“我曾送給我的枕邊人一只冥蟬。裝着那只冥蟬的也是一個瓷瓶,也泛着藍棕色,路副堂說,巧是不巧?”
言下之意,不是說路遲林偷了他給小情兒的信物,便是暗指路遲林是他的小情兒了。
路遲林再不曉世故,也聽懂了他話中的調戲之意。
然而知道了是一回事,反擊又是另一回事。不善言辭如他,只是幹巴巴地說了一句:“我不知道。”
律九淵神色一暗,還想再問一句,但那只“吃飽了”的冥蟬也在這一瞬間撲扇着翅膀飛了起來,竄進一條狹窄的巷子裏。
見冥蟬已尋得魔人蹤跡,路遲林自然也不願與律九淵繼續糾纏這些閑事,繞開人就向那巷子兄急急奔去。
律九淵只得轉身跟上。
冥蟬的飛行速度與路遲林相當,但比起此時的律九淵倒是快上一些。律堡主竭力提氣,将靈力灌注腳下,勉勉強強地不讓自己落下太多。
真是落了毛的鳳凰,嘗遍了從前從未有過的滋味。
冥蟬帶這二人繞了許久,正當律九淵生出一絲“這玩意是不是壞了”的想法時,它突然調了頭,鑽進路遲林的衣袖之中。
眼前是一座宅院,紅牆綠瓦,庭院深深。在這樣的鎮中應該也算是個富裕之家。
他們所在的是宅子的後院,路遲林踏上圍牆,掃視着院中景物。
律九淵:“躲裏面了?”
路遲林點了點頭。
冥蟬帶他們來到這裏,說明這個宅子定是那魔人的藏身之處。
路遲林手上一轉,在虛空中捏了一個劍訣。
流雲劍訣,可破萬象。任憑他用的是何種遮掩之法,皆無處遁形。
指甲一停,南屋中頓時湧現出一股黑氣。
二人不再做此停留,飛身掠下圍牆,沖入那間屋中。
然而他們還未碰到屋門,那木門卻自行打開了!
緊接着那股黑氣撲面而來,遮住了他們的所有視線。
伸手不見五指,也看不見身旁的人。律九淵喚了一聲:“路副堂。”但卻沒有聽見任何回應。
他拔了腰間的劍,手上一劈、一撩,硬生生地在眼前的黑暗中破開一道口子。
他的靈力不如從前,可劍意還是在的。
劍風撕裂了黑氣,将眼前的黑暗驅趕開來。
律九淵望向裏邊,卻看到了另一番的天地。
屋中擺着一鼎香爐,後有一張桌案,案上擺着文房四件。旁有書架,架上挂着一幅梅圖。右手一室珠簾墜地,簾後擺着一張紅木桌,與一張花罩拔步床。
沒有人比律九淵熟悉這個屋子。
因為這與他在萬淵堡中的卧房,并無二致。
律九淵邁過門坎踏了進去。無論是書架上的陳設,還是案上擺的的書,都如同複刻了一般。律九淵撩開珠簾走入內室。桌上擺着糕點,燭火将滅未滅,月光透過窗子溜進室內。
一只手從床邊垂落,這只手骨節分明,纖細修長,是男子的手型。他指腹只有薄薄的一層繭,看着像是練過劍,但卻只學了個皮毛。
律九淵走近了。那只手是裸露的,想來他的主人此時也是未着寸縷。
他的心開始躁動起來。
腳下步子頓了頓,律九淵緩緩撩開擋着床的幔帳。
心跳如鼓。分明方才還在身邊的。
床上人似乎是覺察到有人到來,顫了顫睫毛睜開了眼睛。
“堡主。”他道。
他撐着身子坐起,被褥就這樣從他身上滑落下來,露出布着痕跡的上半身。
律九淵忽然就有些心猿意馬,渾身的血液仿佛都要彙集起來。
他喉頭艱澀,聲音沙啞地應了聲:“嗯。”
兩人就這般定定地四目相對了好一功夫,最終還是律九淵擡手打破了沉默。
他撫上路遲林的臉,極盡溫柔地描摹着他的眉眼。他的皮膚是冰冷的,他的線條也是冰冷的。
路遲林偏過頭在他手上蹭了蹭,撩起眼皮對上他的目光。
律九淵的指尖在他的唇上劃過,又輕又緩地落在他的下颚,最後點在了脖頸上。
他的頸窩處還帶着他的痕跡,律九淵知道自己每次在床上的時候都喜歡親吻這個地方,然後細細啃咬,将他牢牢地禁锢在懷裏。
手指漸漸收緊,律九淵掐住了這個讓他眷戀不已的身體的脆弱之處。
“太像了。”律九淵笑道,“我險些就要分不清了。”
手上的觸感是溫熱的,與那人常年冰冷的身體并不相同。律九淵轉過頭不去看那張臉,手下一狠,捏斷了那來歷不明的東西的脖子。
“本座睡了他那麽多年,還能分不清西貝貨與正主嗎?”
律九淵閉上眼。
他感到風從他的耳畔滑過,周身的氣息都奔作一處。
聽風,乃是上等修士的辨位之法。
困于幻境之中,眼見皆可為虛,而只有氣息與風聲不會騙人。
劍起,律九淵手挽劍花,一招碧海潮生襲向氣流相彙之處。
碧海潮生,乃是律山棠在錢江河畔靜坐三日後所悟出的劍法。
江水東流,銀浪一線,生生不息,氣勢磅礴。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此招一出,周遭風聲獵獵,仿如置身錢塘江畔,九天而下的錢江潮水滾滾而來,攜着滔天銀浪、萬鈞之勢,埋山填海,銳不可當。
氣流交彙之處裂開一條縫,縫隙逐漸延伸,直至撕裂了整個屋室。
律九淵聽見一個碎裂之聲。
潮起潮落。
他緩緩睜開眼,夢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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