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遲林！”

律九淵追出酒樓，但那人卻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再不見蹤跡。

他低頭凝視着方才觸上路遲林大腿的那只手，手指彎曲着動了動。

手上的餘溫激起了律九淵遲到許久的思緒。

他方才只是下意識的動作，本沒有想那麽多。現在反應過來，自己當真像個吃人豆腐的登徒子。

豆腐滋味還不錯。

可路遲林為何要走？

莫不是害羞了吧。

但也不至于這麽大的反應。

是生氣了？

律九淵扯着嘴角笑了笑，暗嘆自己怎麽會以為路遲林有如此的情緒波動。

“那位仙長是……”

他回過頭，沈清淺已經帶上面紗，款步而來。她畢竟是城中大戶家的小姐，貿然與男子會面，傳出去也不甚好聽。

律九淵道：“不礙事。只是現下恐怕沒法同姑娘去查探那貂妖了。不若姑娘先将那柳月生的住處告知，待我那道友辦完事後，我二人自行前去。”

沈清淺低了頭，面紗随着她的動作輕輕飄動，她思考了一會，對律九淵說道：“柳郎家住城西，屋邊有棵老槐樹。若是仙長發現……還請先告知小女。”

“自然。那我先告辭了。”律九淵點頭示意，轉身沒入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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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九淵擡眼望去，街上人來人往，沒有半分與路遲林相像的影子。他覺得自己早應該聯系律承先給他送只粉蝶過來，就不至于落到現在找人無門的境地。

他還沒有受過這般的待遇。

倒是新鮮。

“公子，上好的香料，過來看看吧……”

“瞧一瞧看一看，骨釵、珠釵，都有的嘞……”

律九淵随着人群游走。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摩肩接踵，不知事的孩童倒是如魚得水，一個個的拿着剛做好的糖人，在縫隙中竄來竄去，也不知撞了多少人，讨了多少嫌，回過頭還是一張甜甜的笑，說聲“對不住”又再次鑽入人裏。

小販還在吆喝着，幾個攤前還傳着尖銳的還價的聲音，律九淵皺了皺眉，往旁邊靠了些，心裏思索路遲林究竟會跑到什麽地方。

別是回去了。

律堡主突然有些悵然，不過就是摸了個腿，從前的時候還有什麽沒有摸過，怎得反應就這般大了。

雖說他現在披着孟平川的殼，但也好歹……

好歹什麽呢。

“我都說了，劍身要是嗡嗡叫就是要壞了嘛，沒別的情況了！”

律九淵被這一聲不耐煩的吼叫給震回了思緒。

周圍的一衆行人大多也如他一般，被吓得紛紛駐足張望。

“老張又要罵人了。”有人小聲嘟喃道。

“也不知這次是誰惹了他，還是先走吧。”

“老張也不懂收收性子，人家客人是來打鐵又不是來看他臉色的……”

“行了都撤了，也不是第一次見，有什麽好看的。”

停下的人潮再次湧動起來，許是已經見多了那位打鐵老張發怒的情況，早就見怪不怪了。

律九淵本也要繼續跟着人群遠去，卻聽到了極其平淡的一個聲音。

“他沒斷。”

路遲林！

他的聲音不大，尋常人是聽不到的，但如孟平川這般水平的修真者卻是可以清楚聽見。

律九淵猛然轉過頭去，視線穿過聳動的人潮，瞧見了鐵器鋪中的那兩個人。

鐵匠張正光着膀子，手上拿着一個鐵鉗，夾着燒得通紅的鐵，舉着錐子乒呤乓啷地捶打着。他長得黝黑粗犷，上身的肌肉正是勃發的狀态，汗水從他額上流下，他的神情滿是不耐。而他的身後不遠，站的正是路遲林。

可算找到了。

律九淵一個閃身，便從人群中晃了出來，落至鐵鋪前。

“都說是要斷了當然沒有斷！你又不把劍給我看，又說它沒壞，我怎麽知道它怎麽樣了！”

一落地就聽到鐵匠張的怒吼。

律九淵皺了皺眉。

“怎麽了？”他走了進去，朝路遲林問道。

路遲林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你都不說一聲，怎麽就跑這來了。”律九淵抱怨，語氣中都不由地帶上一絲委屈地情緒。

鐵匠停了錘，直起身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問：“你二位認識？”

律九淵：“是。”

“成了快把他帶走吧，要麽把劍給我看，要麽就別站在這礙我生意。”

律九淵偏過頭看着路遲林，詢問道：“發生什麽了？”

路遲林猶疑地看着他，眼神躲閃，似乎是在思忖要如何同他開口。

一息後，他道：“壞了。”

“什麽壞了？”

路遲林嗫嚅着。

“鹿鳴。”

“？？？”

這回連律九淵都懵了。他茫然地看着路遲林，心道鹿鳴不正是他的原身，如今他好端端地站在這裏，嘴中卻要說鹿鳴壞了？

“方才，他在叫。”路遲林又道。

鐵匠張插了話：“他前邊也是這樣和我說的。劍嗡嗡叫就是快要斷了啊，我就沒見過別的情況。和他說了又不信，又不把劍給我看。”

“不能給。”路遲林冷然道。

确實是沒有辦法給。律九淵想，連他都沒見過路遲林的原身呢。

“所以我說救不了了啊！”鐵匠張的一雙眉頭緊緊皺起，幾乎要擰成一個“川”字，就差沒在臉上寫下“快滾別煩我”幾個大字了。

律九淵仍舊沒有緩過來路遲林在說些什麽，鐵匠張一臉黑煞擺明了要他們快走。

律九淵上前抓着路遲林的手腕，道：“要不我們回去找樓……堂主看看？他應該會知曉的。”

路遲林對上他的眼睛，眸光閃爍。

半晌，他将手腕抽出，看向鐵匠張：“不必。勞煩，給我瓶劍油。”

鐵匠張走至屋內的一個櫃臺，摸出了一個黑色瓷瓶，瓶上還泛着油光。

“你有錢嗎？”路遲林問。

律九淵含笑着看了他一眼，走上前從袖中摸出了一串銅錢，放到瓷瓶的旁邊。

“回去還你。”

律九淵拿着瓷瓶走過路遲林的身邊，作勢就要去攬路遲林的腰，可他手舉了一半，卻又收了回來，轉而拍了拍他的背。一串動作下來，好不奇怪。

“還什麽。走了，先回去。”

路遲林在床上坐下。

律九淵把瓷瓶放到桌上，走到床邊俯視着他。

路遲林揚起頭看着他，一截線條分明的脖頸就這樣暴露在律九淵的眼皮子底下。路遲林的皮膚本就白，經日光一晃更是猶如玉質。脖頸的曲線很好看，凸出的喉結動了動，律九淵覺得這個角度着實是有些不妙。

他張了張嘴，艱澀地說：“所以是怎麽了？”

路遲林并沒有察覺他的不對，視線飄向了桌上的那個瓶子。

“我的原身在顫動，可能是壞了。”

“為何顫動？”

路遲林擡眼看他：“我也想問，為何你……你一将手放在我的腿上，我的原身就開始顫動？”

路遲林深知律九淵當時并沒有使用靈力或是其他的招式，否則他現在也就不是這般與律九淵談話，而是先将他打一頓，綁起來再慢慢拷問。

律九淵在路遲林話說完的那一瞬，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哪裏鹿鳴是壞了。

分明就是他路遲林自己動了心。分明就是因着他的觸碰動了心，甚至還牽動了原身。

律九淵有些飄飄然，又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這世間器靈都是這般愚鈍的不成？連自己的情感都不知曉，又有何意趣？

但轉念一想，倒還有些可愛。

“你笑什麽？”路遲林皺了眉看他。

律九淵瞟向那瓶劍油，決計先不告訴他真相。

“笑你。”律九淵牽動靈力将椅子挪到腿邊。他撩開衣擺坐下，對上路遲林的眼睛，“你買劍油回來是想保養不成？”

路遲林沒有應答，算是默認了。

“你自己又如何給自己上油？”

路遲林：“堂主會。”

“堂主現在估計還忙着，不若我給你上罷。”律九淵彎着眉眼，眸中光華明滅，仿佛能溺死一片的草木榮華。

兩人就這樣靜默地對視着。

窗外微風過境，窗子被吹得吱呀作響。院中栽的梨樹落了花，不知怎地就吹進了屋中，落到了床邊。

律九淵動作輕柔地拿起床上的那柄長劍，走至桌前。

鹿鳴是輕劍，劍身镂花，中間有一條窄縫，劍柄刻有不知名的圖案。

律九淵倒了劍油，在上面緩緩擦拭着。他是劍修，這種事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回，可卻從來都沒有這般溫柔過。

鹿鳴泛着悠悠的藍光。律九淵伸出一指在從劍身劃過，落至劍尾。

“是柄好劍。”

可惜先給樓雲深那家夥遇上了。

不過沒關系。

到了最後，

總會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