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故事的主角,叫陸長澤。
他是柳月生的上一世。
陸長澤出生在一座群山環繞的山村裏。他少年失怙,日子過得十分清減。村人時常在村口的老槐樹聊些東家長短,總免不了地要誇上他幾句。他是村中唯一一個舉人,也是唯一的一個教書先生。
那年青菀雷劫,逃到了那座村莊外的某座山間,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氣息奄奄之際,她就這麽恰巧地被上山采藥的陸長澤救下。
一開始,只是一人一貂相依為命。
陸長澤去書塾時,她便趴在外邊的屋檐下曬着太陽;陸長澤院下作畫,她便賴在他的腳邊偷得浮生半日閑。
後來,她的身份掩不住了,陸長澤也只是淡淡一笑,道:“萬物有靈,我信你。”
情不知何起,小貂妖終于還是對這位書生起了不一樣的情愫。
閑來靜處,他們也曾詩酒猖狂。
歌一曲,唱一調。
不過是逢時遇景,幸得良人。
後來,他們在槐樹下拜了天地。小貂妖陪着她的如意郎君在這平平的小山村裏過完了無趣而歡喜的幾十年。
凡人一生不過匆匆百年,繁花總有落盡之時。
于妖而言,那不過是流水一逝,眨眼間陸長澤便老了,死了。
彌留之際,青菀答應陸長澤回去尋他,不管多久、多少世,都會尋他。
然而她還是遲了一步。她畢竟只是個小妖,在凡間追尋數十年,找到的卻是已經定了親的柳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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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不怕。她想,下一世她可 不能遲了。
她本只想靜靜看着柳月生過完這一世,可在柳月生進京的途中,又發生了一件事。
他被挖心了。
青菀并不知道個中緣由,她當時看到的想到的只有陸長澤離開他的那一瞬間,所以在那一刻,她也毫不猶豫地将自己的妖丹放進了柳月生空蕩蕩的胸腔裏,只為保住他的性命。
“所以,沈清淺說你抱着柳月生其實是在催動自己的妖丹?”律九淵涼涼道。
青菀眼神飄忽地想了想,道:“應該是。”
“其實她也沒有誤會。”律九淵又道,“可其實如果柳月生那時就死了對你也好,你就可以直接去找下一世了。”
“可我并沒有想這麽多。”青菀一愣,直言道,“他是柳月生,也是陸長澤,我無法看着他就這樣死去。”
“挖心。”路遲林喃喃念了一聲。
律九淵明白了他的疑慮,問青菀:“是了,柳月生為何會被挖心?”
青菀搖了搖頭,纖細手指在柳月生的額頭上探了探,然後緩緩地穿過他的發絲,細細撫摸着他的發。
“我不知道。我當時到的時候,就看見柳月生倒在血泊之中,胸膛那塊被掏出一個洞。但奇怪的是,那處的傷口并不是我們這類妖物造成的,像是人手。”
“不是利爪?而且我已經許久都沒有聽過掏心的……”律九淵神色一動,突然抓上柳月生的手臂,将他的袖子撩了起來。
正當他手上靈力忽現,準備探入他的身體之時,他猛然的醒悟過來:他現在是孟平川,探不了柳月生的靈脈。
他擡頭看向路遲林。
“我來。”路遲林将手搭在律九淵的手旁,将自己的靈力緩緩探入柳月生的靈脈一中。他并不知道這一舉動意味着什麽,他只是腦中一閃而過了一個念頭,身體就不由自主地行動了起來。
是隐沒在他記憶中的潛意識嗎?路遲林不知道。
“這是做什麽?”青菀問道。
“再等等。”律九淵冷聲回道。
獵獵的冷風從窗口大門一股腦地慣了進來,與路遲林靈力中釋放出的冷意融為一體。青菀搓着手抖了抖,要是她現在化為原型,皮毛都得顫上三顫。
片刻之後,路遲林收回了手,悠悠道:“他是半陽體。”
說完,連他自己都怔了一息。
律九淵卻是恍然大悟地說:“難怪。半陽體雖比不上至陽,但他們的心髒也是提升修為的一種引子。他的心可能是被那些……嗯給挖了。”
律九淵第一個想到的是那個魔修。畢竟這麽惡毒的事,他想不到其他人了。
青菀咬着牙,律九淵仿佛看到她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只聽路遲林問:“你和那個黑衣人是什麽關系關系。”
“你覺得是他?不,他不屑做這種事。我與他的恩怨是好幾百年前的事了,并不重要。”青菀道。
“遲林,不論是至陽體還是半陽體,都不是那麽容易看出來的。”律九淵說。
他站起身,舒展了一番筋骨,開口說道:“天也快亮了,我們可以把他送回去了。”
“多謝二位。”青菀整了整衣擺。
“今後如何?”路遲林問。
“我的妖丹在他那,我走不了太遠。等他與沈清淺……成婚後,我尋個由頭搬到他隔壁的廢屋那。等他百年之後,我再去找下一世。”她說到成親時喉頭分明一澀,聲音都染上了幾分沙啞。她表面上仍是一副淡然模樣,可心中又還是在意的。
這世上,有誰能不在意呢。
“何苦。”路遲林道。
青菀笑着,視線在路遲林身上走了一圈,溫柔地說道:“仙長可曾愛過什麽人?”
律九淵心道:可不就是我嗎。
路遲林遲疑了一瞬:“不曾。”
“我瞧仙長也是那不識情愛之人,自然也不會明白我的想法。世間情愛,不過就是君心似我心,不負相思意。我的壽命還長着,等他一等又有何妨!”青菀的眼中似含着一片碧波春水,萬般的繞指溫柔都藏在其中。
縱然路遲林仍堪不破她百年的癡心等待,心中卻還是不免地生出一絲心蕩神移。
可他的心中還是一片空蕩蕩,像是被抹去了一塊,任憑他再怎麽掙紮都找不到一點的痕跡。但是路遲林能夠肯定,那個地方曾經住過一個人。自己對他,是否也抱有過類似的情感?
“等仙長識得了,自然也會遇到那個人。也會為了他九死未悔。”青菀看着地上的柳月生,仿佛穿過了這具皮囊,看到了裏邊的那個曾屬于陸長澤的靈魂。
路遲林垂了眸。
恍惚間,似乎有一個聲音悠悠傳來,像是洞穿了多年歲月、萬裏山河,深邃而悠遠。
他說,想做一個人。
想識得湖光秋月,識得山川草木,識得愛恨,識得一個人……
識得誰?
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可路遲林怎麽也想不到那個名字。那是他埋在記憶深處的,已經許久沒有觸碰的名字。
是誰。
是……
他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眉頭擰成一團,細汗從額間滲出。
一旁的青菀慌了神,律九淵抓住他的手臂焦急地喊:“遲林?遲林!”
路遲林緩過神來,另一只手扣着律九淵的胳膊,一字一句地咬道:“我和律九淵,究竟是什麽關系?”
“……”正主張了張嘴,瞟了一眼青菀的臉,不知道要不要解釋。
誰知路遲林突然又松了手,後退了一步,冷冷地道:“抱歉,是我多想了。”
律九淵嘆了一口氣,上前一步攬過路遲林,柔聲道:“沒有關系,你總會想起來的。”
他像是突然忘了自己披着的是誰的皮囊,以自己的角度做出了這番動作,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路遲林不知所措地當機原地,連青菀都不知所措地呆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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