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天還未亮,送回柳月生的青菀留書一封,說明去意。她很早就買下了柳宅旁的荒院,本想等柳月生成親之後再行離去,結果卻提前派上了用場。
估計等天亮以後,柳月生也該從沈清淺那得知她的身份了。
青菀的視線在律、路二人之間來回游走了幾遭,語氣淡淡地說道:“正是因此,我才要躲起來啊。”
律九淵将收來的妖交給了白靜宣,又将當時的疑惑與白靜宣一道說了去,她們臨雪堂的人自然會有解決方法。
後來,在所有事情塵埃落定後,律九淵與路遲林偶然與白靜宣遇上,才從她的口中知道,是那黑鬼告訴的沈清淺畫樓裏邊有可以除妖之人,本想借着他們的手重傷青菀,卻不想最後把自己搭了進去。當然,這都是後話。
二人正決計在臨雪堂休整幾日,前往甬城,卻不想流離島那傳來了新的消息——
試境提前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律九淵正拉着路遲林在屋裏吃飯。自那夜他一個沒有忍住摟了路遲林,後者對他的态度就有些微妙,不像是反感他的接觸,但又頻頻地想要避開。律九淵覺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十多年前萬淵堡出事的時候,渾身解數地變着法讨路遲林開心。
那日他在街上碰巧看見了買糕點的攤販,思尋着路遲林喜甜食,便買了些回來給他嘗嘗。白靜宣就是在這時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刷得一下就把手往桌上一拍。
“流離島島主一日前給各派傳了信,試境要提前十日了。”
十日,将近半月。
律九淵心中忽然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
“為何提前了?”
是出了什麽事?為何就突然改了時日。流離島多年避世,它此方作為與那多次出現的魔修是不是有什麽關系?
律九淵直覺在冥冥之中,這麽多事情背後有一條細線在牽引着,隐隐約約,看不真切。
“都等了這麽久,不過十日,誰知道為什麽要提前。”白靜宣小聲抱怨着,“堂主讓路副堂快些收拾一下,前往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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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就甩着袖子走了。
留下二人面面相觑。
“再吃一個?”律九淵道。
路遲林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猶豫地捏起桌上食盒裏所剩無幾的一塊桂花糕,放到了嘴邊。他吃得很慢,兩邊臉因着咀嚼的動作有些鼓起,律九淵定定看着,覺得有些像他後院池塘中的錦鯉。
“喜歡?”
路遲林吃着東西,沒有回答。
“喜歡的話,就不跟我計較了?”律九淵柔聲說道。孟平川的那雙眼,定睛看人時眼角上挑,帶着一點風流勾人的味道。可動情之時,眼角被壓下了幾分,轉而就含上了三千溫柔,仿佛能教人溺死在裏邊。
路遲林含糊回道:“我沒有。”
律九淵輕輕地笑了兩聲。
路遲林咽下桂花糕的最後一口,擡起頭看着律九淵。
“孟平川,你為何要跟着我,為何要做這些事?”
他們萍水相逢,若不是孟府出了那樁事,他們本不會有什麽牽連。路遲林雖然對大多事物反應淡漠,但他卻是知道自己的性子,絕不會是那種讓人親近的。可孟平川從一開始就對自己表現出不同常人的熟絡,要自己帶着他上路,一路上還對自己做了不少的親密之事。
如今他也見到了樓雲深,本來就該自行離去,可他卻說想跟着自己。他當真是沒有任何目的?
路遲林表面上不顯聲色,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裏在渴求着那麽一個答案。但這個答案似乎又不是他想要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也許是人不對,也許是時機不對,又也許是那件事不對。
律九淵的視線掃過了他的上身,溫柔地在他的臉上描摹着。
“你想聽到什麽樣的答案?”
路遲林搖了搖頭,不做言語。
律九淵把左手放到桌上,掌心向上攤開,食指沖着路遲林勾了勾:“把手給我,掌心朝着我。”
路遲林眨了眼睛,不明所以地盯了他半晌,把右手搭了上去,攤着手心。
律九淵笑着,右手的食指尖在他手心裏點了一下,劃下短短的一道。
“癢……”路遲林險些縮回手。
律九淵眼疾手快地将路遲林的手抓住,右手又劃下了第二道,第三道。
這個動作在常山派的洞穴裏他也對路遲林做過,只不過當時抱着三分真心七分玩鬧,動作得又輕又慢,帶來的觸感遠不如今日。
路遲林感覺到律九淵的溫度,心中像是頓時燃起了一簇火,又好像有一根羽毛在胸口撓着。他從未有過如此的感覺,太陌生了,教他不知所措。
“這就是我的答案了。”
路遲林皺眉,他不明白在他手裏劃三下算是什麽答案。
“青菀說的那些,你可知曉?”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問這個問題,只是突然想到了,便這麽問了。
“哪些?她說的倒是挺多。”律九淵隐隐地察覺到了路遲林的意思,可他沒有點破。他的心底不由生出一點惡意,他壓不下這點惡意,控制不住想去逗弄他的心思。
路遲林垂眸,盯着桌腳雕刻着的繁複花紋:“她說,九死未悔。你可曾識得?”
他想問,你有沒有遇到過那個讓你九死未悔的人。
他也想問,你有沒有心悅過一個人。
“或許是識得。”律九淵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像一個吟游的詩人,“很多年前,有過那麽一個人。我從前不知他的心意,誤會了他。可後來,他卻為了救我付出了自己的命——不,應該是我殺了他,我沒有想到他是為了救我。”
路遲林靜靜地聽着,沒由來地就感覺心中一澀,像是初熟的青梅誤觸舌尖,萬般的酸苦化在嘴中。又像是墜入了一塊大石,千斤的力量壓在他的胸口,無論怎樣都挪不去,又沉又悶。
太難受了。
但他不知道自己為何難受。
他明明不認識那個人,卻覺得自己與他之間硬生生地生出一絲聯系。仿佛那些事他都親身經歷過了一般。
“他當時,想必就是死而未悔了。”
律九淵突然的想去碰一碰路遲林的臉,想把他擁入懷中,想與他呼吸交纏,想把自己印刻在他的靈魂之中,讓他再也忘不掉。他想把這麽多年的浮沉,想把後來的恍然大悟都與路遲林說清楚。
他最初想的是彌補。可在見到路遲林的那一刻,他發現遠不是那樣。只是單純地彌補并不夠,他對路遲林的執念遠比他自己想的要熱烈得多。他想要的,是能夠回到那一年,他牽着路遲林,一步一步走上華山山頂,看着千山覆雪,享着歲月靜好。
他的喉頭動了動,收回了手。
“遲林問我‘為何’。”律九淵頓了頓,眼中光華明滅,目光悠悠地定在了路遲林的身上,“因為我對遲林有非分之想,遲林還是不知道的為好。”
若是換作旁人,此時想必不漲紅了一張臉,也該紅了耳根不知所措,或是站起來罵句“無恥”之類的話。可路遲林卻仍是面上水波不興地回了聲:“哦。”
律九淵以為他不懂。
其實他懂得。話說到這個份上,饒是他這般不識風月的人也該明白了律九淵的言下之意。
他的心中已經掀起了驚濤巨浪,似是整個人都要墜入到江河之中,溺死其中。
他并不生氣,他也不懂要如何回應。
千思萬緒只能彙成這麽一個簡單的字。
他看着律九淵略略失望的神色,張了張嘴,想要再說一些什麽。
最終還是閉了嘴,噤了聲。
律九淵很快便緩過神來,他尋思着路遲林本就是這番的性子,能與他說這麽多也是因着青菀開了翹,也就不奢求太多了。
于是,嘴上便轉了話題:“我們收拾下東西,準備去甬城。”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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