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冥蟬一直放在他的身上,他自是知曉是什麽東西,至于木釵和玉,他沒有半分印象。
路遲林悠悠地瞧着眼前的律九淵,冷漠地同他保持了一段距離。
“你與我究竟有何關系?”
律九淵聽見這個問題,先是呆愣了一會,似是不知如何回答,震驚之色不似作假。而後,待他緩過神來,才疑惑地重複了一遍問題:“什麽關系?”
路遲林沒有答話,兩人在雲端上對望無言。他們所站的這個地方像是一個沒有邊界的空間,隔絕了一切外物,仿佛天地間只有他們二人。
“遲林覺着,應該是什麽關系?”
這着實是一個取巧的回答,就像孟平川回答他的那句“你想要什麽答案”一樣。
路遲林猛地發難,以手作掌,襲向律九淵的左肩。後者顯然是察覺到了風中的殺意,踉跄避開,掌風掀起他的長發,險些在他的臉上留下一道紅痕。
路遲林手下未停,律九淵一甩衣袖繞上他的手臂。
就像是水墨畫中的乳白色的浩渺煙波與被它吞吐着的墨綠山峰,纏繞交錯,線條都在風中逐漸淡化,只隐隐剩下一些顏色,不舍不休。
這是路遲林第一次同律九淵對招,四肢百骸皆是被打開的戰栗,他的動作極快,行雲流水又大開大阖,如同揮灑在白紙上的筆墨,萬般的利刃都溶在筆鋒之中。
狂風蕩起律九淵的發,露出他整一張線條分明的臉。他二人貼的極近,路遲林的視線掃過他的下颚,落在他那眉眼上——那本是一雙多情的溫柔眉眼,此時卻像是兩顆黑蒙蒙的珠子,空蕩蕩得不帶一點神采。
路遲林再次感到了不對。
那不是一個人該有的眼神,至少不是律九淵該有的眼神。
他甚至說不上律九淵該有怎樣的眼神,但他的直覺告訴他,眼前之人,有異。
他拉開與律九淵的距離,退到數尺後的雲霧上。他沉了臉色,右手已經做好了捏訣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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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間,路遲林想起見到律九淵前聞到的那股花香,以及他口中所說的“陣法”。
他打算賭一把。
“冰寒千古,萬物尤靜……無舍無棄,無為無我。”路遲林把法訣打入眉心,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靜心訣。
靈力入體,順着經脈直搗全身,路遲林感到心胸一蕩,腦內一空,似是把什麽給推出體外了一般。
耳邊是一陣風聲鶴唳,眼前正在逼近的律九淵卻散去了身形。
果然,又是幻境。
“你出來了。”
他瞥過眼,看向湊在自己身旁的孟平川。有些驚訝,他看着修為不高,卻每每都在他之前出了幻境。
律九淵回過頭看向後方,路遲林猶疑地順着他的視線掃去。他看見在海水之中,有一塊礁石,石上趴着一只靈龜。
“它查人過往,吐息成幻,只是……對我不太管用。”這句話說的半真半假,靈龜吐息成幻是真,不管用卻是假。只是他查的過往卻是孟平川的過往,造的是同孟平川有關的幻境,對律九淵沒有絲毫影響。
“嗯。”路遲林目光一轉,看到後邊大半的被定在雲上的修士,有的神色痛苦,有的面露歡愉,喜怒哀樂,人生八苦,幾乎都占了盡。
他又看向眼前近在咫尺的島嶼,破了幻像之後,他們又被往前送了幾裏,幾乎是可以登臨島上了。
此時路遲林的心裏生出一絲怪異的熟悉感。他的眼睛掃過島上的郁郁樹林、裸露石山,然後,得出了一個結論。
這座島,是他在夢中所見,岑明與沈不悔相識的地方。
“怎麽?”律九淵見他站着不動,疑惑道。
路遲林搖了搖頭,并不打算把自己的發現同他說明。
“上島吧。”他道。
路遲林收了劍落至平地,律九淵心覺他有隐瞞,但又不好多問,只得悻悻地跟了上去。
島上盡是茂密的樹林,從海岸一直延伸到了內陸。中間有一座矮山,山中有清泉飛漱而下,彙成一彎清澈的潭水後,又彎成狹窄的蜿蜒水道,奔向大海。
律九淵他們的登島之處,正是水道的入海口。
“沿着這條路一直走,我們估計很快就能遇上別的修士了。”
有水就有人,即使是在試境內也不例外。律九淵思索着貪狼長老說的“可以從讓人身上搶奪骰子”的規則,開始計劃着先從旁人身上撈上一筆,絲毫沒有身為前輩的自覺。
沒走上多久,就讓他們碰到一個。
那個修士甚至還未結丹,雙腳被捆,正倒吊在一棵樹上。捆着他的是一條樹藤,因着他的掙動正來回搖晃,卻沒有半點要斷開的跡象。
樹下掉了一個盒子,半開着,裏邊空空如也。
而在樹幹上,正盤腿坐着一只猴子,正咬了一口桃,把裏邊的核随意一吐,正巧砸在那人的身上。
那修士看到二人,大聲嚷嚷着:“道友,救救我——”
律九淵餘光瞅見路遲林的嘴角抽了抽,似乎是要笑的模樣。
他走上前拍了拍那修士的腰:“怎麽上去的,小友。”
修士往那盒子一瞟,神色閃躲。樹上的猴兒見又來了兩人,把桃一抛,順着交雜的樹枝遁入層層枝葉之中。
律九淵算明白了。
許是那靈猴設下陷阱,誘騙修士。而這位倒黴催的沒有半點防備之心,一心只想要骰子,這才中了靈獸的詭計。
這麽蠢,是怎麽上的島?自己把樹藤割了不就完事了。
律九淵問:“我救你下來,可又什麽好處?”
那人說:“我将骰子分道友一顆。”
才一顆啊。
那人見律九淵面露猶豫,開口又道:“兩顆!”
律九淵擡手碰了碰那根樹藤,冷不防地縮了縮手指,又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
樹藤不是俗物,他方才碰到的那一瞬,甚至還被紮了一下。
并非我不救你。律九淵想。
“你有總共幾顆?”
“就……就三個。”似是覺得他嫌少,那人顫着音道。
律九淵的視線在他身上走了一遭,确定了只有腰間一處可以藏東西的地方,伸出手在上面摸了摸,掏到了四個骰子。
“開門紅,運氣不錯。”他對路遲林眨了眨眼,一副讨好的模樣。
那修士被他的無恥行徑驚到,在後邊止不住地罵罵咧咧,就差沒罵上祖宗十八代了。
“無恥。”路遲林看着他的眼,語氣卻是律九淵從未聽過的溫柔,還帶着幾分笑意。
霎時間仿若雲蒸霞蔚,不論是遠處的茫茫雲霭,還是近處的涓涓細流,亦或是眼前的路遲林,都渺渺如畫,律九淵覺得自己猶如一捧踉跄杯中酒,郁郁沸沸,不舍晝夜。
去他的非分之想,他只想要如願以償。
他的眼睛沉寂得猶如深淵,手上沒輕沒重地扣着路遲林向前走去。身後那人的叫喊,另一只手上擱肉的骰子都被他抛在了一邊。
“孟平川?”路遲林動了動手腕,試探地叫了一聲。
他本可以用其他的什麽方法強硬地掙開律九淵的手,可他不想,因為不管是什麽方法,都會傷着他。
律九淵扯着他往前走了幾裏,直到看不見那個修士,周遭沒有半點人跡之時,他反手将路遲林抵在樹上。
樹葉因着他的動作飄落下來,有一片正好擋在了路遲林的眼前。他正要擡手掃開,卻感到律九淵欺身而近,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
律九淵松了他的手,轉而搭上他的脖頸,在上面細細摩挲着。
“我想同你說一件事,你願意……”
“本座似乎來的不是時候,好像打擾二位了。”
相信我嗎?
去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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