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律山棠輕躍在演武臺前,雪雕化作小小的一只落在他的肩上。他朝着迎上來的弟子們微微颔首,問道:“岑明大哥回來了嗎?”
“堂主尚未歸來。”有修士出聲回道。
律山棠皺了皺眉,又問:“他去了應該有一天了吧……”
旁人沒有回答,律山棠獨自沉吟片刻後,轉頭看向身後的律九淵與江瑜:“先給他們安排間屋子。”
周遭修士也無多問,上前來行了個禮,便領着他們去了內院。
“然後……等岑明大哥回來了,勞煩同他說一聲我在書房等他。”
律山棠的視線在他們身上停頓了一瞬,點了點頭,便轉身向臨雪堂大殿走去。
空出的屋子有些簡陋,擺設也是再普通不過的一榻一桌。律九淵理了理被褥,倒也不嫌棄地就這般坐了下來。
江瑜規矩地坐在桌旁,解開手上的布條細細又綁了一遍。
“這裏有些奇怪。”江瑜涼涼地說。
律九淵心裏也深有此感。沉川将他們置于此處是為了什麽,總不能是教他們這兩個“後輩”感受一番昔年的正魔之争,然後再一道憶苦思甜吧。而況,他們在這裏見到的人,不論是律山棠還是那個魔修,都像有自主的意識一般,不受他人控制。
“你的傷勢如何?”他問。
江瑜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掃過自己的傷口。
“尚可。”他不冷不熱地說。
律九淵:“那便先在此調息二刻,我們再出去看看。”
江瑜點了點頭,系上布條後,斂了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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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九淵同樣閉上眼入了境。他的神識仿佛飄在了一處大海上,放眼皆是钴藍色的波濤,海水腥鹹的味道掃過他的鼻尖趔趄遠去,神魂在海風溫柔地輕撫下變得格外惬意。
他聽見海燕的鳴叫,聽見浪潮的滔滔。
靈力自他丹田流過,緩緩湧向四肢百骸,靈脈都被悉數沖開。
水天一色之中,一道亮光忽然将海天分出一道邊界。
那像一道星河,又像是一道海浪。
可律九淵心裏,卻有了別的答案。
那道光晃了晃,散作了萬點星光奔向四面八方,最後又融在了海水之中。
浮光躍金。
一聲嗡嗡長鳴蕩開虛空,海水的中心掠開了一條巨浪。水牆淩空而起,水聲泠泠,仿佛是在沖他叫喚着。
神識觸上了那面水牆,律九淵直覺掌心的觸感格外熟悉。
海水像是化出人形,像個孩童一般在律九淵的手上蹭了蹭。
心下大動。
律九淵猛然睜開眼。
他松了口氣,平複了呼吸。
他在識海中看見了沉璧。沉璧的靈智雖是微弱,但卻在極力回應着他的召喚。律九淵透過窗望向窗外,直覺在不久之後,他便能與曾經的佩劍産生新的一縷聯系。
那廂的江瑜也睜開眼,他周身靈氣纏繞,釋放出的威勢咄咄逼人。律九淵收回視線,發覺他的境界竟是又進了一步。
“恭喜。”他笑道。
“謝謝。”
二人起身整了整衣裳,頗有默契地推門走了出去。
臨雪堂背山而建,後山皆是翠色的竹柏,行走間都能聽見漫山的陣陣松濤。
堂中回廊衆多,東西橫貫,四通八達,稍不留神就能讓人轉得一個頭兩個大。
律九淵從前是來過臨雪堂的。即使他們兩家早就水火不容,但有的時候還是得做足這點表面功夫。百年前的臨雪堂與他記憶中的模樣并無多大變化,律九淵領着江瑜從廊下穿過,其間還能遇上兩三個結伴的修士。
他們大多都是一副平凡模樣,擦肩而過後律九淵似乎都記不得他們的面容。他沉思一會,覺得這應該是沉川此刻暫時無法完全維持幻境之故。
“也不知岑明先者歸來否。”江瑜望着這座院牆,出聲道。
律九淵也随着他的步伐停下,朝裏邊草草地看了一眼。
“不若我們進去看看。”
江瑜對上他的目光,點了點頭。
二人隐了聲息潛入院中。他們不敢離的太近,畢竟以律山棠與岑明的修為,怕是他二人還未踏上石階便能被感受到。
江瑜從懷中拿出一紙符,以迅雷之勢投向一扇窗,教它牢牢地粘在窗框上,
随後他嘴上呢喃幾聲,符紙驟消,房內的聲音全數傳進了他們的耳中。
“江公子真是好準備。”律九淵調侃道。那道符紙并非少見之物,可以說幾乎是個符修都能畫出。只不過有些猥瑣之徒盡拿它做些無恥之事,旁人提起這道符,多半也會都想入非非。
江瑜倒是一本正經地同他解釋道:“阿璟給的。”
律九淵笑了笑沒有說話。
房內傳來瓷器的碰撞之聲,二人忙凜神查探着房中動靜。
因着知曉這是來自百年前的幻象,他們也絲毫沒有半點作賊心虛之感。
“你遇到了什麽人物,竟能把你傷成這樣?”
是律山棠的聲音。
看來岑明是已經回來了。
一聲微弱的悶哼,一陣腳步聲。
“沉川。”說話的男聲有些輕,又帶着一股溫柔之感,像是春日裏的和煦山風,暈開了一池的練練春水,“山棠,沈不悔就是沉川。”
短暫的靜默,律山棠忽地一拍桌案。茶盞震了三震,打落在桌旁,茶水順着桌沿向下流去,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岑大哥……”他的語氣裏帶着猶豫,屋外的二人皆從這場對話伊始察覺到了一絲奇異之感。
“我昨日本是得了消息同他前去除魔,卻不想最後還是漏了一人……”岑明嘆了一聲,沒有繼續。
“你身上的傷,是與他鬥法所至嗎?”
“是。”
“他騙了我好久。”岑明說道,“我早該察覺到他的不對勁的。”
律山棠說:“此事非你之錯!魔修生性狡詐,他既做足了準備潛伏在你身邊,又豈會讓人輕易察覺。換作是我,也不一定能像岑大哥這般。”
岑明自嘲地低低笑了聲。而後又道:“就你會說話。”
“今早南邊傳來消息,說是魔物屠了一城的百姓,陳玄琅已經帶着青琅派的修士同他們對上了。我先前回來的時候遇上了霍乩,平分秋色,沒贏。我估計着再過不久那邊又要有大動作。”律山棠滔滔不絕說了一大段,岑明只是“嗯”了一聲。
律九淵覺得自己似乎都能想象出裏邊的場景。
自家的太叔公肯定是一臉獻寶讨好,像個在父輩面前等待誇獎的少年;而岑明則是神色鎮定,眼神淡淡——定是像極了他的遲林的某些模樣。
律山棠噤了聲,須臾之後又試探着問:“岑大哥還在為沈……沉川一事介懷?”
“放心,我不會對他留情的。”岑明頓了頓,繼續道,“我有些累了,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吧。”
“好。”
二人的對話戛然而止,律山棠并未提到先前将律九淵他們帶回來的事情,岑明也未開口詢問。就好像從頭到尾,他們二人都不曾出現過一樣。
律九淵與江瑜二人趕在律山棠離去前閃身出了院,回到了先前安置他們的那處內院屋室。
“他到底為何要造這個幻境?”江瑜抱劍倚窗,疑惑道。
“若是你,你會如何造幻境?”
“迷惑入境者的,皆可。”江瑜答道。
“可他沒有。這裏倒是更像他的一個回憶。”律九淵說。
他又說道:“什麽樣的前塵往事才最讓人記挂?”
江瑜偏了頭,不知所雲。
“定是對他很重要的,在意識裏、在夢中回顧過很多次的往事。”
律九淵心道自己一定是在靈海中被沉璧叫壞了腦子,不然能怎麽能想出如此奇葩的解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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