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第二日天光乍現。
露水從枝葉上滑落,在熹微的晨光下透着柔柔的暖光。空氣間帶着一股濕意,風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回旋而上,漫山遍野都是泥土的味道。
律九淵與江瑜穿過長廊,三三兩兩的弟子經過他們身邊,神色淡漠地點了點頭,又逐漸遠去。
臨雪堂的一貫服飾是潑墨的長衫,大片大片的白,只有衣擺帶了點墨色,與萬淵堡截然相反。律九淵草草地掃了一眼,只覺得眼都要被晃上一道。
他們轉了一圈,都沒有看見律山棠與岑明的身影。
演武臺上的弟子依舊是昨日的那批,見着他們,也沒有別的反應,淡淡地打了個招呼,神色不變地繼續遠去。仿佛他們只是再熟悉不過的一個臨雪堂弟子。
律九淵覺得有些奇怪。
江瑜扯了扯他的衣袖,律九淵轉過頭,看他朝着一群弟子指了指,便轉而向那處投去了視線。
“昨日得到消息,南邊的魔物躁動不止,青琅派已經派弟子出去鎮壓了。”
這個昨日說的奇怪,他們昨日從律山棠話中聽見的就已經是個“昨日”。
“怪不得律道友一早就出去了。”又有弟子說道。
“他不是去找堂主嗎?”
“堂主一日未歸,也不知道……”
律九淵同江瑜對視一眼,各自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個不切實際的猜想。
沒有頭緒,他們也不着急破陣,在演武臺旁尋了一處空曠之處便坐了下來。
演武臺的中央坐着一個青年,估摸着應是地位不凡。他立劍在前,身上泛着悠悠銀光。臨雪堂所在的山上有一處封山大陣,必要時則會以一高階弟子未陣眼,數十名中階弟子輔助,轟然開啓。猜想過去,那位青年就是此刻的陣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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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九淵放出神識,邀請江瑜到他神海之中對了幾招。沒了軀體的束縛,他的劍招愈發得迅捷淩冽起來。他與江瑜在海上打得天昏地暗,時而陰風怒號,濁浪排空;時而長天一色,一碧萬頃。
待他二人盡興之時,終于有一聲長嘯盤旋天際,雪雕自西方飛來,撲着翅膀俯沖而下,帶起一陣風。
律山棠從雕上跳下,問出與昨日相同的問題:“岑明大哥回來了嗎?”
“堂主尚未歸來。”
其他弟子的反應也與昨日別無二致。律九淵與江瑜終于驗證了他們的心中所想。
他們跟在律山棠身後進了大殿,又随着他進了岑明的內院。
不多時,天邊靈光一線,岑明的悶哼聲從屋內傳出。律山棠着急地詢問他的傷勢,岑明的語氣裏帶着似是而非的悲哀。一字一句,與昨日一模一樣。
“這個幻境,恐怕是一直在循環此日的情景。”律九淵想到他昨日對江瑜所說的那句“定是對他很重要的,在意識裏、在夢中回顧過很多次的往事。”,沉川究竟對這一日有怎樣不同的情感,以至于念念不忘,循環反複地回憶?
“破陣之法,應是在于打破循環。”江瑜說道。
“談何容易。我們與那魔頭生的又不是同一個腦袋。”律九淵第一次體會到樓雲深還是有那麽點用武之地的,若是他在此處,應該很快就可以找出破陣之法。
幻境之中的時間似乎格外的快,二人幾番思索間又入了夜。待第三日天盛之時,出現的便是同昨日一般的故事。
二人跑遍了臨雪堂,始終都未找到奇怪之處。聽風之法也沒有半點用處,這裏的氣息始終都是平和周正,律九淵一閉上眼,只能感覺到一片空蕩,連周圍弟子的靈力波動都不曾有。
“也許,我們可以去見一見如今的沉川。”律九淵心下一動,轉頭便對江瑜說道。
陣法依照他的記憶而生,那這個地方定是也有一個“沉川”。
江瑜點了點頭,轉身就在路上随意抓了一個弟子向他詢問了岑明的去向。
于是在第四日,他們一早便離開了臨雪堂,前往岑明除魔之地。
岑明先前去了西北方的一處山脈。那處山脈常年沒有生息,觸眼不見活物。附近的門派發覺有異,派了幾個弟子潛入,可卻遲遲不得回音。門派長老斷言山中必有魔物藏匿,只身進入傷重而歸後,便給岑明傳了消息。
律九淵二人一落地,便感受到了風中夾雜着的烈烈魔息。
純正的靈力與濃烈的魔氣撞在一起,山石都為之震動不止。樹木被壓折了腰,發出奄奄一息的哀鳴。律九淵看到靈絲的牽動,聽見铮铮的冷鐵之聲。
“岑明在布陣,沉川以劍破陣。”他對江瑜說道。
在他們的那個時代,已經很難見到這樣的場景了。正道大能與魔道大能的對決,其勢又豈止是摧枯拉朽。
旁的不說,律九淵就覺得仿佛被拉進了一個玄妙之地,眼前白霧蒙蒙,仿佛只要伸手撥去,就能看見另一番天地。
他不由調侃道:“這一趟還白白撿了個破鏡的好機會。”
轉頭卻見江瑜當真盤腿坐下入定起來。
還真是……實誠。
兔起鹘落之間,大塊的地方被夷為平地,若不是此處沒有生靈,此時說不定還能見到萬千鳥獸齊齊奔逃。
律九淵感受到四面八方而來的獵獵狂風在沉川周身彙聚,就像是無數涓涓細流湧入大江大海。
他看到了一處缺口。
江瑜也看到了。
霎時間的靜默,沉川撩起眼皮看向岑明。
他裂開嘴笑了,笑得萬分張揚。
他說:“好一個不相為謀,好一個岑明仙長。來**若成聖,可千萬別忘了我。”
不動劃破長空,像沉川直直逼去。律九淵召出長劍,在虛空中劃出萬點星光釘在魔主身側。
他們已經來不及去思考其他的可能,他們只知道如今唯一的一個希望就是斬殺眼前的“沉川”。
濁浪排空,樯傾楫摧。
連腳下的土地都開始震動起來。
沉川擡手抓上不動的劍身,周身暴虐的魔息發了狂地向周遭一切事物橫掃滌蕩。
“爾等何人!”
江瑜被劍氣反噬,生生嘔出了一口血。
律九淵的嘴角也溢出血來,但手上力道不變,甚至還下壓了一寸。
哀鳴。
像是什麽沖破了束縛。
劍嘯直指蒼天。
他目光對上沉川,心領神會地喊道:“沉璧——”
靈魂竟生出一絲被撕扯的疼痛,攪得他五髒六腑都不得安生。
可律九淵心裏,卻是無盡的快意。
江瑜看他握劍在手,折身勾轉,劃出長長的一道劍光。一瞬間,他們都仿佛臨海而望,橫躺着的海面突然爆發出一聲隆隆鳴響,數丈的水牆拔地而起,猶如千萬匹戰馬齊頭并進。
浩浩湯湯,橫無際涯。
是真正的碧海潮生。
沉川的目光穿過塵土,落在了律九淵的身上。他像是恍然大悟般地露出一個笑來,喃喃說道:“原來是你。”
可無人理會他的低語。
劍氣越盛,律九淵的靈識就越發難受。他的靈魂似是被撕扯成了好幾十片,孟平川的身體在極力地排斥着他。
潮落。
他們又回到了那處山洞之中。
下一刻,握劍的那只手終于松懈下來,孟平川的身體腳下一軟,跌落在地上。此後,那雙鳳眼再未睜開。
江瑜看到了**深處,一個白衣黑甲的修士長身而立,他手中的長劍直直入地,衣擺被洞中的殘風微微帶起。然後,他徐徐地掙開了那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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