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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明的字帶着與他本人不符的潦草,松松散散地連成一片,完全沒有他半點的端方。
紙有些粗糙,邊角還沾着一些墨跡。但是似乎少有人翻閱,內頁顯得異常的平整。
路遲林坐在榻上,律九淵懶散地靠在他的肩,視線自他修長的手指上緩緩掃過,細細打量着他翻頁的動作,絲毫沒有把紙上的字看進半分。
他想這雙手當真是生得好看,合該讓他緊緊扣住。
可路遲林卻像是沒有察覺到他的目光一般,支着頭目光自紙上字跡一一掃過。
從他一碰到這紙手記之時,心裏便湧起幾分熟悉之感,仿佛每一處記錄、每一處标注,他都該爛熟于心。路遲林想,這許是岑明的殘魂與殘留的靈力交彙做的怪,才生生牽扯住了他的目光。
手記裏寫了些瑣事,還記了一些他自創的陣法,卻沒有提到與縛魂陣和沉川有關的半分。
倒是見到了沈不悔的名字——
流離島初逢沈不悔,一見如故。
今日揚州再逢,結伴游湖,快哉。
律九淵的下颚在他肩上蹭了蹭,擡了手在沈不悔的名字上點了點,說道:“原來是他。”
路遲林側了頭,疑惑地“嗯?”了一聲。
“我先前在沉川的幻陣裏聽岑明提過,他當時好像是說……”律九淵頓了頓,繼續道,“說他便是沉川。”
路遲林一愣,抿了唇沒有說話。
“他化名接近岑明,許是為了得到各門消息。又或許只是享受那種将名門正道耍得團團轉的感覺。”律九淵淡淡地說,附上路遲林的手翻了下一頁,“畢竟是個魔修,也不奇怪了。”
路遲林低低應了一聲,看向下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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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不是。岑明當初那般複雜的情緒,壓得他甚至都要喘不上氣來,絕不僅僅只是因為沉川騙了他。
可他不知道那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情緒,又是因何而起,也許只有岑明自己才能知道。
“這上面……像是下了禁制。”律九淵又說。
他試探着生出一絲靈力,在路遲林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注入紙面。
幾乎是頃刻間,紙上也回以同等的靈力,與他的撞在一塊,在周遭撩起了一陣風,幾張宣紙都被卷出鎮紙,落在了地上。
所幸律九淵特意保留,否則怕是這屋子都得給炸了去。
“臨雪堂的東西就是麻煩。”律九淵小聲嘀咕着,靠在了後面的軟墊上。
路遲林回頭看了他一眼,眼底都染上了些許笑意。
他想,這般的律九淵,倒是有趣得很。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他。
從前的時候,律九淵在自己身前一直是一副無所不能的模樣,沒碰過什麽壁,也沒流露出這般可愛的神情來。
“你去問問樓雲深,他或許能解。”他的語氣有些輕,像是萬分不情願的模樣。
就像是……像是不願服輸的一條狼崽。
路遲林柔聲道:“若他會,早也不存在禁制了。”
律九淵道:“也是。”
路遲林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須臾,又再次轉過頭去,落在了攤開的書頁上。
他的指腹在上面摩挲了一下,然後微微地放出了一點神識。
也許是他體內融了岑明殘魂的緣故,他并未受到禁制的排斥。
他像是入了屋靜室,看見自己——應該說是岑明坐在桌前,草草寫下了這頁文字。
他的眼前是清明一片,不用多加費神,便能輕而易舉地看清那些字。
他畫了一個簡易的陣符,在各方寫下——九天鏡、天浔刃、鲛珠、流明燈。
還差一樣。
他停住了筆,墨汁都在紙上浸潤開來,染黑了一大塊。
他又突然反應過來,慌亂地将紙挪開。
岑明閉上了眼,複而緩緩睜開。
他在空缺的那位上,補上了一個圈,和四條線。
像個小人。路遲林也不知他寫的是個什麽東西。
狼毫被放在一邊,在短暫的停頓後,他的手指在那紙上慢慢摸下。指尖所觸之處,墨跡化作了別的模樣,掩蓋了先前寫的那些字跡。
他本可以直接毀去,可最後還是留了下來。或許是早就料到了這日,想為後世之人留下一些線索;又或許,只是單純地想将陣法傳給後人。
但都不重要。
路遲林拿了一旁筆架上的狼毫,抓過鎮紙下的宣紙,便将方才所見在紙上畫了下來。
律九淵撐起了身,湊到他的旁邊。
“孟府在這……常山派……”律九淵伸手在紙上描摹着,恍然擡起頭來,“你可有輿圖?”
路遲林手上一動,以靈力為線從書架上勾下了一卷圖紙,攤在律九淵的眼前。
宣紙附上輿圖,無論是九天鏡與開封、鲛珠與常山,還是天浔刃與流離島的大概位置,都對上了。
法器的落處并非随意,而是岑明刻意安排下的。
而流明燈……
“在臨雪堂。”律九淵收了圖紙,不鹹不淡地說。
“還有最後一個。”路遲林指了指那個小人的形狀。
律九淵猶疑道:“這地方……像是我先前去的那座山。”
他說的是沉川帶着他的肉身藏匿的那座山。可若是這般,沉川早就該破了四件法器,莫非他也不知此器所在之處?
沉川的魂魄應該不能離開縛魂之地太久。那麽那處應該便是陣的中心,這件法器也該是最重要的一個。
太奇怪了。
律九淵想。
他雖不知布陣之法,可怎麽也不該是這樣的情況。困陣不都該将人困在陣心,又怎會将人束在陣引上?
把如此重要的法器與沉川的魂魄置于一地,與引狼入室有何二致?
“這最後一件,究竟是個什麽東西?”律九淵問道。
路遲林搖了搖頭,示意他也不知曉。
“罷了。”律九淵嘆了一聲,“且帶明日去找樓雲深商量一下。現下……你是想帶我去山中轉轉,還是與我去困覺?”
路遲林淡淡說道:“随你。”
“想來臨雪堂也不如我那好看。”他道。
夜半。山中的蟲還在叫着,在月下發出陣陣鳴聲。風輕輕地從林間穿過,溜進了院中,撞在了窗框上。樹影斑駁,透過窗紙映到了屋內,在案上椅上留下明明滅滅的痕跡。
律九淵毫無征兆地睜開了眼。
他僵硬地偏過頭打量了旁邊的路遲林一眼,眼中一片晦暗不定。
他小聲呢喃了一聲,而後輕輕撐起了身。
連路遲林都未曾感受到他的動作。
他沒有發出半點的聲響,開了門,走到月下。
他仰起頭看着天邊那輪如鈎的月,眼中竟是出現了一抹血色的詭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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