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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有岑明的引導，入地宮的路途倒是不比律九淵他們當時的那般艱難。

落霞宗在千年前也算是個仙門大派，後來随着時間流逝漸漸衰落。到了岑明那一輩，落霞宗只剩了他和另外一位弟子。等到他們出師的時候，卻是一個弟子都沒有了——因為他倆都不收徒。

落霞宗本是建在落霞山頂，落霞山也是因此得名。但早在百年前落霞宗本宗就已經荒廢，現下只剩了萋萋荒草，和落戶多年的數不清的塵埃與蛛網。而律九淵他們先前到的那座地宮，則是落霞宗早年修繕的宗主與長老們的閉關之所。

路遲林避開蛇群，一路直下 到了一處石洞之中。若是律九淵他們當時在向前走上一柱香的時間，就會發現這處石洞正是修在那條石道的盡頭——是宗主常用的閉關山洞。

山洞中央有一處石臺。石臺臺面光滑，周身镂空雕刻着祥雲的圖案，像是一方床榻。石臺的四周已經被樓雲深插上了幡旗，洞內的微風悄悄溜過，帶起了幡的一個小角。

路遲林将律九淵的身體置于石臺之上，聽着靈海裏的岑明說：“鎖。”

他手上結印，靈力從他指尖流出，猶如綢緞一般溫柔地纏上了律九淵的手腳，最後化成了幾段鐵鏈。

岑明擡起手，雙手指腹相對，手指迅速動作。路遲林依着他的模樣，變換着手上法印。随着岑明的一聲“落——”，路遲林右手打向律九淵的胸膛，法印飛出，瞬間沒入他的皮肉之中，然後逐漸地包裹了他的全身。

“好……”路遲林還未說完，便見石臺上的律九淵突然睜開了眼。

那雙眼沒了昔日的神采，瞳孔裏是空蕩蕩的一片。路遲林張了張嘴，想要叫他的名字。卻不知他突然發出一聲嘶吼，像是野獸的掙紮之聲，随後便開始發了狂似的掙動着四肢，鐵鏈因着他的動作與石臺碰撞，發出沉悶濃重的聲響，上邊的碎石被他掃在地上，僵硬着彈起滾落到幾寸之外。

路遲林一時失了主，岑明急促的聲音在他耳邊炸開：“快點，再下一個！”

路遲林回過神，迅速又結了一印，輕顫着的右手貼上了律九淵的額間。

那靈力似是一股溫熱的清泉，沒入律九淵的四肢百骸，意外地将他安撫了下來。他緩緩地合上了那雙眼，路遲林松了口氣，坐在他的身邊。

他定定地偏過頭，打量着律九淵的那張臉。這人睜開眼時，似乎含着一彎春水，萬般的溫柔都藏在裏面；閉上眼的時候，卻因着那雙緊抿的薄唇顯出與往日不同的鋒利。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他的眼皮上碰了碰，又沿着那高挺的鼻梁一路觸到了他的唇上。

真好看。他想。

靈海中的岑明合上了眼簾，像是要封閉自己的感知一般。

也不知進了那個陣中還能不能見到，也許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路遲林有些後悔，但又覺得慶幸。他不知該感嘆自己一直沒能告訴律九淵自己的心意，還是該感嘆自己還好沒有告訴他自己的心意。

他盯着律九淵看了約莫一小截香的功夫，才戀戀不舍地收回了手，挪着身體躺在了冰涼的石板上。

“開始吧。”他對岑明說道。

他将雙手置于胸前，閉上了眼。靈力從他周身冒出，如一雙手，将他與律九淵一同攬了起來。石洞憑空地刮起了風，明黃的幡旗被卷起又再次舒展，旗面上的符咒忽隐忽現，旗杆頂上的鈴铛“叮鈴叮鈴”的，像是二八少女的歌聲。

律九淵恍然睜開了眼。額間的那點劍光頓時散在了皮肉裏。他微微擰起了眉，掙動了一下像是被束縛着的雙手。他感覺自己的手臂像是被數雙手牢牢地抓了去，還沒等他開始反抗，便強制地将他扯進了另一番天地。

天旋地轉，一道白晃晃的光刺入他的眼中，律九淵下意識地眯起了眼。

須臾後，待他終于适應了這片光亮，才再次撩了眼皮。

山間幹淨的風朝他撲面而來，風中還夾雜着草木泥土的清香。林間像是起了浪，樹葉的沙沙聲，泠泠的松濤聲一股腦地灌進他的耳中。

身後是來來往往的穿着潑墨長衫的弟子，頭上是金光流轉的護山大陣。

律九淵幾乎不用深想，就猜出了自己定是又一次的入了沉川那輪回不止的幻境。

他又想做什麽？

律九淵疑惑地想。

沉川已經将他困在了意識深處，并不需要多此一舉地再用一層幻境。

是外面出了什麽事？還是沉川出了什麽事？

他想放出神識，卻覺得自己像是被桎梏在了軀體之中一般，半點神魂都發不出去。

他低聲罵了一句，方一轉身，便瞧見了演武臺前的律山棠。

看來還是早上。

律山棠察覺到身後的目光，偏過身來看了律九淵一眼。他先是微微愣了一下，而後點了點頭勾了唇沖他笑了下，像是對待一個普通的弟子。

律九淵覺得眼前的律山棠與先前見到的那位有些不同，可他畢竟不了解這也曾祖，也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裏不同。

他斂了神色，回過身，邁向了下山的路。

有弟子經過他的身邊，停頓了腳步後開口提醒：“哎，山下魔物未退，你要去做甚？”

律九淵頭也不回地說：“下山。”

那弟子趕忙擡手要去扯住他的手臂，可卻輕飄飄地避了開去，向他投向了一個波瀾不興的眼神。

“山下那般危險，你是吃傻了嗎？”

律九淵道：“多謝提醒，只是我必須下山一趟。”

“堂主馬上就要回來了，你——”

話還沒說完，就見着律九淵在他的眼前失了蹤跡。

律九淵隐沒在林中，細長的枝桠從他臉旁擦過，簇簇枝葉晃過他的餘光。他本是想召動沉璧，可不知怎得，他與沉璧的聯系只剩下将斷不斷的微弱一線。

律九淵無奈，只得躍在枝頭，以最麻煩的方式向岑明的所在奔去。

山才下到一半，他就一個趔趄，險些從樹枝上一腳踏空，直直摔下。

他定了身形，同遠處的那個白色身影對上了一眼。

周遭的風呼嘯而過，所有的心花怒放與重逢之語，都埋藏在了這一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