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誰接的電話?

第17章 第 17 章 誰接的電話?

李司淨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什麽天選之子。

如果真有老天爺在選,那一定他是天選的倒黴。

可陳萊森是如此的篤定,憤恨說出自己才是主角的話,對他的嫉妒一覽無餘。

他有什麽值得嫉妒的?

他平靜看向陳萊森,還沒來得及嘲諷,張相德先慌了。

“萊森、萊森,冷靜一點。”

張相德見陳萊森站了起來,趕緊沖過去攔住了。

“有話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不下來,也有別的解決辦法。”

“什麽解決辦法?”

李司淨眼裏的黑影,如爛泥一樣裹上陳萊森的軀體,讓這個令他厭惡的家夥變得更為惡心。

他還能饒有興致的去問:“跟解決《箱子》以前的導演一樣,解決我?”

“李導,萊森不是這個意思——”

沒等張相德力挽狂瀾,樓下道士誦經的聲音出現了短暫的凝滞。

“嘩啦!”

緊接着玻璃碎裂、銅鐵落地,砸出了二樓書房也能聽到的巨大響動,伴随着女人歇斯底裏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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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鎮定的沈道長,傳來的聲音也顯得慌亂,“你做什麽……攔住她、攔住她……”

樓下出事了。

剎那間,始終靜觀其變的嚴城,眼神變得銳利。

他視線掠過李司淨,直奔書房之外,扶住欄杆,往下一看,立刻大聲呵斥道:“陳菲娅!”

此時,樓下又傳來沈道長的叮囑傳來:“別傷着她,小心刀!”

這話一出,書房裏的張相德變了臉色,趕緊小步跑了出去,緊張的伸手抓住書房門把手。

他說:“李導,你們慢慢聊。”

臨關門了,他還不忘瞪着眼睛謹慎的叮囑陳萊森。

“別把事情搞砸了。”

砰的一聲,書房門關上了。

“咔噠。”

還傳來從外反鎖的響動。

整個寬敞浮誇的書房,只剩下李司淨和陳萊森,即使有張相德的警告,也阻止不了真正的傲慢。

“他們總覺得我會把事情搞砸。”

陳萊森站在那裏,任由一身爛泥裹挾他的身體,仿佛永遠看不到李司淨眼裏的幻覺。

“但我覺得,是你在搞砸這件事。”

李司淨想,如果爛泥一般的黑影存在含義,代表的一定是陳萊森的情緒。

暴躁、憤怒,永遠指責別人的過錯,從不反思自己。

李司淨都能感受到,這位大明星并沒有表面上過得那麽如意。

他需要一個仇恨的目标,一個假想的敵人,才能掩飾自己的懦弱無能。

現在,李司淨就是他的目标,他的敵人。

“你以為自己決定一切?李司淨,你是裝不懂還是真不懂?”

陳萊森嗤笑,眼神格外的陰狠。

“你以為導演和制片真的是車禍?”

“你幹的?”

李司淨經歷過真正的意外和災難,導致他對這些異常的事情格外的敏感。

陳萊森發出怪笑,“不是我幹的,但自然有的是人去幹。”

陳萊森的态度說明了一切。

得意、傲慢,他清楚《箱子》背後暗潮湧動的所有意外。

而在李司淨眼裏,不斷攀爬的黑影裏,逐漸将他變成令人厭惡的腥臭爛泥。

黑影吞噬了他的脖子、下巴、嘴唇,仍能見到尖銳的牙齒如黑影裏的骷髅,嚣張跋扈的說道:

“李司淨,《箱子》缺了你或者我,都不是《箱子》。只有你和我,拍出來的《箱子》才能實現我們想要的結果。”

那一刻,《箱子》仿佛不再是電影,而是一塊能讓陳萊森飛黃騰達的跳板,或者是讓陳萊森大富大貴的法咒。

但是,他和陳萊森這種人可不是什麽“我們”。

李司淨徹底清楚了陳萊森的自負,從哪裏來的。

恐怕這麽多年,他把網絡對他平庸天賦的嘲笑,都當成了嫉妒。

觀衆對他拙劣演技的鄙夷,他都當成了抹黑。

身處在資本中心,阿谀奉承、跟紅頂白的吹捧,真真切切的認為自己即将成為世界的主角。

就憑演出一部《箱子》。

李司淨有點想笑。

也許需要看醫生的不止是他和陳菲娅,還有陳萊森這個病症明顯、值得立刻直接送進精神病院的瘋子。

“李司淨,你笑什麽?”

他的态度徹底激怒了陳萊森,已經漆黑泥濘的黑影裏,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抓住了他的衣領。

“我幫你殺死了陳萊森,我幫你解決了那麽多你不滿意的人,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

那道聲音仿佛經歷了烈火燒灼,低沉嘶啞,癫狂說着李司淨無法理解的話。

“你是比陳萊森更适合我的身體,如果不是他阻止我,現在你就應該死了……”

綠色浮萍一般的嫩芽,裹在爛泥覆蓋的陳萊森身上,猶如一雙一雙眼睛。

李司淨夢裏見過這樣的眼睛,綠如螢火,飄落在半空中,審視他、凝視他、監視他的眼睛。

那一團腥臭的黑影,已經要徹底淹沒他,如他曾見過的幻覺一樣,充滿了陰森可怖的泥濘。

身軀裏裝的靈魂,根本不屬于一個重傷病人。

“我就是林蔭,《箱子》只要拍完,我就能完完全全的活過來!”

他像是精神病發,伸手掐住了李司淨的脖頸,霎時施加了致命力度。

李司淨眼前發黑。

我又要死了?

忘卻的恐懼,變為了徹底的憤怒。

他在窒息的瞬間,選擇的并不是掙紮,而是反手扼住陳萊森的脖頸。

死死掐住眼前一片泥濘,逼得陳萊森松手後退。

“啊——咳、咳咳——你、你——”

黑影的尖叫戛然而止,變成了痛苦不堪的哀嚎。

李司淨徹底陷入噩夢一般的幻覺。

他是在夢裏。

如果不是在夢裏,怎麽可能手掌陷入泥濘,掐出汩汩泛濫的黑水,瘋了似的四處逃竄。

李司淨反手抓住陳萊森衣領,擡膝狠狠痛擊了他的傷口。

“啊啊啊!”

不出意外的聽到崩潰痛呼。

什麽啊?

怕痛怕死還敢跟他裝神弄鬼?

李司淨揪着陳萊森病弱重創的身體,笑着說:

“之前……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能指導你嗎?指導你飾演林蔭,指導你更貼近這個角色……”

“我現在教你——”

李司淨在一片漆黑泥濘的腥臭之中,要直面自己的夢魇。

“陳萊森,你想演好林蔭,就要體會真正的死亡。”

“你的狂妄過于幼稚,相信你在作為世界主角的這二十四年裏,遭遇過最大的折磨和痛苦,也就是從手腳架摔了下來,以及肚子上被捅的這刀。”

“你覺得能夠控制我、解決我的任何手段,在我看來可笑無比。因為你從來沒有親自走入一座山,親手挖出一具屍體,也沒有親耳聽到斷掉手臂的活人,聲嘶力竭的求救。”

李司淨永遠不會忘記。

自己是如何滿懷期待,走進一座深山拍攝高考結束的暑假vlog。

又是怎麽在連綿大雨中,遭遇十年難遇的泥石流,親眼見到沖毀的帳篷。

即使在這裏,在這個裝修奢華、擺滿了無用空曠的書籍的書房,他仍舊可以聞到裹挾着雨水的爛泥氣息。

他想起來了。

李司淨一次次回避,從來沒有跟任何醫生坦白的事實,在不斷攀附陳萊森的黑影幻覺裏,想起來了。

他把自己承受的痛苦,剝離成了劇本裏的林蔭。

他一次又一次模拟着林蔭的死亡、掙紮和自我放棄,才創造了林蔭必須面對的《箱子》。

這樣的《箱子》,這樣的林蔭,必須是一個根本不想活下去的人。

“你沒有經歷過死亡,你也根本不知道怎麽面對死亡。”

他的聲音平靜,眼看着黑影漸漸覆蓋了痛苦掙紮的陳萊森。

“你全部的角色理解,無非就是自己遭受過的小打小鬧,并且覺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那一瞬間,李司淨的幻覺達到了恐懼巅峰,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直面死亡的夏天。

但他格外冷靜。

“現在我告訴你,林蔭是怎麽誕生的。”

李司淨的笑容,沒有一絲屬于人類的善意。

“因為活着太苦了,所以林蔭才出現在《箱子》裏。”

他想宋曦是對的,宋曦沒說錯:

夢裏那個毫無感情的男人,并不是他親切溫柔的小叔,而是他自己。

一直是想要親手殺死仇恨的自己。

“陳萊森,你的求生欲這麽強,是演不好林蔭的。既然你想成為未來熒幕難以逾越的奇跡,那麽可不可以——”

李司淨将這團令他厭惡的漆黑泥濘狠掼在地,撞擊出産生巨大的震響。霎時他掌下掙紮變得微弱,痛呼不止。

“請你去死呢?”

他是瘋子。

不會在夢裏掩飾自己的冷漠、兇狠、殘暴的瘋子。

在掙紮了無數日夜,徘徊在生與死之間,他壓抑多年的憤怒随時可以殺人。

而他真正仇恨、厭惡的人,正在他掌下痛苦掙紮。

李司淨研究過的死亡,清楚告訴他,人只要窒息四到五分鐘就會失去意識,超過十分鐘就能造成腦死亡,難以康複。

像陳萊森這樣帶給無數人痛苦的垃圾,由他痛苦的結束,也算不錯。

“司淨。”

溫柔的呼聲直擊李司淨的腦海,他的意識瞬間渙散。

外公……

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外公的呼喚,本能的去找那道聲音。

漆黑泥濘的陳萊森,趁他失神,頓時翻身而起,爆發駭人的力氣,妄圖再次殺死他。

“啊!啊!”

然而,漆黑的陰影觸及李司淨的瞬間,如同被火燒傷一般發出驚恐號叫,痛苦的倒地打滾。

一縷一縷的黑影,像是死肉經受高溫融化的油脂,蹿出了軀體,彙聚成溪,污濁的流向遠處。

李司淨竟然親眼見到陳萊森失去了人形,變為一條污濁的溪流,沒入一片黑暗。而黑暗的入口像是早就等候已久密室通道,靜靜矗立在書房。

裏面很黑。

漆黑得散發着李司淨熟悉的腥臭,彌散不去。

李司淨扶着沙發起來,走到了這道暗門旁,眺望不見光影的漆黑,聽到了風吹動葉子發出的聲響。

沙沙。

沙沙沙。

那一刻,他眼睛出現的不是通往地下室的暗道,而是李司淨永遠忘不掉的竹林幽徑。

犯病了。

李司淨随手抓起書櫃上的水晶擺件,往黑暗抛擲,很快聽到一道砸入深邃洞穴的回響。

嘩啦!

水晶碎裂了一地,真實得不像夢境。

他沒有貿然走進去,而是拿出手機,執着凝視一眼看不到盡頭的黑暗,打給了萬年。

那邊接了,寂靜得沒有萬年咋咋呼呼的聲音。

“回來書房。”

李司淨情緒難以平靜,“快回書房!”

萬年沒有回答,他卻在挂斷之前,聽見從手機遙遙傳來萬年驚慌的呼喊:

“——我手機!”

誰接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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