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塞人
鎮上的衛生院裏因為政治原因, 基本上找不到什麽特別厲害的醫生, 祁雲原本是想找張主任打聽一下市裏有沒有B超之類的檢查儀器。
結果倒是湊了巧,張主任說鎮上就有一個擅長婦人病症的老中醫,這還是張主任偷偷跟祁雲說的,畢竟牽扯到這些文化傳承之類的東西,這會兒都挺危險的。
就像袁醫生,就是因為他上班的時候跟病人随口提了一句中醫草藥,然後就被護士舉報了,工作被撸了不說本人還被下放了, 要不是他老婆跟他感情好咬牙帶着孩子在城裏等着他沒離婚脫離關系,這會兒袁醫生怕是早就想不開走了。
要不是因為這人是祁雲,張主任也不敢跟他介紹老中醫。
祁雲跟鄭凱旋他們關系好, 這事兒張主任自然知道,所以祁雲去找老中醫看病, 鄭凱旋那邊也不會管。
“市裏頭估計還有點兒亂。”
張主任叼着祁雲給散的煙也沒點, 眉頭皺得死緊,“小祁, 你那裏學校還能安排人進去不?”
這就是要塞人了,不過瞧張主任那模樣以及前頭那句話,張主任要塞的人恐怕是跟曾老他們差不多的身份。
祁雲自然是點頭表示還行。
明年差不多就能陸陸續續的恢複, 塞人也就大家擠一擠艱苦一年半載。
祁雲去書店取了這兩天的報紙,又托李冬梅買了兩袋水果,鎮邊兒老中醫那裏祁雲提前去拜訪了一下,送了袋水果又定下了過幾天帶孕婦來的事兒。
前前後後也就一兩個小時, 祁雲蹬着自行車剛到出街口那裏就被人叫住了。
李曉夏的母親林春花搭着個單肩挎包皺着眉走在馬路邊,似乎是因為這路不好走,臉上帶着點兒嫌棄,擡頭間剛好看見白襯衣騎着自行車格外醒目的祁雲,連忙擡手笑着打了招呼。
“祁校長上公社公幹啊?這是回村兒裏嗎?倒是湊巧,能不能搭個順風車?”
說着話就三兩步走了過來,祁雲還能說什麽?自然是單腿撐着地穩住自行車讓人爬上來了。
雖然跟李曉夏相處得很不愉快,對林春花兩口子也不咋有好感,可林春花好歹也是李曉冬的親媽,還是老村長的大兒媳,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
林春花似乎對祁雲還挺熱情的,一點沒有了以前見面時那愛答不理垂着眼皮子看人的勁頭,坐到後座上反手抓好了坐邊兒一邊跟祁雲說着話,“祁校長這是去公社幹啥?”
祁雲含糊的說了公社領導要來看畢業典禮的事兒。
“咱們水月村小學還是挺受公社領導重視的,對了祁校長,學校的老師全都是那些改造犯嗎?不是我歧視誰,讓他們教育孩子們,真不會出問題嗎?”
“想想看他們以前的那些事兒,之後又是被下放到咱們農村接受農民的監督進行勞動改造,這會兒對咱們農民還不得記恨着啊?”
說完話林春花似乎還在後面歪着脖子瞅了瞅祁雲的臉色,見祁雲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又危言聳聽的加了一句,“說不定他們背地裏教孩子們什麽反動思想,到時候祁校長你可是要負頭等責任,咱們村兒送了孩子去上學的說不定都要被紅袖章帶走調查!”
祁雲嘴角抽了抽,懶洋洋的“哦”了一聲就沒說別的了。
沒辦法,因為祁雲真的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還能說什麽。這位林春花同志很有做編劇的天賦。
林春花見祁雲冷冷淡淡的除了哦啥都不說,心想你哦個什麽勁兒啊,倒是順着說點話讓我好繼續啊!
自行車帶着風聲繼續往前跑,偶爾有轱辘颠簸的吱嘎聲,尴尬的安靜了半分鐘左右,林春花整理好情緒假裝祁雲那回答就是默認,說不定已經在心裏認真的思考她說的話了。
“小祁啊,雖然阿姨我已經調到城裏教書去了,可我們一家的根兒還是在咱們水月村的,我們誰不想讓水月村好啊?”
“姨跟你說,現在城裏可是嚴得很,咱們最好還是趕緊把學校那些人給弄到馬棚去,教書育人的活兒還是該咱們人民內部同志來幹。”
“我娘家外甥侄子侄女都從學校畢業了,他們年紀輕輕的帶孩子也更有精力,剛從學校出來對知識這一塊兒也很熟......”
剛才還稱呼祁雲為“祁校長”呢,本以為祁雲一開始就會不好意思的讓她改稱呼,到時候她也就能順勢拿拿長輩的喬。
誰知道祁雲毫不羞愧的受了,林春花心裏建設搞好了,也就假裝沒注意的順口換了稱呼想要改動兩人之間的高低關系。
祁雲突然開了口打斷了林春花越說越來勁的話,“林老師,昨天冬子他妹一個人回來是怎麽回事?村兒裏還沒天黑呢就傳遍了,說是跟鐘隆他們家處得不大好?”
這話要是在平常祁雲肯定是不會說的,可這會兒偏偏還說了,因為只有這個話題能讓林春花同志暫時轉移注意力。
雖然也可以左耳進右耳出,可就在他背後說,祁雲覺得還是有點兒聒噪。
另一個,祁雲也不确定等到到了村兒裏的時候林春花會不會已經補劇情補到了曾老他們跟反動分子接頭成功然後有了木倉支彈藥于是含恨憤然發動屠殺于是屠了他們一整個村兒。
果然,林春花一聽祁雲這個話,頓時激動得晃了晃,把祁雲吓得自行車都跟喝醉酒似的拐了幾下才穩住。
“那些村裏的女昌婦婆娘一天到晚就會亂嚼舌根,也不怕爛了舌頭!我們家小夏跟小鐘好得很,這回只是請假回來看她爺爺奶奶,他們就是嫉妒我們去城裏過上了好日子!”
祁雲笑了笑,“林老師別激動啊,咱們還在車上呢,小心摔了。”
這嗓門一下子就拔高了好幾個度,祁雲歪頭在肩膀上蹭了蹭耳朵,有點兒被震痛了。
林春花憤憤不平的從鼻子裏噴出幾口氣兒,然後絮絮叨叨說起村裏這個婆娘那個老太婆的醜事,“那海四娘還拍過年輕男知青的屁股,她以為那知青怕事兒不敢嚷嚷,人家可是有骨氣的文化人,當場就要鬧開了,回頭海四娘就被她男人打得直往床底下鑽......”
祁雲沒想到那滿臉褶子未老先衰平日裏做出一副“道德标杆”的海四娘還有這麽精彩的往事,果然看人不能看表面。
“王三嬸家的雞明明只有兩只雞在每天下蛋,她跑去別人家雞窩裏摸雞蛋被狗攆着追到了家裏,被人問到家裏來了還死鴨子嘴硬的非說她家雞都會生蛋,就她家另外兩只就剩骨架子屁股上毛都禿光的雞能生蛋?”
祁雲就聽聽這或者是事實或者是虛構的閑話八卦一路使勁蹬踏板,争取快點到家。
不過看來李曉夏跟鐘隆估計還真是出了大問題了,要不然林春花這人一向給自己貼的标簽都是如城裏人、有涵養、有文化、有格調這些,祁雲一句話引得她不管不顧的跟村裏潑婦碎嘴婆子一樣念叨了這麽多,這情況本身就不對勁了。
再不對勁這也是別人的家事,祁雲沒打探的興趣,一路只閉口不說話,任由林春花叨叨。
估計林春花也怕祁雲繼續問,所以絮絮叨叨把村裏那幾個最可能說閑話的人批評鄙視了一通之後,林春花心裏再不甘心也只能閉嘴不吭聲了。
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再親能跟自己親閨女比?當然還是親閨女更重要。
而且親閨女現在還有當校長的公公坐辦公室的婆婆,鐘隆也争氣,如今是走了門路進了紅袖章辦公室做事,算是進了衙門體系。
這麽好的親家,林春花跟她男人可是能得不少好處的,說不定還能往上評,以後去初中高中甚至大學當老師呢。
最好就是把那死腦筋的大兒子也弄到學校去教書,當個村幹部有啥用,還是鐵飯碗好,想要糧食之類的更方便,那不是還有幾個小叔能當隊長麽?
林春花想了許多,祁雲就悶頭蹬自行車,兩人都不想說話,這麽一路沉默的到了村口祁雲就把林春花放下了,“我一會兒還有一節課要去上,林老師先下吧。”
這裏拐個彎往上坡道走一點就是學校,直走一截路就是村口,林春花也不計較這麽點路,下了車拎着包就走了。
這回跟祁雲沒有熱情勁兒了,連個道謝都沒有,林春花又恢複了曾經那高傲的“城裏人”的範兒。
祁雲郁悶的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回頭剛好看見李曉冬從村外回來。
李曉冬朝祁雲尴尬的笑了笑,“那啥,我媽就那樣兒,對不起啊,辛苦了。”
李曉冬剛去了水龍沖那邊找那個躲起來的小姑娘,回來剛好就看見自家老媽給自己朋友甩臉子,李曉冬心裏的尴尬愧疚都堆滿了。
特別是瞧見祁雲擦汗,祁雲不是愛出汗的體質,這都出汗了說明載他媽回來确實累着了。
祁雲笑了笑也沒說啥,只是點了點頭算是收下了李曉冬的歉意,“你這麽早就從外面回來,是去了哪兒?”
要是去遠的地方李曉冬應該是會用馬車,既然是步行的那可能就是去了山上或者隔壁村兒,總歸路途不會遠。
李曉冬擡手不大自在的扯了扯衣襟,一張深麥色的臉漲得通紅,不過臉上還是露出個笑跟祁雲坦白了,“沒啥,就是去水龍沖那邊找了大梅,我爺說明天找媒人去提親,我今天去送點東西。”
祁雲一臉恍然,“怪不得王大梅最近都不怎麽過來了,難不成是害羞了?”
王大梅那姐控的性子本身隔五六天不來他們村看唐三兒婆娘就很奇怪,畢竟這會兒剛過了農忙季,按理來說王大梅那是恨不得一天跑幾趟的來看她姐以及大外甥。
不過那個能站在路上叉着腰跟人争辯到底是她大外甥更可愛還是淘青姐家九斤更可愛的王大梅會害羞?
祁雲歪頭舌頭頂着牙根兒啧了一聲,感覺畫面有點兒辣。
李曉冬見祁雲都發現王大梅躲他的事兒了,繼續嘿嘿傻笑,“到時候成了你們可得來喝喜酒。”
這是肯定的,不用李曉冬說祁雲都是要去的。
李曉冬能放下吳麗找個真心實意對他的對象,祁雲也替他高興。
“吳麗那裏,你真放下了?”
祁雲猶豫了一下,還是提了這事兒,就怕回頭李曉冬心裏還惦記着那邊,王大梅雖然長得很一般,可好歹也跟他有些交情,還是唐三兒婆娘的娘家妹子,祁雲覺得這時候還是有必要幫王大梅确認一下李曉冬對吳麗的想法。
說到屋裏,李曉冬臉上的傻笑淡了下來,垂頭用腳尖碾着幹泥疙瘩沉默了一下,最後擡頭朝祁雲苦笑一聲,“以前那感覺肯定也不能說就是假的,不過我這人也不是三心二意吃着碗裏瞧着鍋裏的人,既然我跟大梅好了,那肯定不會再去瞎搞。大梅人挺好的,吳麗那人心太小,只裝得下她自己。”
祁雲拍拍李曉冬肩膀,“你自己明白就好,日子都是自己過出來的,大梅那人性子好,至少跟你媽你妹能相處好。”
這話說得李曉冬也不由失笑,确實如此,王大梅那人偶爾靈光一閃也能想出好法子,可平時性子就直,像是林春花那樣愛話裏帶話的人,怕是王大梅聽都沒聽懂。
至于李曉夏,那就是個順毛驢,王大梅一般不跟人計較,當然,若是事情涉及到她在乎的人,王大梅也能叉腰跟人正面剛。
李曉東也不好在這裏久留,畢竟他媽也趕回來了,怕是一會兒在家裏就能跟他妹妹吵起來,他還要趕緊回去當滅火消防員。
祁雲對此向李曉冬表示了最深切的同情,然後差點被李曉冬的神龍擺尾掃到。
祁雲昨天才表示要把上午最後一節課跟下午最後一節課都挪一挪,今天上午回來剛好趕着第三節課給五年級的孩子門上音樂課。
挑出今年就要畢業的二十多個學生,這些到時候就表演一下學習成果,比如說颠球心算之類比較秀得有看頭的,也算是給這些孩子提前打響名聲。
到了鎮上也不至于被人家看不起,怎麽說他們也是在公社領導面前露過臉的是吧?
當然,另一個還是要讓公社領導們看見他們的教學成果,以後上面撥些教育資源下來他們水月村小學也能喝口多點兒的湯也好。
另外不畢業的同學當然就是跟三年級的一樣進行送別歌曲的表演,算是他們對這二十多個即将離開學校的校友的最後禮物。
“曾老,回頭讓周慶給準備一份演講稿,記得真情流露一點,別害羞。”
曾老站起身的動作一頓,而後哭笑不得的點頭。
行吧行吧,反正是小周去寫,到時候要念肯定不是周慶就是祁雲,曾老跟祁雲相處久了,還是學到點兒惡趣味了。
看別人唱大戲還是挺好玩兒的。
曾老站起身從旁邊櫃子裏拿出根鐵杵,一邊跟祁雲說着話一邊往辦公室門口走,“今天去公社還順利嗎?聽說外面不大太平。”
這消息肯定是曾老從家裏來的信裏看出來的,畢竟他也沒別的消息來源。
曾老說着話擡手梆梆在辦公室門口挂着的鐵凹盤背面敲了幾下,原本還在外面玩兒的孩子們一聽,連忙吆喝着同伴往教室裏跑。
說到這裏祁雲還差點忘了,“張主任跟我說了,估計是要往咱們這裏再塞幾個人,回頭您跟周慶他們說說,剛好今年要增加班級,到時候來的人先塞進去,要是安排不完的,咱們可以看情況給孩子們增加科目。”
張主任那話好像是要把人放學校,既然不是因為那些人跟他有關系才提的這茬,怕是那些人就不适合放任自流的在村裏跟別的社員一樣幹活掙工分。
曾老嘆了口氣點頭表示明白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每次以為要平靜的時候總能又起一陣妖風,曾老自己現在倒是覺得不至于像以前那樣生活無望,畢竟家裏人都聯系上了。
人啊,有了牽挂有了親人,心裏就有了一股子底氣,再艱難也能硬撐着咬牙熬過去。
曾老只是想到了曾經跟他一起被下放現在不知道去了哪兒的老友,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他這麽幸運,撞見祁雲這麽個怎麽看怎麽奇怪的人。
之所以曾老覺得祁雲奇怪,說他跟這個時代格格不入吧也不對,畢竟他比誰都懂如何鑽空子保護自己,跟只摸清漁網于是能夠裏裏外外來去自如的泥鳅似的。
說他平凡吧,可能做到像他這樣的,卻又委實可以說幾乎沒有。
祁雲可不知道曾老又如何文藝老青年之心複蘇的心裏嘀咕,自己的課上完了,轉着彎去三年級教室外看了看江河的上課情況。
三年級第四節課是數學,這些內容對江河來說很簡單,不過江河還是挺認真的,挺着背脊伴着小臉認真聽講,一點沒有不耐煩的。
祁雲放心了,推着車回家做飯去了,要是回去晚了他家小姑娘怕是又要進廚房了。
作者有話要說:
祁雲:冬子哥的媽沒想到還有小喇叭屬性。
林春花:你懂不懂男人要讓着女人啊?每次都正面怼女人,要不要臉?
祁雲:哦——
除了他家小姑娘,外面的人在他眼裏就沒有男女之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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