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接人

今年的夏季似乎來得有點早, 李曉夏自林春花回來之後沒過兩天又拎着包被林春花帶回去了。

李曉冬倒是跟祁雲發愁嘀咕過, 說是他妹妹在現在的學校裏過得不大愉快,其實就是有人背後說她走關系不正當,還有人去舉報了。

相關部門接到信肯定是要來走一趟的,李曉夏的公公婆婆連忙讓李曉夏請假在家裏避一避,這事兒把李曉夏氣得不行。

在她看來即便一開始她是靠鐘家上去的,可她好好一個初中畢業的高材生,教小學還不是理所當然?

讓她避開就等于是在說她能力跟職務不匹配,否認了她的能力可不得生氣麽?

因着這個李曉夏直接拎包一聲不吭的回了娘家, 鐘家那邊雖然因此不高興了,可沒奈何現在兩家已經結了親。

鐘家父母只能請林春花兩口子來家裏吃了頓飯說了些話,最後鐘家松了口表示會幫李繼國年末評優秀教師, 林春花這才急急忙忙的回老家把李曉夏給帶了回去。

生活中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全看個人意願想法, 即便是李曉冬這個當哥哥的也不好多說什麽, 他能做的只是跟妹妹說讓她不開心了就回來,當哥哥的養她。

雖然這話說完李曉冬就被林春花在背上咚咚捶了幾拳頭。

五月末就已經似盛夏般悶熱, 祁雲坐了李曉冬趕的馬車一起去公社接人的時候趕了個大早。

按照之前張主任說的話,這回要他們接的有四個人,祁雲蹬自行車顯然不行。

一路六點多颠到九點多才到了鎮上, 路上還遇見了另外幾輛驢車牛車之類的,李曉冬說那是去接知青的。

今年水月村沒分派知青下來,畢竟村裏已經有那麽外來人口了,再多了上頭還是怕亂起來。

“今年你們那裏分了多少個知青下來?”

“嗐, 聽通知說是有五個,一下子這麽多,咱們村兒現在家家戶戶都勒緊褲腰帶熬着等秋收呢,這可咋安排啊!”

“也不知道城裏哪來的這麽多娃子下來插隊,咱農村裏自己家的娃子都要沒地種啦!”

今年是最後一年知青上山下鄉,不過也是最亂的一屆,因為他們剛來不久上面就風聲不斷,反而擾得人安不下心來,就想鑽營着搶回城的機會。

相比之下那些老知青因為已經經歷過無數次希望與失望,反而能在這時候穩住,靜等最後确鑿消息。

李曉冬他們在路上跟碰見的人也聊了幾句,等到到了鎮上,這幾位來接人的大隊長都往公社食堂那邊去了。

祁雲他們要接的人不在這邊,越過了公社往更偏遠的糧倉那邊噠噠跑了一截路。

像祁雲他們要接的那樣的“改造犯”顯然不可能讓他們進公社大門,所以張主任給定的地方是沒什麽人的糧倉那邊。

“這幾個是隔壁鎮封書記推薦過來的,聽說咱們水月村小學對于他們這樣知識分子有個專門的思想改造,效果很顯著,連市裏教育部的江局長都在會議上當做典型誇了好幾回。”

說是教育部其實也就是教育部裏面的一個小衙門,只是這麽說更好聽,大家就都這麽稱呼着。

上次的江副局長這回終于轉正了,雖然依舊是個權力不大的官,可到底也能參加大會在領導們面前露臉了。

張主任這話就有意思了,祁雲笑着給了張主任一個眼神表示理解了,李曉冬則是還有點尴尬的傻笑,不為啥,就是有點兒心虛。

畢竟改造什麽的,哈哈可以說是完全沒那回事,李曉冬還以為張主任不知道呢。

站在一邊等着他們做交接的兩個人其中有兩個都比較年輕,一個看起來十五六歲,不過因為是娃娃臉,祁雲也不确定這少年到底是不是這個年齡段,此時正挨着一個胖肚子中年男人滿眼好奇的時不時瞄祁雲一眼。

另外有個滿手暗紅瘡疤的二十多歲小夥兒,站在滿頭白發卻面容和緩的老人側後方,屬于是保護者的位置。

小夥兒手上的傷疤是長年累月凍瘡嚴重又沒有及時治療才留下的,老人手上雖然有厚繭,倒是沒有長過凍瘡的痕跡。

聽張主任之前說這四個人都是父子,少年是去年才主動插隊到蜀地來的,年輕男人則是之前就陪着他爺爺一起被下放的。

張主任肯從隔壁鎮接手過來,應該是這兩隊父子爺孫趁着這幾回上頭風向反複的空隙走了些關系,這會兒又回不去,所以準備到水月村這邊避一避。

幾人站在糧倉外又說了幾句場面話,張主任就先回公社那邊了。

招呼幾個人上了馬車,祁雲讓李曉冬往食堂那邊繞一截路,到那兒的時候剛好碰見一群風塵仆仆的知青下了打卡車往食堂裏去。

祁雲掃了一眼,這次下來的約莫三十多人,其中不少都長得水靈靈的,看着不像是會幹活兒的,人數比當初他們那回還要多,怕是有些人也是覺得城裏有些亂,暫時讓家裏孩子下來避避風頭,等之後有門路的人弄個病假招工之類的随随便便也就回去了。

祁雲這打扮長相走到哪兒都醒目得很,這也導致了祁雲來鎮上的次數也不多,可幾乎鎮上開店做事的人都認識祁雲。

祁雲擠進食堂找相熟的師傅買了十來個大包子,素菜的肉餡兒的都有,師傅拿紙袋幫忙裝,一邊笑着跟祁雲寒暄了幾句。

祁雲跟誰都能說上話,三兩句就知道這回的知青是從北方來的。

北方确實亂得不行,往蜀地塞人也是正常的。

“祁先生這回咋賣這麽多?”

認識祁雲的人一般同等位置的生疏點就叫他祁同志,像是張主任那樣相熟的又對祁雲有親近感的就叫祁校長,似這食堂師傅欽佩祁雲有文化會寫文章的,那就會稱呼他一聲祁先生。

這光是稱呼就五花八門的,祁雲剛開始還挺不好意思的糾正了兩回,等後來發現他們都是自己叫得高興,祁雲也就默默閉嘴不再說這個了。

“家裏媳婦昨晚上半夜突然跟我說想吃張師傅您的大包子啦,我今天過來辦點事,想着幹脆多買點,回頭她餓了蒸一蒸就能吃。”

祁雲說着話,回頭掃了一眼已經坐滿了食堂飯桌正端着面碗埋頭吃面的知青,有的人稀裏嘩啦埋頭苦吃,有的人則含蓄的用筷子挑着一根一根撿着吃,更多的時間反而是好奇的看祁雲。

祁雲家裏小媳婦懷孕的事兒也因為祁雲這幾乎無人不知的名頭迅速傳遍李家鎮,甚至還有祁雲不知道的生産大隊裏也有人知道。

這話張師傅聽得高興,撿包子專門往那餡大皮薄又新鮮的撿,哪些是今天的哪些是隔夜的,這食堂裏的師傅自己可是門兒清。

“家裏婆娘懷娃娃餓得快,說明肚子裏的娃娃長得好啊,等娃娃生下來祁先生可得給我們發紅雞蛋。”

祁雲接過袋子笑着點頭,“那是肯定的,到時候說不定孩子滿月酒還要麻煩食堂師傅們。”

張師傅自然是拍着胸脯保證要是有機會,肯定給祁雲把飯菜辦得妥妥的。

祁雲又跟其他幾位師傅服務員笑着告了聲下次見,拎着包子出了食堂大門,跳到馬車前面李曉冬駕車的旁邊。

等到馬車噠噠跑了一陣出了街口,祁雲這才将手裏的包子遞了出去,“你們幾個先吃一口墊着,路上還有段時間要受罪的。”

胖肚子中年男人坐在車板上笑呵呵的摸了摸肚皮,“這有啥受罪的,祁校長,我叫廣遠,廣闊遠方。這是我兒子廣懋,豐功懋烈。”

祁雲扭着身面朝車鬥跟他們說話,聽見這詞兒頓時笑了,“小兄弟小時候學名字肯定挺辛苦的。”

網上有些段子,就是網友吐槽自己小學學寫名字時有多痛苦,甚至還有回家在地上打滾求父母改名字的。

這話一出廣袤頓時紅了臉,但還是十分贊同的狠狠點頭,一副再贊同不過的模樣。

說起兒子,廣遠笑意更深,“阿懋小時候還一個人偷了戶口本跑去找警察叔叔改名呢,結果被拎着送了回來。”

是送不是趕,看來廣遠以前家裏不是有錢就是有勢。

祁雲心裏習慣性總結着,一旁白頭發老爺子也跟着笑,面容挺和善的,只那年輕人認真的謝了祁雲一聲,然後伸手接了袋子。

袋子裏有可以單獨包食物捏在手裏吃的油紙,那是祁雲的習慣,食堂師傅知道祁雲這講究,不用祁雲說就主動放了專門用來單獨包食物的油紙進去。

年輕人手下一頓,而後用油紙撿了個包子捏在手上埋頭吹了吹,不燙了這才遞給老爺子。老爺子也不推,就接了慢條斯理的咬了一口。

年輕人沒自己拿,轉手遞給了廣遠,等廣遠跟廣懋拿了自己才拿一個,轉手把袋子遞還給祁雲。

這年輕人雖然外表不顯,可一舉一動甚至一個眼神都能看出來這是個堅毅克己的人。

“以後就打擾李隊長祁校長了,我叫晏起,這是我爺爺。”

說到他爺爺的時候晏起沒有說名字,老爺子笑哈哈的補充,“各位叫我老晏就成了。”

有些人的消息知道得多了萬一後面再生出風波,反而會受牽連。這種暗示連李曉冬都知道,因為這種事确實有發生過,口耳相傳也聽得人膽戰心驚的。

不過說是讓他們叫他老晏,祁雲他們還是叫的晏老,哪怕是從年齡上也該尊稱一聲。

幾人簡單了解了一下彼此,也算是聊上話了,李曉冬簡單說了說村裏的情況,祁雲也表示學校那邊已經給他們安排好了,等到了村裏他們直接去學校那邊騰出來的兩間房擠一擠先住上。

祁雲瞧着這幾個人怕是不好弄得跟村裏人交集太頻繁,好在之前祁雲聽了張主任的話多想了想,讓周慶他們擠一擠騰了房間出來。

這馬車确實說不上多快,早上六點多出發快十點才到鎮上,等接好人再轉回來,到村口學校那邊已經是下午快兩點了。

路上曬得不行,祁雲在半路下了趟馬車,給幾個人都摘了荷葉回來頂在頭上,冰涼的荷葉寬寬大大的,好歹有了點兒涼意。

“冬子哥,那我先把他們送進去安排好,你先去馬鵬,老馬都熱得出唾沫了。”

老馬噴了口鼻息,歪着嘴咀嚼着。

這大熱天的就是人曬着都累,更別說還跑了個來回六個多小時的老馬了。

“曾老,你們互相認識認識,再把人給安排了。”

廣袤接手了祁雲手上的體育課,廣遠負責後勤,這丁點大的小學其實也沒啥後勤工作,主要就是夏天給學生們準備泡了草藥的避暑涼開水,安排安排大掃除以及中午有距離比較遠需要在學校蒸飯的,總之就是個打雜的。

以前都是曾老周慶他們住在學校的幾個老師負責,現在為了把周遠他們插進來,只能把分工弄得更詳細一點。

晏老身體不大好,年紀也不小了,祁雲跟曾老商量了一下,決定給孩子們增加一門毛筆字的寫字課。

至于晏起,那麽嚴肅正經的模樣,曾老直接讓他以數學老師的身份給接了一年級的班,等到九月招新之後再繼續帶新收的一年級。

現在一年級的班主任到時候就跟着孩子們一起升到二年級。

原本學校就有八九個人了,這回又來四個,一下子超過十幾個人,就師資力量上肯定是比之之前的紅星小學都要更有氣勢。

加上祁雲祁校長的名號以及學費只收一半的原因,很多家長都願意讓孩子來這邊上學。

聽說這邊教書的可都是什麽高中老師初中老師甚至大學教授,還有個寫文章掙了好些錢過上好日子的知青校長,哪怕是讓孩子多走些路,那些腦袋還算聰明的家長都願意讓孩子到水月村這邊來上學。

至于像林春花說的這些老師都是改造分子啥的,誰還不知道啊,這些都是被搞下來的,真犯了錯的還能這麽輕松就被公社領導放下來教孩子讀書?

別的地方如何祁雲不清楚,總之他過來這麽幾年,還真沒見過有老鄉農民唾棄鄙視什麽所謂的臭老九之類的,都是各忙各的活兒努力掙自己的日子。

現在是五月末,廣遠他們來學校算是半路插進來,五年級那邊是不敢讓他們現在插手的,只有晏老的寫字課當做是調節孩子們情緒每周給添了一節。

一開始學生們對幾個新老師的好奇得很,時不時的就溜達着從辦公室外面經過,伸着脖子的去看,學校裏的學生都被教得挺大膽的,也比較有禮貌。

即便在家裏聽大人嘀咕廣遠他們的來歷,來了學校也從不亂問什麽話,接觸幾次也就熟悉了。

只有晏起,學生們即便是熟悉了也還是怕得很,遠遠的看見了還瞎起哄的逃跑。

“小晏老師,年輕人還是要多笑笑,你看小廣老師跟孩子們玩得多好?”

曾老跟晏老說着話,看見一年級的數學小組長憋着氣沖進來放了作業就蹿了出去,那“報告老師”“再見老師”兩句話都要連成一個句子了,可見有多着急。

辦公室外面一群孩子瞧見蹦出去的小組長頓時哄笑起來,幾個孩子伸着脖子往裏面瞅了瞅,被晏起擡頭看一眼,頓時跟鹌鹑似的連忙縮了脖子。

這模樣讓曾老忍不住感慨的說了晏起一句。

曾老跟晏老經歷有些相似,這會兒算是一見如故,空閑的時候兩人也時不時湊在一起喝着野菊花泡的茶水随便聊一聊說說話。

晏老臉上依舊帶着淺笑,對着孫子點頭,“是啊,這小子,以前就是因為冷着臉,愣是把好幾個看上他的姑娘都給吓跑了,現在都二十五六了還沒成家,可愁死我了,這會兒咱們家就我們爺孫兩,成天對着他這張冰塊兒似的臉,老弟啊,我這都憋了多少話沒處說啦。”

晏起無視爺爺對自己的吐槽埋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伸手拿了被小組長弄亂的作業本,開始認真的批改作業。

就是這嚴肅的模樣,吓得他班上的幾個數學小組長都不敢來送收上來的作業本,每次都要推推搡搡的猜拳,誰輸了誰來送。

晏起知道了也不管,每次小組長來交作業了,反而會故意看小孩兒一眼,吓得小孩兒蹿得更快了。

跟晏起比起來,接手了孩子們體育課以及課間操帶隊的廣懋就完全相反了,可能是因為性子比較活潑,廣懋帶着學生們上體育課踢球,平時也會跟學生們一起玩。

比如說駱駝啊鐵環啊紙片兒甚至撬木棍竹人打架這些小游戲,廣懋從來沒見過,玩起來笨手笨腳的,讓學生很有一種當老師的滿足感。

“曾老,你回頭帶晏老他們寫寫檢讨書,六月的月初該交了。”

祁雲捏着一根竹笛走回來,做到位置上把竹笛一放,端起桌子上的搪瓷缸喝了一大口水。

“喲,今天怎麽來得這麽早?”

這會兒正好是下午兩點十幾分,還是學生們午睡的時候,不過小孩兒精力旺盛,讓他們安安靜靜的睡午覺簡直讓人頭疼。

很多孩子也會提前來學校,廣遠就讓各班班長弄了個名冊,中午提前來了的孩子都記上,到時候誰家學校出了事也算有個查記錄的冊子。

祁雲頂着校長的名頭,可每次踩點上下課,準得比曾老那珍藏多年的老懷表都還要準,無數次讓曾老感慨祁雲時間感太精确了。

祁雲自己沒買表,家裏就江畫眉有一塊兒,偏江畫眉舍不得用,都是用手帕包起來放衣櫃下面的。

辦公室就是一間房,也不分什麽辦公桌,就是一條長木板釘了六個腳,大家一人一把竹椅往長條桌邊一擺,就算是辦公的地方了。

祁雲讓自己癱在竹椅裏,擡手撥了撥被太陽曬得燙呼呼的頭發,“沒啥,就是想早點來,看看孩子們練習得怎麽樣。”

假裝自己很認真負責。

周慶睡眼朦胧的走進來,聞言笑了一聲,“曾老,咱祁哥肯定是惹媳婦兒生氣了,哪回不是往這邊躲?”

跟在周慶身後一起過來的另外幾個老師忍不住笑。

祁雲無語的蹬了周慶一眼。周慶不痛不癢的得瑟一笑,笑完了周慶坐到自己位置上忍不住嘆氣,“祁校長,你說要是你下放前的學生請你去幫她當證婚人,你去不去?”

祁雲不知道周慶突然說這個話啥意思,不過還是果斷的癱在椅子裏說了聲“不去”。

周慶一拍桌板兒弄得祁雲曾老他們面前的茶缸子都跟着抖了抖,“那我也不去,當初我被綁走的時候這些兔崽子也沒一個站出來替我說話,現在又來扯上關系,不怕被連累了啊?”

然後說了水龍沖蘭蝶要跟本村知青結婚的事兒,周慶也沒想到蘭蝶會來找他,畢竟當初他還在沒下放的時候跟這個總是一臉弱唧唧的女學生也沒啥交集啊。

祁雲轉個念頭就知道蘭蝶的意思了,沒說別的,反正現在學校裏也塞滿了,誰想進來也沒轍。

作者有話要說:

中午祁雲趁着媳婦兒睡迷糊了,用了美男計這樣那樣,事完之後被江畫眉揪着耳朵訓了一頓。

江畫眉:人家都說男人一滴精十滴血,你看看你這瘦巴巴的,能別這麽勤嗎?小心以後年紀大了不行

祁雲:媳婦兒我這不叫瘦,我這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多少女人向往的身材啊【委屈巴巴捂耳朵

江畫眉:呵呵,多少女人是哪些女人啊?

祁雲不敢說話了,假裝學校要給孩子們訓練曲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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