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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午後烈日灼灼,光影清晰垂落。

走廊恢複慣常的冷寂,孟緒初沉默坐在搶救室外。

江骞自轉角而來,背對午後奪目的日光,彎腰在孟緒初耳邊說了什麽。

他剛洗過手,指尖帶着清水的岑冷。

孟緒初眼睫動了動,“知道了。”

他臉色比來時蒼白,薄唇抿了抿,似乎還想說什麽。

江骞擡眸,灰藍的眼珠望向孟緒初。

叮!

電梯門打開,高跟鞋嗒嗒作響,是穆家人來了。

孟緒初後半句話被堵回咽喉,按了按眉心,擺手示意沒事。

兩個中年女人一前一後趕到,為首那個全套香奈兒高定,踩着七寸的高跟鞋,發絲因為小跑而淩亂,滿臉焦急:

“緒初?你到多久了,現在什麽情況?”

孟緒初微笑問好:“小姑,先坐下喝口水吧。”

“哦喲不了不了,”穆蓉一擺手,“庭樾這個樣子我哪裏喝得下。”

她尾指翹着,不住在頸前扇風,一輩子當慣了千金大小姐,五十出頭了仍然是嬌滴滴的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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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二嬸于柳就顯得穩重一些,不疾不徐地走近。

穆老董事長半退,放權于下,二伯穆世鴻作為老董事長的親弟弟,年齡資歷都在孟緒初之上,于柳自然而然以“第一夫人”自居,下巴高高擡了起來。

她環顧一圈,“天誠呢?還沒到嗎,這孩子怎麽這麽不着調!”

穆蓉向來不滿她在現代社會還頂着一副“當家主母”的派頭,嗤笑道:“喲,二嫂,你還叫了天誠來啊?”

“堂哥病重,當弟弟的關心一下不是應該的?”于柳斜着眼梢,“倒是你家那兩個小的,半天見不到人。”

“又不是什麽好地方,還非得搶着來了?”穆蓉不以為意,“要我說,這種場合小輩們就不該來,庭樾又不是馬上要死了,烏泱泱一堆人圍着算什麽,不嫌晦氣?”

小姑口才向來強于二嬸,兩人姑嫂幾十年,于柳就沒在吵架這方面贏過穆蓉,回回開戰回回落敗,但永不信邪仍要戰。

孟緒初興致缺缺地聽着,在于柳面子就要落到地上之前,讓江骞給她倆一人遞了杯水。

“二位,歇歇嗓子。”

他嗓音溫和,适時将兩人單方面碾壓的交鋒化開。

“我來的時候簽了一次病危,現在情況還不明朗。”

孟緒初言簡意赅,對面兩人聽後表情算不上好。

啪嗒——

手術室門打開,二人應聲扭頭。

醫生神情凝重,徑直走向孟緒初,又拿出一張病危通知,對面兩道目光驟然緊縮。

這次孟緒初沒起身,就着醫生的手快速簽了字。

江骞站在一側,垂眸看着孟緒初雪白的側臉上,發現他沒用右手簽字。

孟緒初是雙利手,流暢程度不相上下,用左手也正常,只是……江骞看着他低低垂在身側的右手,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請一定盡力。”孟緒初将筆交還給醫生,循例叮囑。

走廊不知何時安靜下來,姑嬸倆退到對面長椅上坐下,隔着兩個空位,誰也不搭理誰,誰也都沒了争吵的心思。

穆庭樾手裏握着集團內相當可觀的股份,卻至今沒有立下遺囑,萬一這次熬不過去了,巨大的遺産幾乎都會落到孟緒初手裏。

而她們都清楚,以孟緒初的行事作風,任何東西但凡被他拿住,幾乎不會再有丁點被挖走的可能性。

事實迫在眉睫,兩人臉色各有各的難看。

孟緒初半阖着雙眼,似是對周遭氣氛茫然不知,靜心養神,略顯蒼白的面孔看上去毫無威脅性。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午後的烈日轉而西下,懸于天垂。

沒等來手術室的動靜,卻慌慌張張跑出一個小秘書。

他額頭帶汗,湊近于柳身邊嘀咕了幾句,于柳臉色霎時一變。

穆蓉偏頭聽了一耳朵,當即捂住嘴:“天誠受傷了?”

她眼裏的興味要藏不住,短暫将大侄子的安危抛到腦後,挖苦道:“怎麽在醫院都能傷着啊,連腿都斷了,這是招惹了誰?”

于柳臉色無比難看,追問:“到底怎麽回事!”

小秘書打着哆嗦:“我、我也不知道,少爺只說是他自個兒摔的……”

“不可能!”于柳斬釘截鐵:“天誠不是那麽不穩重的的孩子!”

穆蓉噗嗤笑出聲:“二嫂你講笑話呢?天誠要是都穩重了,咱們全家都能入土了。”

“你給我閉嘴!”

于柳站直,視線在周遭轉了一圈,緩緩爬上孟緒初的臉,“是你?”

然而當瞧見對方文弱的身量後,又立刻在心裏打了個叉,目光一偏看向江骞:“還是你?!”

這個接近一米九的混血保镖,跟個人形立牌似的直愣愣杵在孟緒初旁邊,她一早就嫌礙眼,現在更是半點看不下去。

“你指使這家夥斷了我兒子的腿?!”

孟緒初緩緩睜眼,毫無感情的目光和二嬸赤紅的眼睛相對,就像一道火星子,霎時點燃對方最後的怒火。

于柳差點站不穩,對于孟緒初毫無顧忌的舉動感到震驚。

“……你、你怎麽敢?”

這一手來得太過突然且不留情面,于柳盛怒之下竟然不敢輕舉妄動了,暴怒轉為疑惑的驚懼。

集團動蕩,人人相争,在這種風聲鶴唳的關結,所有人都扯着最後一層面子勉強相處,孟緒初為什麽會直接動手?

“……你到底想幹什麽?”

孟緒初含笑不語。

于柳警惕地看着他,像在拼命思考而不得其解。

空氣漸漸焦灼。

最後還是穆蓉先笑出了聲,拎着包款款上前,不嫌事大地譏諷:“我說什麽來着二嫂?這種場合就不該叫他們小輩來,年輕人血氣方剛的,一言不合就容易生事端。”

她眼珠在孟緒初和英俊保镖的臉上劃一圈,哼笑着:“瞧,這不就出事了嗎?”

于柳還想說什麽,手術室的燈突然熄滅,大門開啓。

穆蓉臉色突變,第一個反應過來,小跑而去,“怎麽樣怎麽樣醫生,我們家庭樾還活着嗎?!”

其中焦急不似作假。

于柳慢了半拍,終于也讓理智占據上峰,奔向搶救室。

醫生卻越過她們,直直向孟緒初走來。

孟緒初安穩坐着,面上看不出情緒。

姑嬸二人亦步亦趨地跟着,短短幾步像有無限長。

心跳、腳步、頭頂不知何時亮起的燈光都變得冗長緩慢,抓心撓肺牽動着心緒。

左右等不到醫生開口,穆蓉手心起了一層汗。

“到底怎麽樣了你倒是說啊!”

她急得跺腳,不敢想要是這個時候穆庭樾沒了,穆家會天翻地覆成到什麽樣子。

醫生滿頭滿臉都是汗,極為緩慢地摘掉口罩和帽子,長長出了口氣。

“救回來了。”

他臉上浮現起虛脫的笑容,“真不容易啊,救回來了。”

白衣天使管不到那麽多內鬥,他們只為救回每一條生命而感到欣慰。

姑嬸兩人緊繃的心弦驟然放松,腳下發軟,短暫地摒棄前嫌互相攙扶着。

她們像是突然心意相通,齊齊轉頭望向孟緒初,企圖從他臉上看到任何或慶幸或失望的神色。

孟緒初卻只是笑了笑,周到體貼地對醫生說:“辛苦了,後續還要勞煩你們悉心照料。”

醫生擦着汗,“您放心您放心。”

孟緒初又叮囑了幾句,交代好護工,轉身往外走。

于柳手腳發軟,還沉浸在有機會搶到遺産的慶幸中,猛地看到孟緒初離開,起身要追,被穆蓉攔住。

“行了二嫂,沒用的,”她用面巾紙壓着額角的汗:“大哥多偏心緒初你又不是不知道。”

“且不說連天誠自己都說是摔的,就算板上釘釘,你覺得大哥會懲罰緒初哪怕一點半點嗎?”

于柳沉沉盯着穆蓉。

穆蓉已經恢複到大小姐模樣,“你也別怪我說話難聽,就你們天誠那副德行,要換成我一條腿都少了,起碼再搭上根胳膊,緒初已經算給你們面子了。”

她笑着皺了皺鼻子,親昵挽上二嫂的胳膊。

“走吧,看看庭樾去,那才是真正的金疙瘩。”

·

最後一點殘陽褪去,天際紫藍,屋裏不算明亮。

孟緒初換下襯衫,攏一件暗色睡袍坐在沙發一角,衣領下拉,露出腫脹充血的右邊肩膀。

脫臼的地方已經接好,只是因為拖的時間長了些,充血得厲害。

他支着腦袋,阖着雙目,表情看不出痛楚。

剛吃了兩粒止痛藥,現在只覺得昏昏欲睡。

門被輕聲推開,孟緒初半掀起眼皮,在昏暗的光線下看見江骞高大的身影。

他也脫了外套,白色襯衫卷到手肘,胳膊上搭着條白毛巾,另一只手端着一個玻璃盆,像是做飯阿姨用來淘水果的,走一步裏面的冰塊就叮叮咚咚響,乍看有點滑稽。

察覺到他的視線,江骞合上門,“冷敷袋沒了,暫時只能用這個。”

孟緒初想起來,前幾天他讓人清理東西,确實随手扔了幾個非常難看的舊冰袋。

“無所謂,”他咳了聲,“随便敷幾分就行。”

江骞把玻璃盆放到桌面,浸濕毛巾,擰幹,再疊成方方正正的一塊,“二十四小時內冷敷,每次10到20分鐘,之後再換成熱敷,有助于盡快恢複。”

“不用這麽麻煩。”

“你這次充血比以前嚴重。”

“不算嚴重,五分鐘就夠——”冰毛巾蓋上肩膀,孟緒初話音一頓,下颌繃緊。

江骞扯了扯嘴角,“看來疼痛也更嚴重。”

孟緒初睫毛垂着,陰影中情緒不明,但稍微有些眼力見的人,都能感受到他沉默中蘊含的不悅。

只是江骞更加擅長傳達自己的遲鈍。

他全然無察覺一般,盡心盡力更換着濕毛巾,将冰涼的水汽帶上孟緒初的肩膀,蓋住肩頭那道蜿蜒的傷疤。

孟緒初身上有很多傷疤。

每一道都著名,都指代經年隐秘的過往,引得好事者對缥缈的真相追根究底樂此不疲。

只有肩膀上這一道不為人知,暗淡褪色,深埋于衣領之下。

江骞靜靜欣賞着。

須臾,孟緒初緩緩吐出一口氣,“你聽我的就是了。”

江骞恭敬地說好,卻沒有要聽話的意思。

孟緒初扭頭,連名帶姓的:“江骞。”眼裏是平靜的壓制。

他不喜歡身邊人淩駕于自己之上,哪怕只是一丁點嘗試、試探,都不可以。

江骞直視這雙漂亮的眼睛。

叩叩——

房門從外小心翼翼敲響。

“哥,你在裏面嗎?”

是孟闊。孟家遠方親戚的養子,養父母死後就跟在孟緒初身邊,算得上他不占血緣的親弟弟。

孟緒初閉了閉眼,無形的威壓消弭在短暫的分神中。

“進來。”他重新靠上沙發,示意江骞繼續。

孟闊推門,對室內昏暗的光線吃了一驚。

太陽完全墜入地平線,月亮爬上梢頭,孟緒初身後的窗戶敞着,圓月灑下幽藍的光,他閉着眼,像在吸收月之精華。

孟闊對這種突然節能省電的模式摸不着頭腦,咂舌道:“這也太暗了,怎麽不開個燈?”

孟緒初沒睜眼,疲倦地擺手:“你随便開一盞吧。”

卧室裏沒主燈,孟闊就摁開地面的一圈燈帶。

光暈四處亮起,他跟江骞簡短打過招呼,來到孟緒初身邊,當即“嚯”了一聲,“又脫臼啦?”

孟緒初肩膀是舊傷,當時沒養好,現在就頻繁脫臼,有時候随便扯一下都能掉。

止痛藥效上來,他困得不想說話,随口“嗯”了聲。

孟闊擰起眉:“穆天誠那丫弄的?”

是嗎?孟緒初也想不起來了。

他的痛覺不靈敏且延遲,這只胳膊又總出狀況,偶爾一分神,就不知道從哪磕了碰了肩膀突然擡不起來。

但今天思來想去,除了江骞,就只有處理穆天誠的那一小會兒碰到過,他含糊道:“可能是吧。”

“真是那孫子?!”孟闊登時來了氣,“狗娘養的,一回來就搞事,看老子不恁死他!”

孟緒初失笑,轉頭問江骞:“他最近看什麽片子了嗎?動不動喊打喊殺的。”

江骞認真回想片刻:“上星期訂購了香港警匪槍戰全套磁帶,現在應該看完一半了。”

“骞哥你!”孟闊一下被人賣了個幹淨,面上挂不住,嘴硬道:“我就閑來沒事兒看兩下。”

孟緒初搖搖頭,沒管這些,問他:“那邊怎麽樣了?”

“噢,我正要說這個,”孟闊正色:“姑嬸兩人都在,穆二伯一下飛機也來了,還帶着他家小兒子。還有一堆旁支的七姑八姨,全守在醫院外頭,到現在都沒走。”

他頓了頓,說:“看架勢,不等到穆庭樾醒過來不會走人。他們吓得夠嗆,生怕穆庭樾撒手人寰遺産泡湯,一個二個跟打雞血似的,感覺想趁人多勢衆逼那頭立遺囑了。”

孟緒初笑了下。

孟闊等着下文,沒等到,給江骞使了個眼色。

江骞依然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只管給孟緒初處理肩膀。

孟闊耐着性子又等了會兒,直到發現孟緒初不是在思考或者賣關子,而是真不準備開口,才終于忍不住:“哥。”

“怎麽?”

孟闊支支吾吾的:“咱們什麽打算啊?”他一張臉皺巴巴,像是覺得憋屈。

孟緒初笑着反問:“你想有什麽打算?”

“好歹給人趕出去煞煞威風啊,”孟闊說:“現在醫院這塊都在咱們手上,他們說不上話,老讓一群人堵着算什麽。”

“而且……”他瞅着孟緒初的眼色:“穆庭樾手上股份不少,要真全讓他們占了,對我們實在不利。”

孟緒初若有所思:“也有道理。”

孟闊嘴角提起來。

“但不用管。”

孟闊心又蕩了下去:“啊?”

“他們想等就讓他們等,”孟緒初淡淡道:“至于庭樾手裏那些東西,先讓他們搶着吧。”

孟闊沒搞懂:“我知道你不稀罕,但只要沒有遺囑,咱們就有優勢,而且那些本來也是林老師的——”

“阿闊。”孟緒初打斷,擡眼看着他:“不用管。”

他的目光有一瞬讓人汗毛倒立,孟闊立即噤聲,像是吓着了,不敢再有半點違拗。

孟緒初嘆了口氣,“不過你要是真覺得憋屈,外頭記者不都沒走嗎,”他語氣和緩些,“撿讓你舒坦的,讓他們随便寫幾篇。”

孟闊一愣,眼珠眼珠轉了轉,心領神會,人又活泛起來:“明白!”

孟緒初支着額角,看上去很疲憊了,低聲問:“穆天誠呢?”

孟闊條件反射去看江骞,眼含欽佩。

“他呀,”孟闊頗有些幸災樂禍:“左小腿輕微骨裂,兩只手腕嚴重扭傷,都不是什麽大傷,但磨人得緊,這個把月別想過舒坦日子了。”

孟緒初神色短暫停頓一瞬,“還有手?”

“是啊,兩只手,”孟闊笑起來,“哥你沒看見真是可惜了,白面兒饅頭似的腫老高,動都動不得,怕是拉屎都沒法自個兒擦屁股!”

他搭上江骞的肩,豎起一根大拇指:“不愧是我骞哥,幹得漂亮!哈哈哈……哈哈……哈…”

他把自己笑得前仰後合,身邊兩人卻沒有動靜。

孟緒初安靜凝視着江骞,空氣中有種難以言說的暗流在湧動。

孟闊最怕看到孟緒初這種表情,哪怕孟緒初安靜時總是端莊沉靜眉目柔和,他也依然不敢看。

令人生畏的磁場往往和外貌沒有直接關系。

孟闊不由自主站直,磕磕巴巴地:“我、我說錯什麽了嗎?”

孟緒初不答,讓江骞靠近一點。

有時候,江骞的心理素質強得總讓孟闊懷疑,他是不是成心找死。

這樣凝滞的氛圍裏,江骞仍然在不慌不亂地用冰水浸毛巾,擰幹了,才靠近一步。

孟緒初說:“蹲下來。”

江骞單膝點地。

這是要訓人了!

孟闊眉心突突跳,向後退去竭力縮減自己的存在感。

他怎麽都想不通,孟緒初為什麽又要訓江骞。

一般來講,孟緒初對身邊人都是很溫和的。有時候孟闊他們犯了錯,只要不太嚴重,他都不會過分苛責,叮囑兩句就過去了。

但他總是對江骞不同尋常的嚴厲。

“我不記得我讓你動過穆天誠的手?”孟緒初說。

江骞面不改色:“我手上沒輕重,不小心弄到了。”

當時江骞怎麽壓制穆天誠,孟緒初都看在眼裏,知道那種程度不至于受傷,顯然是後面還動過手。

孟緒初眯了眯眼,纖長的眼梢留在燈影裏。

他細細打量起江骞。

周圍燈帶環繞成暖黃的光圈,映得這個人輪廓分明的臉龐更加英俊,但不太正派,像英倫童話裏的反面伯爵。

孟緒初笑了一下:“給你個機會重說一次。”

江骞也笑了,看上去有些無奈。

孟闊腦袋嗡嗡作響,不敢相信江骞竟然還笑得出來。

在他看來,孟緒初現在的樣子和吃人的美杜莎沒有區別。

終于,江骞坦言:“他手上不幹淨。”

這下換孟緒初的表情空白一瞬。

他思索兩秒,旋即眉心微蹙,一寸寸審視起江骞的眼角眉梢,将青年鋒利的神采收進眼底。

良久,他直起身,後腰抵着靠枕,朝縮在角落裝鹌鹑的孟闊揮了揮手。

孟闊如蒙大赦,拔腿而出。

關門聲響起,複又寂靜。

陰影裏,孟緒初緩緩呼出一口氣,臉色有些蒼白。

“手還是腿不重要。”他低聲說,“但下次你行動之前,能不能先告訴我一聲呢?”

“你知道的,我不太喜歡身邊人自作主張。”

孟緒初其實沒有訓人癖好,也很縱容身邊人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毛病,但江骞不同。

江骞善藏,且攻擊性強,最初孟緒初也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讓他看似懂事的跟在自己身邊。

可大概是最近處處都不太平,這個人的心又野了。

孟緒初隔着虛空凝望江骞,神色溫柔又疲倦,燈帶光暈像蒸騰的熱氣,繞在他蒼冷的皮膚上。

“沒有下一次了,好嗎阿骞?”

江骞在低處,以這樣的視角注視孟緒初漆黑的眼睫,笑容爬上眼尾。

“好。”他答得很利落。

孟緒初閉眼,不再看對方似真似假的虔誠與服從,恢複到慣常溫柔的模樣。

“不早了,去休息吧。”

江骞站起身,卻沒有走。

孟緒初已經很疲憊了,衣襟堆疊在右肩窩,脫臼的肩膀隐隐刺痛,他也沒工夫管。

江骞看了兩眼,忽而将毛巾扔回冰水裏。

那塊毛巾早已被掌心的體溫浸熱,不再适合用作冷敷。

他向前一步,捏起孟緒初肩窩的衣襟。

孟緒初不太明顯地僵了一瞬,但沒有睜眼。

柔軟的面料滑過皮膚,輕緩地,一寸寸游走到頸側,掩住紅腫充血的肩膀。

江骞收手,極為恭謹地欠了欠身。

作者有話要說:

以後就是晚上九點更新(今晚也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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