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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叩叩——”

深夜,房門被敲響,孟闊賠笑着探出半邊腦袋:“哥。”

孟緒初正趴在魚缸前看魚。

他房間裏有一面玻璃魚缸,是當初江骞說他住的地方活物太少,就算養些花啊草啊的都是靜物,太凄涼,提議他裝上的。

一開始孟緒初覺得無所謂,幾條魚而已,不影響什麽,也不改變什麽,就由他去了。

可真當這面魚缸出現在每天起卧的地方,日複一日面對着,孟緒初竟然也開始習慣看魚。

孟闊時常看見他趴在魚缸前發呆,說不準是在思考什麽,又或者只是單純的放空。

現在也是這樣,孟緒初枕着手臂,仰着臉看那些魚上游下潛,眼珠随着搖曳的尾翼轉動。

聽見聲音也沒有挪開,“幹什麽?”

孟闊讨好的,“這不來賠禮道歉了嗎。”

孟緒初無聲地笑了下,打趣道:“賠什麽禮,道什麽歉?”

“哎呀哥你就別笑我了,”孟闊抱着他那顆圓不溜秋的腦袋,頭發都搓亂了:“我發誓我不是在說你!”

“哦?”

“別哦了,你說我怎麽可能針對你呢是吧?我英俊潇灑風流倜傥的大哥必須是全世界最屌的男人。”

“你必不可能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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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是黃花大閨女!”

孟緒初忍着笑:“你意思是江骞是了?”

孟闊毫無負擔信口開河:“那只能是他,熱愛養花養草養金魚,還帶回來一只那麽可愛的小寵物,鐵漢柔情吶。”

“……那只立起來比人還高的狼狗嗎?”

孟闊:“……狼狗怎麽了,狼狗剛出生的時候也是小小一只很可愛呢,它現在只是長大了,這不能怪它。”

孟緒初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他都要佩服孟闊這人的語言水平了。

見總算把孟緒初逗笑,孟闊松了口氣,靠近幾步,指着魚缸問:“要不要喂點飼料?大半夜的也給魚兄弟們整點夜宵啊。”

“需要嗎?”孟緒初擡頭,眼神很認真:“但之前阿骞好像喂過了,我怕把它們撐死。”

“呃……”孟闊拿起飼料又放下:“那還是算了。”想想又覺得不至于:“不是說魚一般都很能吃,要撐死還挺難的麽?”

“是嗎?”孟緒初搖頭:“我不懂這個。”

從小到大孟緒初唯一照料過的活物就是自己,事實證明他在這方面毫無天賦,于是很早就打消了禍害其他生靈的念頭。

這一缸魚基本都是江骞在照料,王阿姨偶爾會幫忙喂點魚食,孟緒初只負責觀賞。

但他也聽說過,用來觀賞的魚類普遍壽命都不長。

他不知道這一缸魚死過幾輪,換過幾回,反正每天醒來看到的,都是一模一樣的。

他就當它們一直活到了現在。

孟緒初伸出手,指尖碰了碰玻璃,吓到了一只靠得近的魚,搖着尾巴彈開,掀起一層層波紋。

他露出笑容,收回手,眼睛和玻璃裏的水一樣盈盈透明。

“能多活一天就多活一天吧。”

“哥你說什麽?”

“沒什麽。”孟緒初直起身,靠回椅子裏:“這麽晚了,你過來應該不是只找我聊天吧?”

見什麽都瞞不過他,孟闊低頭笑了笑,找來一把椅子坐下。

“現在2部那邊好像出亂子了,聽說是因為董事長要把穆天誠調過去?”

“嗯。”孟緒初點了點頭,“剛決定的,任命可能過兩天就下來。2部這麽多年一直在姑姑手裏,突然把穆天誠調過去,她心裏不痛快也正常。”

“可是……”孟闊皺起眉。

“想說什麽?”

孟闊似乎有點困惑:“穆天誠原本是要來咱們這兒的,但他一回來你倆就鬧得不太愉快,董事長這時候改變主意,就是還是偏心你的意思?”

孟緒初看着他,眼中漸漸透出笑意:“你要真這麽覺得,現在就不會是這個表情了。”

孟闊嘆了口氣,“我是覺得不太對,但又說不上哪兒不對。”

“可能,董事長原本就沒打算讓他進本部吧。”孟緒初說。

“啊?”孟闊一頭霧水,“什麽意思,真要這樣那幹嘛不直接給他調去2部,還繞這麽大一彎子。”

孟緒初微微一笑:“直接調過去,矛頭不就對準他自個兒了嗎。”

孟闊霎時一愣,後知後覺的冷意爬上心底。

“你是說……”

孟闊有點不敢相信自己想的。

穆蓉長年掌管2部,到現在幾乎快要形成獨立的體系,穆海德早就有心幹預,又不願自己開口,落得小妹埋怨。

于是先放個煙霧彈,讓所有人都以為穆天誠這次回來要進的是本部,這時候孟緒初再出來鬧一鬧,他就好顯得是無奈之下才臨時将穆天誠調去2部。

這樣矛盾就從姑姑和二伯兩家,變成他們和孟緒初三家的混戰,穆海德好自己高坐釣魚臺。

“這董事長也太……”孟闊倒吸着氣:“也太精了。”

孟緒初笑起來:“這有什麽,他是董事長,總要有點自己的手段。”

“所以你當時對付穆天誠,也是故意的?”

孟緒初不置可否,“董事長想要,我沒必要跟他對着幹,總之不影響我們。”

“怎麽不影響啊,”孟闊要急死了,“現在整得就像董事長是因為偏心你才把穆天誠調走的,就穆蓉那急脾氣,肯定怨上咱們了,保不定明兒個就來鬧!”

孟緒初笑起來:“你不會真以為咱們能全身而退吧?”

孟闊一哽。

孟緒初說:“董事長長期半退,但又不願意真的放權,我們幾家誰過得太舒坦,都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大家都在渾水裏,要是我們太幹淨,你說董事長看着紮不紮眼?”

孟闊瞳孔縮了縮,似乎從沒往着方面想過。

他看着孟緒初,餘光不自覺流向他右手食指上的那顆紅寶石。

那當真是質地絕佳到世所罕見的寶石。

是當年林承安花天價拍賣下來,做成戒指送給親姐林澗的結婚禮物,一直是林澗最鐘愛的首飾。

林澗去世後,這枚戒指被穆海德視為亡妻愛物,珍而重之地收起來。

直到後來那場嚴重的船難,孟緒初從死神手裏救了穆海德一命,這枚戒指才從保險櫃重見天日,被轉贈給孟緒初,以示穆海德的感激之情。

如此貴重的寶石,如此貴重的情義,一直以來都為人所樂道。

所有人都說穆海德最偏心孟緒初,最信任孟緒初。

可事實卻好像不是這樣……

孟闊覺得有很多事情都是自己想不通的,這種感覺很難受,像在咀嚼一段枯草。

“董事長他……他到底在想什麽呢……”

“誰知道呢。”

孟緒初聲音很輕。

他向後仰了仰,半張臉陷在陰影裏,像沒入幽暗的水潭,連神态都變得模糊。

大概是孟闊的糾結太過明顯,孟緒初不由的笑了笑,“別想太多了,局面混亂一點不見得是壞事。”

孟闊只得沉重地點頭。

“總之現在真正杠上的姑姑和二伯兩家,”孟緒初說,“咱們也沒真的損失什麽,賣董事長一個人情,不虧。再說——”

他一挑眉,“先踩進渾水裏,到時候攪動起來不是更方便嗎?”

孟闊怔怔地看着他,腦子裏轉了好幾轉,眼睛逐漸亮起來。

孟緒初彎起嘴角,“你先好好盯着穆庭樾那邊。”

孟闊鄭重地應下:“我明白的。”

孟緒初笑着搖了搖頭,他有點累了,在陰影裏坐了會兒,忽的擡起手,食指動了動。

粼粼波光下,紅寶石閃爍古樸沉靜的光澤,像海面騰起的血紅圓月。

他摘掉戒指,放到一旁桌面上,站起身。

“回去睡覺吧,我去泡個澡。”

·

之後一連三天,孟緒初都沒有出過門。

第三天下午,江骞來找孟緒初,孟緒初午睡剛醒,窩在床上不想動。

這天天氣很差,從早上開始就灰蒙蒙的,雲層又厚又密,壓得很低,醞釀着今年雨季的第一場雨。

孟緒初房間裏昏暗一片。

他把窗簾拉上了,窗戶關得死死的,使外面呼嘯的風聲到這裏時,只剩下細微的一點。

江骞判斷他早就醒了,但他只是用手遮着額頭,一動不動側躺在床上。

江骞于是喊了他一聲,又等了幾秒,他才移開手,一雙深黑的眼睛看過來。

他眼睛好像也是濕的,但不是因為哭過,只是單純被什麽水啊霧啊的浸濕了。

江骞暗暗覺得不對,蹲在床前摸了摸他的額頭,沒發燒,但整個人濕透了。

明明雨還沒下下來,他卻已經像在大雨裏走了一圈。

“這麽難受嗎?”江骞問。

每到雨季孟緒初總會不舒服,大雨和糟糕的天氣會讓他的舊傷反複發作、發炎,疼痛刺骨。

但今年似乎更加嚴重,江骞不确定到底哪裏出了問題,琢磨着叫醫生過來看看,拿出手機。

孟緒初似乎一眼看穿他的想法,抽走手機,撂在一邊,撐着床起身。

江骞扶了他一把,把枕頭立起來,孟緒初倚在軟綿綿的枕頭上,用紙巾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不用叫醫生,”他說,“做了個噩夢,一下沒緩過來。”

江骞皺眉,顯然不信:“你從來沒有被噩夢吓成這樣過。”

應該說,以江骞對孟緒初的了解,世界上沒有任何一件事可以把他吓得滿頭大汗。

孟緒初彎了彎眼睛:“是鬼壓床。”

江骞臉色古怪起來:“那是什麽?”

“…………”

孟緒初忘了,江骞的中文還不足以毫無障礙地理解這種俗稱,但他一時又想不起鬼壓床的醫學名稱怎麽說,只能陷入沉默。

按江骞此刻的表情,應該已經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了。

窗外響起隐約的雷聲,孟緒初閉了閉眼,捂着唇咳起來。

他很久沒喝水,又出了一身汗,咽喉裏火燒火燎的。

江骞給他倒了一杯溫水,悶雷還在綿延不絕,孟緒初喝了兩口,忽然說:“再幫我拿點藥吧,消炎和止痛的。”

那面大魚缸後有一排置物架,孟緒初的藥都放在第二層抽屜裏,江骞對此熟門熟路,按照指示選了幾樣。

某個瞬間,窗外劃過一道巨大的閃電,拉緊窗簾的卧室都被映出慘白的亮光。

緊接着,爆裂雷聲呼嘯而來。

江骞恍惚聽到東西碎裂的聲音。

他猛地轉身,看到孟緒初撐着床,低着頭,魚缸的波紋模糊了他的身形。

他不知道是哪裏疼,還是吓壞了,玻璃杯在地上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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