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22章
雷雨交加,舊式園林的宅邸屹立的風雨裏。
恍惚一道驚雷劈下,整棟宅子霎時陷入黑暗。
白卓從儲藏間找出剩餘的蠟燭,點燃一只燭臺,緩緩上樓,逐一給每個房間分發蠟燭。
昏暗的浴室裏,只有江骞的眼睛是雪亮的,眼瞳在高挺的鼻梁和眉骨間熠熠生輝。
孟緒初冷冷看着他,臉頰的水珠化作一道道冰冷的水痕,一滴一滴順着消瘦的下颌墜入水面,揚起輕微漣漪。
他就這麽無聲地和江骞對峙。
然後終于從水底伸出手,蒼白的指尖帶着瑩潤的水痕,抵在江骞左胸膛,心髒跳動的位置。
他輕輕點了點,感到江骞身軀微微繃緊,肌肉顯出堅硬的張力,眉梢一挑,露出挑釁的笑容:“所以呢?”
他說:“就算是裝傻,又能怎麽樣?”
其實也不能完全說孟緒初是故意裝作不知道。
他從小就被很多人記恨,也被很多人喜愛,更有很多人用記恨的方式來表達這種扭曲的喜愛。
所以孟緒初從很小開始,就習慣于麻木,對身邊萦繞的任何情感,只要不産生實質影響,他都可以做到視而不見。
但今天是江骞非要挑出來的。
是他一定要用如此強烈的方式打破孟緒初維持的平衡,孟緒初也不是不可以奉陪。
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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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
江骞的心跳強而有力,清晰傳遞到指尖,孟緒初擡眸平靜注視着他,然後輕輕一推,江骞就在那瞬間的蠱惑中,自然地向後蕩開些許。
幾乎同時,孟緒初抽身而起,帶起嘩啦一片水聲。
叩叩!
房門突然被敲響,孟緒初呼吸一滞。
“緒初?你在裏面嗎?”白卓的聲音隔着門板傳來,孟緒初動作僵在原地。
手腕攀上熱流,身後傳來熟悉的氣息,下一秒他又被環着腰帶進了水裏,水花激蕩。
“緒初?!”白卓聲音陡然加大:“你還好嗎?”
炙熱的胸膛緊貼後背,江骞在他耳邊戲谑地問:“你要怎麽回答他?”
氣流若隐若現撲在耳邊,像一團團溫熱的小針綿密地撓着,既痛又癢,既酥又麻。
孟緒初無可奈何地偏過頭,卻被江骞托着下颌動彈不得。
江骞垂眸注視他因為倒吸着氣而極度脆弱柔美的脖子,輕聲說:“剛才急着進來撈你,忘記鎖浴室門了。”
白卓将手放在了門把上。
孟緒初瞳孔緊縮:“你!”
江骞卻露出無辜的表情:“這不能怪我,你當時就快要溺死了,我只來得及找鑰匙,來不及鎖門。”說着從褲袋裏掏出鑰匙,在孟緒初眼前晃了晃。
一把黃銅色的金屬鑰匙,沾着琳琳水光,滴答往下滴着水,濺到孟緒初下颌上。
“緒初?”白卓壓下了門把。
“表哥!”孟緒初深吸口氣,“我在裏面。”
外面動作停了下來,傳出白卓慶幸的聲音:“還好,我差點以為你出事了,剛叫你怎麽不應呢?”
孟緒初閉了閉眼,竭力忽視江骞在身後強烈的存在感,柔聲道:“剛才泡澡睡着了,多虧表哥你叫醒我。”
白卓詫異:“睡着?!這麽大的雷聲——”說着又咳了下,仿佛覺得不太禮貌:“那、那你現在還好吧,泡澡睡着很危險的,沒有嗆水吧?”
江骞埋在孟緒初頸肩無聲地笑了,孟緒初顯然是有點慌神,不然編不出出這麽拙劣的借口。
地震一樣的雷聲叫不醒他,表哥過來喊一下就醒了,這真是孟緒初能說出來的話嗎?
睡着了……
江骞笑得止不住,擡手按在孟緒初起伏的胸膛上,低聲說:“別緊張,後面好好編。”
孟緒初胸膛不斷起伏着,因為憤怒幅度比平時都要大,後背一張一弛地在江骞懷裏顫動。
他死死掐着江骞的虎口,将羞恥和怒火都傾注在那上面,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沒事。”他努力穩住顫抖的呼吸,冷靜道:“表哥這麽晚找我有事嗎?”
浴室一片漆黑,白卓隔着一扇磨砂玻璃門,什麽都看不見,但仍然能感覺到孟緒初像是在忍耐着什麽。
他猶豫了片刻,最終壓下心底那點混亂的猜測,說:“整座房子都停電了,我想大家都剛回來,應該還沒來得及睡下,就來送點蠟燭。”
“原來是這樣。”孟緒初輕柔的話音傳出來,“還是表哥你想得周到——那你能幫我個忙嗎?”聲音是有求于人的禮貌客氣。
白卓當然不會拒絕:“你說。”
“衣帽間最裏面的儲物櫃,最上面那層格子裏有收起來的燭臺,你能不能幫我找出來,再點幾根蠟燭,屋子角落都放上一些?”他頓了頓,低聲的:“我視力不好,太暗了看不清。”
孟緒初說話向來是不容置疑的語氣,哪怕偶爾露出溫和的神情,骨子裏冷淡也會無孔不入地鑽出來。
雖然現在依舊只是平靜的,但話語中稍稍放緩的态度,在他身上也算是極其罕見了。
白卓幾乎沒有任何拒絕的意識,本能地為他鞍前馬後:“當然可以,我給你多點一些,這樣你裏面也能有光。”
孟緒初笑道:“謝謝表哥,我穿好衣服就出來。”
“沒事,你別急,”白卓連忙道:“裏面太暗了小心摔倒。”
“好,麻煩你了。”
浴室裏,孟緒初嗓音裏含着笑,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冰冷的眼神注視着磨砂玻璃。
直到玻璃外那團躍動的燭光漸漸退去,消失在漆黑的門口,他才轉過身,和江骞對視。
江骞眼底笑意盎然,“這次編得不錯。”
孟緒初冷哼一聲,從江骞懷裏掙脫,想要離開水面,江骞卻又攥住他的手腕,“等他點完蠟燭離開了我們再出去,這樣最安全。”
“是嗎?”孟緒初卻不太在乎的樣子,執意要起身。
江骞不得不更加用力地攥緊他的手腕,锢住他的腰,将他帶離浴缸邊緣往後退。
孟緒初腳尖離地,在蕩漾的水波裏,小腿像魚尾一樣搖曳,拂過水波輕盈地落到江骞身上。
可他的動作卻不輕盈,激烈地試圖逃離禁锢,逼得江骞只能再加重力道,掐在他的手腕和側腰上。
在失去支撐的水裏交手,比任何時候都要耗費體力,兩人喘息逐漸加重,江骞能摸到孟緒初的頸側都在發燙。
他纖瘦的脖頸嵌在江骞掌心,光滑濕熱的皮膚下,脈搏随着呼吸的頻率顫動。
那瞬間,江骞手下力道幾近失控,逼得孟緒初身形僵了下,咬着唇皺起眉。
江骞心裏一驚,下意識松手,将孟緒初的身體往上托,孟緒初卻在這時勃然變色,借着被往上托的力道壓住江骞的肩,狠狠往下一按。
江骞整個人驀然掼入水中,但他反應力的确是驚人的,僅僅不到半秒就逃離桎梏冒出了頭。
只是他沒想到,孟緒初比他還要敏捷。
在那短短的一瞬,孟緒初已經悄然繞到他背後,站起身一把抓住他的頭發,迫使他揚起頭,同時擡起小腿用膝窩夾住他的咽喉,反腿一擰,把他死死壓進了水裏。
漆黑的夜裏,沒有半點光亮,浴缸瓷壁光滑堅硬,這個動作其實是很危險的。
不是江骞危險,是孟緒初。
如果江骞直接反抗,那孟緒初一定會在巨大沖力下向後摔去,頭磕到哪裏都不一定。
而場地限制了江骞,讓他沒辦法在反抗的同時,還能轉身抱住孟緒初,使他免于傷害。
孟緒初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做了。
江骞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猶豫了。
緊張的交手中,任何絲毫的停頓都會給對方帶來可趁之機。
哪怕在被抓住頭發的瞬間,江骞就知道了對方的打算,也不得不因為那一剎那的猶豫,把自己的弱點送到孟緒初手上。
孟緒初扯過花灑,用連接花灑的金屬軟管一圈圈纏住江骞的手,再緊緊栓到底座上,整套動作一氣呵成。
他站直身體,飛濺的水花落進眼裏也不在乎,反正他在晚上什麽都看不清。
于是他擡起腳,壓在江骞肩上,用力踩下,毫不留情将他整個人踩到池底。
赤|裸纖細的腳腕在蕩漾的水底,宛若一線柔弱的浮萍,落在江骞身上,卻像是被施了咒的封印,牢牢困住了他。
江骞依然不是不能還手,只是不能兩全。
因為孟緒初依然站在邊緣,身上的重量都灌注到江骞肩上,只要江骞起身,他就會狠狠摔出浴缸,砸在地上,後果不是江骞願意看到的。
所以他只能任由孟緒初在自己身上發洩憤怒。
畢竟一開始也是他先把人惹生氣的。
在江骞的認知裏,東亞人把這種退讓叫作“寵愛”,是種美好的褒義詞,應該不會有損他身為男人的尊嚴。
于是江骞心安理得地在水底待着。
反正他水性很好,而且可能是超乎孟緒初想象的好。
孟緒初知道自己拼技巧拼力氣都拼不過江骞,所以只能以身犯險,打架嘛,賭的不就是誰更豁得出去嗎?
反正他不是那種受了氣還不報複回來的人,他賭的就是江骞不敢真的拿他怎麽樣。
事實證明,至少沒輸。
孟緒初默默估算着時間,在白卓找到燭臺放好蠟燭回來前,腳上松了勁。
平心而論,江骞在水底待的時間不短,但被放出來時卻沒有那種被憋得很難受的模樣。
孟緒初在心裏訝異了一瞬,面上并不顯露。
卧室裏逐漸亮起燭光,透過磨砂玻璃稀疏地滲進來。
孟緒初彎下腰,随手把濕透的額發撩去腦後,一縷水痕随之下滑,沿着飽滿的額頭流進文秀的眉峰,再從挺翹的鼻尖下墜,滴在江骞眼下。
黑夜裏,江骞的眼底閃過跳躍的光亮,像山火燎原前,森林深處隐秘迸發的第一簇火苗。
身後光暈越來越強。
孟緒初垂眸,不緊不慢地欣賞了一會兒年輕人明亮的眼睛。
俯在他耳邊說:“你以為不裝傻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
他拍拍江骞的側臉,學着那人先前的語氣:“有沒有想過,我任何時候出去都是安全的,不安全的只有你。”
“好好待着,”他淡淡的:“出聲你就死了。”
·
卧室裏,白卓點燃最後一只蠟燭放在桌角,閃爍的燭光将牆壁映出暖橙的色調。
他滿意轉身,浴室門正好在此時打開。
孟緒初裹着一件浴袍走出來,反手擰緊身後的門,一絲窺探的縫隙都沒留給他。
他仰起頭看了看房間,似乎對這種既明亮又黯淡的色調很是喜歡,沖白卓笑了笑:“辛苦你了,表哥。”
白卓心裏頓時騰起一股被需要後的滿足,握拳掩了掩唇:“哪裏,舉手之勞。”
他說着頓了頓,看了孟緒初兩眼,覺得孟緒初脖頸手腕都好像泛着紅,沒忍住問道:“你、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啊。”孟緒初說。
白卓欲言又止:“我剛聽到裏面有聲音……”
“噢,”孟緒初笑了笑:“剛才裏面太黑,我差點摔倒,讓你見笑了。”
“這樣啊……”
白卓說完,兩人相顧無言,孟緒初還是一臉溫和,神色卻有些疲憊,這樣的狀态不說話,就是在委婉地趕人了。
白卓霎時反應過來,抱歉地笑笑:“那我先走了,你一天下來也累了,早點休息。”
孟緒初上前送了幾步:“你也辛苦了。”
“沒事,”白卓打開門,向外指了指:“我就住隔壁,有什麽需要盡管找我。”
話音剛落,孟緒初臉色就微妙地變了變。
白卓自問沒說錯話,疑惑道:“怎麽了?”
“沒事。”孟緒初回過神,向他點了點頭:“晚安。”
他神色其實沒有太大變化,燭光也不足以将他每個表情照得一清二楚,白卓只能覺得是自己看錯了,不好再多問,也道了一聲晚安。
關門聲響起,白卓逐漸走遠。
孟緒初不着痕跡地蹙起眉心。
他怎麽忘了,白卓自出生起就住在姑父家,平時不在這裏長住,這座宅邸從來沒有他專屬的房間,他每次都是在客卧将就一晚。
孟緒初站在原地一時沒有挪動,燭火把他的影子映到牆上,光影搖動。
身後響起腳步聲,牆壁上出現另一道影子,比孟緒初的高了一圈,大了一圈,随着燭火的搖曳緩緩靠近,最後合二為一。
江骞他身後站定,熟悉的體溫傳來,孟緒初鼻尖嗅到潮濕的水汽。
江骞彎下腰,發尾的水珠順勢而下,滴進孟緒初敞開的衣襟裏。
胸前皮膚一涼,孟緒初不自覺顫了顫,被身後人扶住肩膀。
江骞下巴若有若無地搭在他肩頭,很是為難地問:
“怎麽辦,他把我房間搶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初初:怎麽辦,你去睡大街吧
(下章也0點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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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