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31章

可以開始進食後,孟緒初決定回家休養。

雖然他活到現在住院的日子不算少,但從來沒能習慣醫院的消毒水味。甚至随着年齡的增長,這種厭惡比起幼年時有過之無不及。

孩童時代對一切都懵懵懂懂,讨厭醫院無非是因為害怕打針吃藥。

而長大後對于醫院的厭惡,可能來自某些更深的恐懼,比如它總能引起人們對壽數無常的憂慮,擔心身陷其中猶如困于沼澤,被拖住雙腳束住雙手,無法繼續未盡之事。

孟緒初不确定自己産生這種想法是因為病中多思,還是他本來就是這麽多愁善感的人。

總之他坦然地承認自己讨厭醫院,并不顧他人的阻攔堅持要離開這個地方。

“我已經好了。”孟緒初平靜地說。

“哎喲我的哥诶,你這哪裏就好了啊!”孟闊苦口婆心:“你這才住院幾天?忘了自己怎麽吐的嗎?剛能下地就要撒丫子亂跑?!”

孟緒初糾正:“我今天已經沒吐了。”

“沒門兒!”孟闊斷然拒絕:“總之你給我好好待着,啥時候醫生吩咐你可以出院了咱們再議,否則休想!!”

孟緒初:“……醫生說過可以出了。”

孟闊一哽:“什、什麽?啥時候說的,我咋不知道?!”

兩人大眼瞪小眼,直到來查房的醫生一臉茫然地打破沉默:“你倆幹嘛呢?遙遙相望兄弟情深哈?”

江骞緊随其後蹙眉不悅:“他們哪裏深了?”

孟闊眼睛一亮,對江骞的冷嘲熱諷置之不理,仿佛看見了和自己統一戰線的戰友般閃閃發光,指着孟緒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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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想出院!這不是搞笑嗎,瞧那人瘦得臉白得,哎喲我跟你們說早上下床那腿都打顫!就說這樣咋能出院?!啊?”

孟闊的嘴一向是有把白的說成黑的能力,尤其對江骞這種中文語境熏陶不夠成熟,只會抓取字面意義的小老外,很容易形成聽風就是雨的絕妙搭配。

比如此刻孟闊的話語裏充滿了誇張的修辭,但江骞只會以為他在紀實。

于是孟緒初眼前一晃,江骞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現在了他眼前,憂心忡忡的:“你早上又頭暈了?”

看表情還有一種朝着“都怪我早上沒有陪他”“我為什麽要往外跑”“我出去幹什麽了”“我真該死”的方向發展的趨勢,逐漸露出懊惱郁悶的神色。

孟緒初連忙說:“沒有的事,你別聽他瞎說。”

孟闊立刻拿出上輩子幹過傳銷的架勢,聲情并茂:“我哪一個字瞎說了??你就是虛得很吶!!”

江骞眼珠子在他倆身上來回轉了好幾圈,最終定格在孟緒初蒼白的嘴唇上,毫不猶豫選擇和孟闊沆瀣一氣。

他按着孟緒初的肩,“他說得對,你還是多休息幾天。”

孟闊露出勝利的表情。

孟緒初痛苦扶額,覺得江骞簡直白長一張聰明的臉,實際就是個蠢蛋。

他長長嘆了口氣,覺得身心俱疲,擡手示意醫生:“你來說,你是不是說過我可以出院了?”

醫生在一邊看戲看得正樂呵,冷不丁被點名,笑呵呵站出來:“是啊,一般這種時候确實可以出院,胃病嘛主要還是靠養,只要沒再繼續出血進食正常,就可以回家休養了。”

孟緒初放松地靠回枕頭上,嘴角揚起滿意的弧度。

醫生說到一半,突然被兩道如狼似虎的目光盯着,江骞和孟闊都惡狠狠看着他,仿佛在無聲地警告他好好說話。

霎時涼意蹿上天靈蓋,醫生一卡殼,不得不改口斟酌道:“當、當然,小初你體質差一些,在醫院多觀察兩天大家也更放心。”

孟緒初的笑霎時凝固。

不過大家最後都沒能拗過孟緒初。

孟緒初作為眼前三人的頂頭上司,話語權多多少少還是要大上一些,哪怕因為生病失去了西裝領帶的加持看上去文弱一些,但鎮壓他們三個還是夠的。

風風火火收拾了行裝就出院,甚至沒回市區裏的宅子,而因為孟緒初想要躺在床上就能看見海,去了他們建在海邊的那座別墅休養。

臨出院前,醫生把配好的藥交給江骞,送孟緒初到大門口,絮絮叨叨地交代他近三天不能洗澡。

孟緒初站在車前,一手搭着車門,身姿利落修長,俨然一只脫離束縛的鳥兒,聞言皺起漂亮的眉毛:“你別诓我啊,這種微創小手術,別人早在前兩天就可以洗了。”

他盼望着回家休養,還有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原因,就是想洗澡。

在醫院裏大家把他看得太緊,他的個人衛生基本全靠江骞和孟闊給他用熱水擦,時常讓他産生一種自己是案板上的豬的錯覺。

“你那身體能和別人比嗎?”醫生也不怵,直接怼回去:“還‘微創小手術’,別人微創完早活蹦亂跳了,你數數你躺了多少天?”

孟緒初:“……”

“別回去洗個澡又感冒,然後拖家帶口鬼哭狼嚎來找我看病,我的命也是命啊!”

江·拖家帶口·骞:“……”

孟·鬼哭狼嚎·闊:“……”

孟緒初直接冷着臉鑽進車,車門砰地一響,震得人耳膜發蒙。

·

回家到,孟緒初才算真正到了自己的小天地。

他的卧室一整面牆都對着海,海風卷起深藍的海水拍打在礁石上,空中時而響起飛鳥的鳴叫。

孟緒初在窗前站了一會兒,然後關上窗戶拉緊窗簾,再鎖上門,摘掉戒指脫下襯衫,去浴室舒舒服服泡了個澡。

在醫院待了這麽些天,他早就受夠身上黏黏膩膩的滋味,也再也無縫忍受連頭發絲裏都是消毒水的氣息。

這一趟澡泡得他通體舒暢,出來時腳步都輕盈不少。

天色漸暗,吃過飯後,孟緒初悄悄從後門溜去了海邊,這是他一直喜歡幹的事。

普裏海岸的這一片區域只修建有幾棟別墅,平時人煙稀少,而沿岸長達一公裏的岸邊矗立着無數黑色礁石,被海水長年累月沖刷後,形成奇異的景象。

孟緒初有時會找一塊石頭坐上一會兒,可能是借着海風整理複雜的思緒,又或者只是發呆望着随夜空一起變得漆黑的海面。

江骞幫王阿姨收拾過碗筷後,在房子裏左右找不到孟緒初的身影,就知道他一定又去石頭上看海了。

他拿了一張毯子,從後門而出,沿着一條小路向前,很快看到了孟緒初的背影。

彼時月亮已經升上來,月光深藍的傾灑進海裏,随着波濤的起伏而翻轉,又濺碎拍打在礁石上。

孟緒初也坐在月光裏,身影被大海襯托得極其渺小,和着逐漸騰起的霧氣,像一顆閃爍的寶石。

江骞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種燦爛的,纖弱的觸覺。

他脫下鞋,挽起褲腿走近了一些,孟緒初也脫了鞋,海水濺碎在赤|裸的皮膚上,被月光照耀出瑩潤的光澤。

這片沙灘沒有被開發出來供游客玩耍,沙礫不那麽細膩,間或摻雜着被海水拍上岸邊的貝殼石頭。

江骞彎腰撿起一片完整的,在月光下閃着幽幽藍光的貝殼,清理幹淨沙礫,愛惜地收進褲兜裏。

孟緒初大概早就感覺到了江骞的氣息,沒有回頭,輕嘆一聲:“你來得也太快了。”

江骞繼續走了兩步,就來到孟緒初身邊,他将毛毯抖開,披到孟緒初肩上,孟緒初臉頰被海風吹得有些涼,霧氣濕濡了他的睫毛。

江骞說:“你來得的時間也不短了。”

孟緒初低低笑了出來。

江骞問:“在想什麽?”

孟緒初就扭頭看向他,下颌搭在小臂上,眼瞳如漆黑的寶石,月光将他每一處裸|露的皮膚都映成近乎透明的顏色。

江骞眉梢挑了挑,意識到惹孟緒初煩擾的根源在自己身上。

“關于我嗎?”他問。

孟緒初點了點頭,“在想你以後該幹什麽?”

江骞表情僵了僵,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就又聽到孟緒初說:“一直在我身邊當保镖嗎?”

江骞臉色沉了下來:“你在這裏坐這麽久,就是為了想這些?”

孟緒初想說不全是,話到嘴邊又改了口:“你不是那種會甘于站在別人身後的人。”

江骞笑了:“所以你又想趕我走?”

“不是……”

孟緒初腦子也很亂,海風吹得他有些發暈,鼻尖全是海面腥鹹的氣息,他垂下頭想理清思路,卻被江骞拉進了懷裏。

溫熱的懷抱觸碰冰涼的皮膚,孟緒初被燙得抖了一下。

江骞卻沒有給他緩沖的時間,按着他的後頸強迫他擡起頭:“那是什麽意思?”

孟緒初睫毛顫了顫,想說穆庭樾既然已經死了,江骞想留在他身邊也不用一直以保镖是身份。但出口前,卻又想不明白自己在以什麽身份說這樣的話。

江骞注意到了他片刻的遲疑,沒有追問,而是說:“我有我的打算,不管你在想什麽,最好不要再動趕走我的——”

他話音忽然一頓。

深夜的海邊,鹹風陣陣,吹起孟緒初的發絲掃在江骞耳廓,一絲洗發水的清香混着海風飄進江骞鼻尖。

江骞蹙眉湊到孟緒初頸肩,果然聞到沐浴乳濃烈的果香,是孟緒初獨有的,家裏其他男士都不愛用的橙子味。

江骞不可思議的,“你洗澡了?”

孟緒初怔住:“什麽?”

“不是跟你說過不能洗嗎!”

江骞急了。

好像孟緒初剛洗過澡這件事,比他要趕江骞走還要更嚴重。

話題轉變得太過突然導致孟緒初呆了一秒,連江骞在他脖子邊左嗅右嗅都沒反應過來。

“我、我們現在是在說這個嗎?”

孟緒初發出靈魂拷問,試圖把話題拉回正軌。

江骞卻只在意他洗澡了,按醫生的說法下一秒就該感冒了,抱着他要把他帶回家測體溫。

“你等一下!”孟緒初用力推着江骞,而江骞力氣太大,抱他抱得很緊。

孟緒初在他懷裏掙紮,兩人身體緊緊貼在一起,孟緒初伸手就能摸到江骞結實的背肌。

他指尖顫了一下,縮起腿試圖逃跑,移動中卻猛地蹭到江骞腿|間一個堅|硬的東西。

“!!”

孟緒初心髒狠狠一跳,整個人徹底僵住。

“怎麽了?”他神色太過反常,引起江骞的不安,“不舒服嗎?”

只見孟緒初垂下頭,下颌繃緊,壓着嗓子又隐含怒意:“你能不能收斂一點,這裏是野外啊!”

“……?”

江骞開始還沒明白,但看孟緒初逐漸紅起來的耳尖,和閃爍的眼神,瞬間明白他誤會了什麽。

但他沒解釋,而是反問:“我怎麽了?”

“你還問我?”孟緒初簡直覺得不可思議,咬牙切齒:“你是一碰水就發|情嗎?!”

江骞低頭看着他,黑夜裏眼窩格外深邃,漆黑的眼瞳閃着光,而後溢出一絲笑意。

像有什麽可愛到他心尖上了似的,那笑容無法收斂,逐漸加深,最終化為張揚的大笑,埋在孟緒初頸肩笑得肩胛聳動。

他從褲袋裏摸出那枚貝殼:“你在說這個嗎?”

深藍的月色下,“堅|硬”的貝殼閃爍傲人光芒。

“…………?!!”

意識到自己鬧出了一個怎樣巨大的烏龍的後,孟緒初脖子都梗了起來,後背一片僵硬。

他感覺心裏火燒火燎的,再燒一會兒就能燒滿整張臉,讓他丢出人生中最大一個醜。

“你……”孟緒初頑強地試圖甩鍋給江骞:“你沒事往兜裏揣貝殼?!”

“因為我有收集貝殼的愛好。”江骞誠懇地笑着,然後湊到他耳邊:

“但是貝殼不會發|情啊寶貝。”

孟緒初忍無可忍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滾。”

作者有話要說:

初初(黑臉):好丢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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