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36章

孟緒初不開心。

江骞幾乎立刻确定了這個想法。

他手很冷,換座位時江骞扶着他的腰,碰到他的手背,在狹小的空間裏,低頭蹭到他的耳廓。

連耳朵也很冰。

而孟緒初的耳朵原本很容易發紅發燙。

坐下後,江骞捏了捏孟緒初的手指,孟緒初向他笑了笑:“幹什麽?”

他神情已經看不出異常,顯然快速調整好了情緒。

江骞便也不好再說什麽,更覺得不該突兀地提問。

他搖了搖頭,從包裏拿出一條毯子搭到孟緒初肩上,借由這個動作短促地抱了抱他,由于是公共場合,由于人多喧雜,他沒有抱得很緊,也沒有停留很久。

溫暖的氣息逼近,孟緒初在那瞬間産生一種很熟悉的感覺,既是江骞身上熟悉的溫度,又讓他回憶起童年時那個粗糙卻溫暖的擁抱。

回憶與當下在同一瞬間重疊,孟緒初呼吸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一下,緊接着又被自己迅速扼制。

他碰了碰江骞的肩,笑着說:“行了,坐好,要起飛了。”

除了沒回視江骞的目光以外,看不出任何異常。

江骞低着頭,就這麽又看了他大約一兩秒,才收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孟緒初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在機身的颠簸中靜靜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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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抵達A市時已經是淩晨,機場外卻熱鬧喧天。

媒體聞風趕來,都想第一時間采訪到孟緒初——甚至哪怕采訪不到,拍張照片也是好的。

穆玄誠親自開車來接,帶了一堆保镖和媒體抗争着維持秩序,焦急等在接機口。

不一會兒,接機口門打開,陸陸續續有乘客拖着行李箱出來,四面八方的相機高高舉起,記者們整裝待發。

孟緒初幾乎是在最後出來的,身邊依然跟着那個陰魂不散的混血保镖。高大的男人與他并排而行,沒有說話,孟緒初也抿着唇,一言不發。

他們站得很近,随着走動的步伐,孟緒初風衣的下擺時不時掃過江骞的小腿,而江骞恍若未察,在身邊有人經過時還會更加靠近一點,像是保镖本能的警惕。

分明只是一段沉默的路程,卻莫名地讓媒體們興奮起來,他們似乎被激發起了某種想象,舉着話筒一擁而上。

穆玄誠趕緊帶着保镖趕過去,和江骞一起把孟緒初夾在中間。

閃光燈此起彼伏,不斷有話筒穿過圍擋伸進來,記者們情感充沛的聲音急切響起:

“孟先生!聽說您此行前往A市是為了配合有關部門調查,請問情況屬實嗎?”

“聽聞穆天誠總經理挪用善款用于償還私債,是真的嗎?”

“小穆總出殡近一月,至今未向外公布遺囑內容,該遺囑是否已在內部争鬥中被犧牲銷毀,集團內職權股權會如何變動,是維持原狀還是大換血,您能否給大家一個解釋!”

“聽聞小穆總根本就沒有留下遺囑,他的全部遺産将會由您一人繼承,是真的嗎?!”

……

尖銳的提問接連不斷響起,孟緒初自始至終沒有透露一個字,平靜穿梭于擁擠的人群中。

A市氣溫比亞水低一些,孟緒初身上披着外套,單手攏着衣襟,食指的紅寶石戒指折射出暗紅的波光,在雪白的皮膚上盈盈閃動着。

他眼簾微垂,眉心輕輕蹙着,唇色依然有些發白,顯然是疲乏倦怠懶于應付的模樣。

不過他在外向來很少露出笑臉,也從不回答媒體的問題,是以沒有一個記者覺得他這樣冷臉是有問題的。

穆玄誠擠在孟緒初身側,對于記者的追問不堪其擾,連聲地:“不清楚”“不了解”“無可奉告!”

“遺囑沒有公布!我們也還什麽都不知道!”他大聲說:“如果職權有變一定會第一時間公布!現在的消息都是假的!請大家不要以訛傳訛!”

如此熱鬧的陣仗引得路人接連圍觀,以為是有什麽明星過來錄節目,紛紛舉起手機想拍照,卻發現壓根擠不進去。

“什麽啊……哪裏來的流量?”不明所以的路人發出疑問。

“哪有什麽流量啊,”有人笑着說:“希望小學塌了的新聞看了吧?是人家公司上頭的領導來過來調查了!”

“只是個領導有必要這樣?”

“……你沒看到他的臉?”

“擠成那樣誰看得到?”

“啧,那你看到就懂了。”

接連不斷的閃光燈和提問讓人難以忍受,尤其是孟緒初這種視力不太好的,閃光燈太強時,經常會讓他眼前發黑。

但他們前進的速度卻不算快,不是不想趕緊結束,而是孟緒初根本走不快。

幾個小時的飛機下來,他全身都僵了,從肩背到後腰的肌肉板結成一片,稍微動一下就抽筋一樣的疼,連帶着太陽穴也突突直跳。

現在的速度已經是他盡力維持後的結果,如果再快一點,他大概就只能在閃光燈下,展現出僵硬別扭又行動不便的模樣了。

好不容易逃離媒體的圍追堵截,江骞護着孟緒初上了車,穆玄誠上了駕駛座,主動請纓當司機。

孟緒初在後座,身形仍然僵硬,單手杵着後腰,脊背卻不敢貼上椅背,仿佛碰一下都疼似的,只能先靜坐着緩緩。

穆玄誠發動汽車,從後視鏡瞥了眼,問:“緒哥你不舒服嗎?”

孟緒初垂着頭,側臉一片雪白,緊緊抿着下唇,過了幾秒才說:“沒事。”他笑了笑:“辛苦你開車送我們一程了。”

夜晚視野不好,穆玄誠不能一直分心關注後座,看了兩眼便移開視線,笑着說:“哪有什麽辛苦的,麻煩你大老遠過來一趟,我才是很不好意思,後面的事還得辛苦你多提點我。”

孟緒初聞言,垂眸笑了笑,沒有說話。

窗外街景飛逝,時而有光斑從他臉上飛速掠過,映出他額角綿密的細汗。

孟緒初仍然不能完全靠在椅背上,疼痛刺得他頭皮發麻。

江骞一言不發注意着他的狀态,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場,他大可以讓孟緒初脫下外衣,靠在自己身上,再給他按揉一下。

可現在穆玄誠在前面當司機,這種行為顯然不妥。

江骞思索幾秒,只能在暗處伸手,接着衣物的遮擋,幫孟緒初托一托腰,再稍稍用力上下輕按,給他放松僵硬的脊背。

剛開始孟緒初咬着唇呼吸發顫,顯然是被按地有些疼,江骞只稍微停頓了一下,沒有放輕力道。

過了一會兒,孟緒初才稍稍呼了口氣,以略微放松的姿态向後靠了靠,脊背貼在江骞掌心。

緩過來這一陣後,孟緒初對穆玄誠說:“你按自己的想法做就是了。”

穆玄誠下意識一瞟後視鏡,遲疑道:“可是……”

“董事長讓你負責接待審查,主持重建,就是相信你的能力,”孟緒初說:“雖然可能有點辛苦,但你應該清楚怎麽做,我就是跟着看看,一切還要你拿主意。”

穆玄誠聽着孟緒初的話,凝眸思索着,似乎在權衡他話裏的意思。

A市建材分公司雖然仍隸屬于集團本部,但A市與亞水在地理上相隔甚遠,經營內容也并非本部的核心産業,是以這裏的實際負責人有相當大的實權。

當年穆海德把穆天誠派來A市,看上去是懲罰他要他遠離本部,實際是在給他一個自由發揮的空間,紮根培養出自己的勢力。

但現在事态突變,大整頓下公司內部一定會換血,就連市內當初負責審批報備的相關部門也很可能脫一層皮,等于把穆天誠的勢力清楚大半,A市又變成了誰都能咬一口的肥肉。

誰把這事處理好了,誰就能順理成章咬下第一口。

穆海德讓穆玄誠主理,卻又派孟緒初過來,顯然是想把A市給穆玄誠,卻又想要孟緒初幹活賣力。

剛孟緒初那番話的意思,大概就是在表明态度,他不吃這裏一塊肉,但其他人也別想他花一份力氣,同時表明自己不會給出任何幹擾,提醒穆玄誠好好把握機會。

穆玄誠眼珠轉了幾圈,重重點頭:“我明白,謝謝哥。”

孟緒初笑了笑:“客氣。”

穆玄誠看了眼時間,又看孟緒初臉色實在不好,便說:“我直接送你們去酒店吧,這麽晚了回去好好休整一下,明天一大早調查組就要到了。”

孟緒初沒有推拒,點點頭:“辛苦你了。”

穆玄誠笑:“哥你太客氣了。”

汽車安靜飛馳在深夜的路面上,A市機場低處偏僻,去酒店得開好一會兒。

孟緒初其實已經很困了,但腰背的疼痛不斷刺激神經,讓他得不到片刻安歇。

到酒店已經将近淩晨兩點,穆玄誠沒多做打擾徑直離開,孟緒初拖着疲憊的身體打開房門,緩慢地往裏走。

江骞跟在後面,把行李随意放在玄關,又馬不停蹄去浴室将浴缸簡單消毒後打開熱水。

水流沿着雪白的瓷壁緩緩往下,氤氲的熱氣冒出,江骞沒空等水放滿,先去看了看孟緒初的情況。

他們訂的是一間大套房,此刻一片漆黑,江骞按亮客廳的燈,就見孟緒初背對他,一手搭在沙發背上,一手杵着後腰,以一種僵硬的姿勢微弓起上身,像被釘在原地。

他連忙上前,輕輕扶住孟緒初腰側,“怎麽了?”

孟緒初閉着眼,側臉透出不正常的青白,低聲說:“扶我一下。”

“動不了嗎?”江骞一驚,趕緊撐着他的胳膊轉到他身前,擡腳将礙事的茶幾踢開些,摟着他問:“還能不能坐?”

孟緒初咬着牙:“慢一點。”

“好,我們慢慢來。”江骞一只胳膊拖住他的腰,一手按在他脊背上,将他牢固地圈在懷裏,扶着他慢慢坐到沙發上。

孟緒初整片後背的肌肉都是僵硬的,江骞支撐着他的上身,用力給他按了按,感覺他肩脊和後腰甚至有點要抽筋。

“怎麽這麽嚴重?”江骞沉聲問。

孟緒初下巴搭在江骞肩上,手指緊緊攥着他的衣角,指關節發白,好一會兒才抖着嗓子說:“可能天氣變了……”

孟緒初的身體對濕度溫度都很敏感,而A市和亞水在地理上橫跨大半個華國,氣候差異明顯。

幾乎是飛機剛落地,他敏感的骨頭肌肉就開始發出叫嚣。

江骞給他按了半天,覺得效果甚微,想到浴缸裏水應該放滿了,就問:“抱你去泡個澡?”

孟緒初眉頭緊蹙,被肌肉撕扯的痛搞得筋疲力盡,只想快點結束這種折磨,胡亂地點點頭:“随便。”

江骞抱起他,想到什麽忽然又問:“不然我也去水裏幫你按按?”

孟緒初一頓,艱難擡頭,目光沉沉地注視着江骞:“不行。”

“為什麽?”江骞皺眉:“你疼得這麽厲害。”

孟緒初眸光動了動,擡手按住江骞的喉結,感受到那裏上下滾了滾,于是拇指下移,壓在他咽喉:

“你在水裏什麽樣自己不清楚嗎?”

江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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