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69章

亞水市中心醫院。

夜風呼呼吹着,深夜的急救中心仍然熱鬧。

孟緒初穿戴整齊從車裏下來,面前就駛過一輛救護車,猛停在急診大樓前,醫護人員迅速而有條不紊地從裏面擡出一位昏迷的女性,呼噠噠推着就往裏面跑,後面跟着驚慌失措的家屬。

救護車擋住了去路,孟緒初視線便跟随着醫生護士飛奔地腳步往急診室裏面望了眼,那裏甚至比白天還要忙碌。

他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問孟闊:“确定死了嗎?”

“死得透透的。”

孟闊說着帶孟緒初從救護車旁邊繞過去,走向另一棟樓,“現在咱們去急救中心沒用了,穆海德在那邊的休息室呢……屍體已經拉去停屍間了。”

他暗罵一聲:“這穆海德動作也太急了!”

孟緒初沒評價穆海德這招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做法,又問:“知道怎麽死的嗎?”

孟闊喋喋不休的話音突然卡頓一瞬,他對上孟緒初沉靜的目光,語氣低沉下來:“從二樓西側的樓梯上摔下來,腦袋砸在樓梯角,當時人就不行了……”

孟緒初一怔,他不知道想到什麽,神情在那一刻變得有些恍惚,腳下也晃了下身形有些不穩。

“哥!”

孟闊驚呼着扶住他,滿眼是欲言又止的擔憂。

——實在是,穆世鴻這死法和當年林老師的簡直一模一樣。

甚至連摔下的地方,掉落的位置,和致命傷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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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闊也不敢再給孟緒初說得更細了,小心扶着他的手臂。

“沒事……”幾秒後孟緒初似乎從晃神中走了出來,掙開孟闊的攙扶,自言自語般呢喃着:“也是一場因果。”

深夜寒風把他頭發吹得有些亂,急救大樓門口滾動的LED屏發出紅光,映在孟緒初眼皮上像暗紅的血,使他眼底的情緒更加晦暗不輕。

他深吸一口氣,摒棄雜念,擡步繼續往前走,邊走邊側頭對孟闊說:“讓人先去停屍間守着。”

孟闊眼珠一轉,連忙跟上孟緒初的腳步:“你是怕……怕他連屍體都不留?”

“誰知道呢,”孟緒初垂下眼皮:“他也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了。”

孟闊又憤憤罵了一聲,連連搖頭:“瘋了真是瘋了,他怎麽比我想的還要沉不住氣!”

“也不一定,”孟緒初說:“這麽做是冒險了點,但一勞永逸。”

孟闊無可奈何嘆了聲:“那現在怎麽辦,穆世鴻一死,咱們可就……”

“不算太壞,”孟緒初說着聲音弱了半分,松開攏着衣領的手,蹙眉按住下腹,停了半秒才把後半句話補完:“二嬸不是先躲出去了嗎?”

孟闊沒注意到他這點微小的舉動,他手機突然震了震,傳來一條消息,孟闊點開的瞬間就“艹!”了一聲。

“——于柳她西來醫院了!”

孟緒初表情終于變了變:“不是讓她好好躲着嗎?”

“誰知道她哪裏來的消息啊,”孟闊看上去也快抓狂了,“就剛才,先咱們一步到的!”

孟緒初立刻加快腳步往前走,臉上溢出一絲計劃被打亂的煩悶,半晌皺着眉搖搖頭:“算了,好歹這裏是醫院。”

兩人用最快的速度上了樓,這是一棟轉為VIP病人修建的療養性質的大樓,內部裝潢與豪華酒店無異,一路上都相當安靜,沒有人經過。

穆海德的休息室前站着四五個保镖,見到孟緒初過來沒有絲毫阻攔,反而自然地讓開一條道,似乎主人早就在裏面等候多時。

門內隐約傳出争吵的聲音,孟緒初拉開休息室門的一瞬間,就有一團黑影踉跄着往他身上砸過來。

——是于柳。

她顯然是在扭打中被摔過來的,打她的人用了大力氣,砸到孟緒初身上的力道不小。

孟緒初猝不及防沒來得及閃躲,就被她曲起的手肘戳到小腹,當即疼得倒吸了一口氣。

“哥!”孟闊緊張道。

這一聲驚呼引起了周遭的注意,于柳猛地擡頭,看到孟緒初的瞬間眼神都閃了閃。

她整個人狼狽不堪,頭發淩亂,嘴角還帶着新鮮的傷口,耳環掉了一半,深綠色的連衣裙皺皺巴巴,無言地抓緊了孟緒初的手臂。

孟緒初沒有掙開她,只反手對孟闊擺了擺,示意他不用驚慌:

“沒事。”

他拉着于柳一起站了起來,休息室內,一直跟在穆海德身邊的老管家收了手,退回穆海德身後。

他穿着一如既往的棉布襯衫,身形挺拔,和穆海德差不多歲數,身手卻明顯矯健許多。

顯然他剛才是依照穆海德的命令,在對于柳施加“微小”的懲罰。

穆海德端坐在沙發上,兩手虛虛搭着拐杖,見了孟緒初微微笑着點點頭:“緒初,你來得比我預計中要晚一點啊,怎麽,路上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事,”孟緒初說,“只是車開得比較穩當,畢竟——”他擡了擡眼:“我也怕再出一回意外。”

穆海德直視孟緒初的眼睛,眼中滿是慈愛的目光,聽到這句話後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那确實得注意安全。”

這間休息室很大,孟緒初不再跟他周旋,徑直越過茶水區向穆海德走去。

孟闊合上門,帶着于柳緊跟了上去。

孟緒初在穆海德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兩條長腿交疊着翹起,手腕随意搭在大腿上:

“只是可惜我雖然來得晚,還是撞見了您和二嬸不愉快的場面。”

“诶,”穆海德笑着搖了搖手:“沒到那一步,有些分歧罷了。”

“什麽分歧?!”于柳沖上前,赤紅的眼睛瞪着穆海德:“分明是你要一手遮天!”

她似乎氣急了,衣服頭發都忘記了整理,頂着一張化了妝的臉對穆海德怒道:“世鴻他屍骨未寒,你居然要立刻火化!如果我不是趕過來了,你準備又故技重施給我一盒骨灰嗎?!你做夢!”

穆海德臉上的笑退了下去:“弟妹說話怎麽這麽難聽,人死不能複生,不火化難道等着他腐爛發臭嗎?你忍心看着世鴻一點點爛掉?”

“我呸!”于柳唾罵:“一個招數用這麽多年你都不膩嗎?!”

“你要不是心虛,為什麽要收了我的手機,為什麽要指示那個老不死的來打我!”她尖叫着:“這次你別想再動什麽手腳!”

“我要報警!屍體我要留着做屍檢,我要告你殺人,你用殺林承安一樣的手法殺了我——”

啪!

穆海德暴起,甩出一記響亮的耳光。

于柳被扇得重重摔倒在地上,額角撞到在茶幾邊緣發出好大一聲響。

剎那間,室內安靜了一瞬,像在那瞬間被抽掉真空一般,所有人的表情都定格了半秒。

好在于柳只是被撞暈了幾秒,不一會兒又徐徐睜開眼,撐着地面暈暈乎乎坐起來。

有幾股溫熱的液體順着側臉往下滴,她擡手摸了下,看見了一手的血。

“啊!”于柳驚呼一聲,又吓得差點暈過去。

孟緒初嘆了口氣,起身想要扶她起來,剛彎下腰就被老管家鉗着肩膀摁到了地上。

老管家年輕的時候顯然也是練家子,随手一按力道都不小,孟緒初來不及躲,膝蓋重重磕到地面。

但這個疼痛只能算作微乎其微,因為被推搡的時候大概抻到了哪裏,肚子又是一陣鑽心的疼。

孟緒初眼前黑了一瞬,按住下腹,死死咬着嘴唇,也沒能忍住一聲悶哼,頸側青筋都繃了起來。

孟闊也被這一下搞懵了,沒想到穆海德的人這麽不講武德,反應過來後當即暴跳如雷:“我艹你爺爺的爹!”

他一把沖過去抓住老管家的手,“你丫的碰誰呢?!啊!誰他媽讓你動手的,想死嗎!!”

說着就揪住管家的衣領扭打起來。

嘭——

房門再次被撞開。

五六個黑衣保镖魚貫而入,迅速将兩人分開,再一剔管家的膝窩,反擰胳膊直接将人按到地上。

“卧槽,卧槽!”

孟闊揉着肩膀從人群中掙出來,不可置信盯着地上被鉗制住的老管家:“你丫身手不錯啊……”

要不是人來得巧,他一時半會兒還真打不贏。

穆海德一直在後方冷眼觀戰,見室內一下湧入無數生面孔,才終于變了變臉色。

江骞從人群走出來,比那些黑衣保镖還要高出一些,沒穿外套,身上只有一件襯衫,兩邊衣袖卷起,着裝比任何人都随意,氣質卻格外冷冽。

“骞哥,你敢不敢再來晚一點!”孟闊在後面嚎叫着。

江骞一擺手,保镖們就會意地讓開位置,連帶着孟闊也被擠到了一遍。

于柳恍恍惚惚看見終于來了救兵,多年養尊處優的闊太太本能讓她習慣性伸出手,顫顫巍巍叫江骞過來扶自己。

下一秒,卻突兀地撲了個空,差點一骨碌又撞到茶幾上。

“啊?”她不可思議地轉過頭,只見江骞徑直從她身邊經過,在孟緒初面前蹲了下來。

“怎麽樣?”他攬着孟緒初的腰,很輕地将他往身前帶了帶,“傷到哪裏了?”

孟緒初撐着江骞的手臂緩緩直起腰,垂着眼睛搖了搖頭。

只是他的臉色比撞破了頭的于柳還要吓人,白色一點血色都沒有,襯得烏黑的睫羽都像沾着水汽,沒有絲毫說服力。

江骞差點沒收住音調:“他打你了?”

氣勢暴戾得就像立刻要起身把穆海德從窗口扔出去一樣。

孟緒初連忙按住他的手背,低聲道:“別動手。”

江骞一頓,眼神動了動,像被什麽東西找回了理智,快要爆發的盛怒勉強壓了回去。

他用力握了握拳,終于還是呼出了一口氣,摟着着孟緒初的腰,小心地扶他坐回沙發上。

于柳眼神在他們兩人之間晃過去又晃過來,伸出的手還懸在半空,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她。

她不可思議看着眼前的一切,愣愣道:“打、打的是我啊……”

最後還是一個有眼力見的保镖過來攙了她一把,架着她的胳膊把她拖去沙發上。

大門再次合上,其他保镖也松開了對老管家的鉗制,用力把他往穆海德身邊一推,他才踉跄兩步地扶着桌椅站起來。

穆海德杵着拐杖緩緩在地面敲了兩下,環視着室內烏泱泱的一圈人,誇張地笑了起來:

“來趟醫院帶這麽多人,不适合吧緒初?”

他說着又将視線移到于柳身上,目光帶着讓人不寒而栗的狠意。

他往前一步,于柳就本能地一瑟縮,像是終于從突然的變故中回過神似的,一骨碌爬到孟緒初身邊,扒着孟緒初的膝蓋。

“緒初……緒初你幫幫我……”她睜着通紅的雙目,仿佛把孟緒初當成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不能讓他對屍體下手啊!”她眼角流出淚,聲音像被碾碎過一樣顫抖:“你知道的,你知道的!要是連屍體都沒了,就真的什麽都沒了……”

“他們把我手機收走了,你幫我,你幫我報警……”

穆海德皺了皺眉,老管家見狀就要上前,卻被幾個保镖死死攔住。

孟緒初彎下腰,問于柳:“我幫你,你能給我什麽?”

“我都給你!”于柳像是抓住了曙光,哽咽道:“你想要的,你想知道的,我統統告訴你,全部都告訴你!還有那個證據——”

最後兩個字仿佛平地一驚雷,孟緒初眉心倏而一跳。

穆海德直接變了臉色,他瞳孔劇縮,短暫的片刻內在腦海裏飛速搜索着有什麽他遺漏過的,可以被充作證據的東西,但一無所獲。

半晌他眯起眼,狐疑而又警惕地看着于柳:“你能有什麽——”

于柳一哂:“這麽多年為你這種人賣命,我們還不得留點自己保命的東西嗎?”

穆海德咬緊了牙冠,這種被模糊不清的東西掣肘的滋味讓他極為惱怒,他捏緊拳頭朝于柳逼近一步,窗外卻突然響起了警笛。

他猛地頓住,不可置信看向于柳:“你什麽時候……”

孟緒初淡淡接過話茬:“是我做的。”

穆海德一怔,而後猛地想通了。

難怪今天一開始孟緒初只帶着孟闊出現,難怪那個姓江的從來都對孟緒初寸步不離,今天卻遲到了那麽久。

他嗤笑着出聲,既像是被氣笑了,又像是搞不懂孟緒初這麽大費周章的意義。

“你不會真以為叫警察來就有用了吧?”

穆海德很清楚現場和屍體都處理得差不多了,這種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幹,甚至算得上駕輕就熟,就算警察來也只能按部就班地調查,光是時間就會耗費不少。

而在此期間他幾乎不會受影響,只要他能自由活動,有充足的空間協調運作,保全自己根本不成問題。

孟緒初仿佛也看穿了他心裏的念頭,點了點頭:“所以我報的是故意傷人。”

穆海德倏而一滞,緊接着腦子裏轟的一響。

不遠不近的地方,孟緒初低下頭,對于柳說:“去驗傷吧二嬸,只要你不諒解,他至少要在裏面待兩三天,那時候我們再好好談談。”

穆海德幾乎倒退了半步,不敢相信孟緒初居然會用這種手段,用這種手段将他控制住,讓他在最關鍵的幾天內陷入完完全全的被動。

孟緒初對于柳笑了笑:“二嬸,你會諒解嗎?”

于柳怔愣地望着孟緒初,對上他平靜的目光,室內冷白的光線照得孟緒初臉頰雪白,睫毛映在眼底的陰影很深。

于柳不自覺顫抖了一下,他擡手摸了摸自己臉上還未幹涸的血,猩紅黏膩的血液刺痛了視網膜,也讓她猛地驚醒過來。

啪嗒——

兩滴眼淚砸在手上,她哭着露出一種近乎狂喜的笑容,轉頭狠狠盯住穆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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