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往事如風

往事如風

白袍人走了,留下程敘水在這片荒地思考交易的可行性。

但是怎麽可能呢。

程敘水蜷縮着身體,不想讓自己的神情暴露在暗處的監視者面前。

盡管他明白只要自己點頭,那麽面前的情況就會立刻好轉,完全不需要這樣強撐着吃苦頭。

程敘水神經質地瞪着眼睛,紅血絲已經爬滿了眼白部分。

他幾乎想起來了一切,過去暗無天日的時光,還有被陳休言帶去反相世界尋找生的希望。

這雙眼睛得來完全是機緣巧合,當初他身邊的怪事頻發,陳若愚對他又怕又忌憚,程連義也對這個邪性的兒子不太喜歡。

後來出了意外,程敘水的眼睛在一次車禍之後就壞掉了,恐怖的卻是醫生在拆開紗布後發現,程敘水受損的眼球不見了,整個眼眶像是被人挖空了一般,可偏偏程敘水半點反應都沒有,好像一切都是應該發生的。

後來陳休言來到了這個家,把程敘水帶走。

起先程敘水并不知道自己來到了哪裏,直到耳邊此起彼伏的怪叫,以及和印象中相差甚遠的小動物形狀,他才有些反應過來。

自己應該是來到了怪物的老巢。

就像回家一樣。

那時他還太小,摸着手邊軟乎乎的組織,揚起頭對陳休言說:“外公,我們可以把它帶回家嗎,我喜歡它。”

程敘水小到沒有恐懼,只知道終于有東西願意接近自己,盡管他看不見手邊的東西究竟長什麽樣。

陳休言輕輕笑了一聲,穿着白襯衫和西裝褲的他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看着程敘水手邊大團的人類肢體組合體,他的眼神中帶着警告,聲音卻很平和:“當然可以,等小水好了,我們把這裏的小動物全帶回家去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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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小小的程敘水聲音脆生生的,頭上纏着雪白紗布的他看起來乖巧極了,總讓人忍不住憐惜,為什麽這麽小的孩子要經歷那麽多的痛苦。

他身上的傷逐漸好轉,在反相世界,愈合速度比人類世界快得多,只是陳休言的擔憂一日多過一日。

“小水,要是以後外公不在,你能不能照顧好自己?”

程敘水坐在地上,懷中抱着一只三頭狗,聞言擡頭,對着聲音發出的方向,有些害怕地說道:“外公也不要我了嗎?”

陳休言笑了笑,摸着他的頭:“外公才不會不要小水,只是每個人都會有離開的時候啊,小水不要害怕離別。”

程敘水皺着眉頭,小手在三頭頭身上慢慢地撫摸着:“我不要外公離開,我喜歡這裏,喜歡外公,我想一直和外公住在這裏。”

一根手指頭在程敘水的頭上點了點,像是好奇這個人類。

程敘水又愉悅起來,抓住了面前的手腕,說道:“是你!”

人類肢體組合在一起的怪物看起來無比滲人,面對程敘水時卻很溫柔,長着尖銳指甲的手放在了離程敘水最遠的地方,有些長着眼睛的手掌好奇地湊在程敘水的面前,打量着他。

陳休言問道:“你這是長出眼睛了?”

那一團怪物輕輕動了一下,随後一道清朗的聲音從它的身體中傳出來:“不止,還有聲帶和嘴巴,這樣我就可以和小水說話了。”

陳休言撇嘴,低聲嘀咕:“之前還裝清高覺得人類醜,現在倒是上趕着當人類了。”

小小的程敘水咯咯笑着,摸了摸湊到面前的大手,說道:“喜歡叮叮當。”

陳休言:“什麽叮叮當?”

程敘水眉眼彎彎,把一串小鈴铛挂在了面前的手臂上,數不清的手腕都湊到了他的面前,都想要得到屬于自己的小鈴铛。

“不要着急哦,每個都有。”

程敘水摸索着,為觸碰到的每一條手臂都挂上了小鈴铛。

怪物每動一下,就會有清脆的鈴铛聲響起來,一陣一陣的,就像清爽的風。

程敘水很開心,他在這裏融入得很好,直到那一天的到來。

外面狂風大作,已經開始抽條的身體時常會有生長痛,陳休言總讓他待在庇護所裏,身邊有幾只怪物陪着自己,這很好。

程敘水抱着三頭犬,靠在大怪物身上,低聲說道:“外面好吵,是有什麽事情嗎?”

三頭犬在他懷中嗚嗚了幾聲,似乎有些焦躁。

男人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沒事,你的外公會解決的。”

程敘水點頭,慢慢站了起來,他在這待了幾年,路況早已熟記于心,熟練地繞過牆壁,走到了屋子外面。

仰着頭,用臉頰感受着外面吹過來的風,低聲說道:“風裏有沙子,是不是出問題了?”

清脆的鈴铛聲響起,幾條手臂從程敘水的身後擁過來,溫熱的氣息靠在程敘水的背後:

“你想去嗎,風最大的地方。”

語氣中暗含引誘。

程敘水沒有過多猶豫,牽着三頭犬和怪物離開了這裏,跟着怪物的指引,他來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他看不見,只是覺得空氣中充斥着讓人難以忍受的氣息。

程敘水蒼白着臉回頭,問怪物:“這是哪兒呀?”

怪物笑而不語,牽着程敘水的手,慢慢地往前走,然後說道:“小水,等你長大了,記得回來找我呀。”

程敘水來不及反應,背後突然傳來推力,他向前撲倒在地,還沒等他喊出聲,頭頂好像遭受了重擊,猛地一下讓他昏了過去。

再後來蘇醒的時候,身邊已經沒有任何人了,腦海中關于過去幾年的記憶變得模糊不清,看着面前忌憚自己的父母,他眼神懵懂。

在人類世界過了幾天,那段記憶徹底消失,他不再記得三頭犬的喊叫聲,也沒有了大怪物的陪伴。

只有日複一日越來越厚重的空虛感。

漸漸地他不再說話,外界對于自己雙眼的談論也被刻意忽視。

就像是大腦啓動了某種機制一般,從十七到二十的這段時間并沒有在程敘水的腦海中留下任何痕跡。

直到再次回到這裏。

父母消失的地方。

程敘水滿臉慘白地看着遠方,終于知道自己的眼睛為什麽與常人不同。

先祖與怪物的誓言延續到了子孫的身上,陳休言是唯一得到傳承的人,延續本該在陳若愚身上,沒想到陳若愚就像是被排除了一般,成為了一個普通人,那些古怪的傳承在程敘水身上得到了延續。

程敘水本該好好地長大,就像一個普通小孩一樣,只是陳休言沒想到他的父母會那麽的愚昧,将希望寄托于在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神棍身上,這才有了後來死無全屍的慘劇。

反相世界兇險異常,他的任務就是在人間守着,防止倻氣往人類世界逸散,只是程敘水的經歷已經完全背離了先祖和怪物的約定。

他似乎被怪物的詛咒纏上了,那麽倒黴那麽不幸。

陳休言帶着程敘水回到了反相世界,想要找到讓程敘水生活回歸正軌的方法。

只是方法還沒找到,倻氣就先一步爆發了。

為了程敘水,也是為了外面的人類,陳休言把自己填進了扶井中,唯一的要求是讓怪物保護好程敘水,讓他完好無損地回到人類世界。

怪物的進化迅速而恐怖,那雙眼睛帶着十分神奇的力量,最終裝進了程敘水的眼眶中。

怪物不甘散盡力量在反相世界一直休眠下去,變成了三個獨立的個體,在幾年之後,找回了人類世界的程敘水。

“也許我應該為你們感到欣慰?”

程敘水輕輕呼着氣,已經沒什麽力氣了。

他不知道那些人為什麽要自己的眼睛,明明強行奪走自己也毫無辦法。

程敘水想等烏幻白,想等伏安影來找自己。

他們明明一直纏着自己,怎麽到了關鍵時刻就沒人影呢?

程敘水擡頭看天,頭頂烏雲密布,北風好像有了實體,裹挾着刺骨的寒刃往程敘水的身上卷。

他仰面倒下,已經接近力竭了。

天空平白下起雪來。

大片的雪花落在程敘水的身上,猶如一件雪白的衣袍。

不知過了多久,踩在雪上的聲音響起,男人站在程敘水的身前,一言不發。

“怎麽弄得這麽狼狽。”

語氣中帶着惋惜,聽起來卻讓人覺得他滿懷惡意。

論誰也不會知道,當初那樣溫順地待在程敘水身邊的男人,會這樣折騰他的“主人”。

聞獨嘴角帶着淺淡的笑意,彎腰将雪地中的人抱起,好像很憐惜似的,看着懷中的人,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柔軟。

程敘水被帶到了一個很陌生的地方,渾身都被溫熱的水覆蓋,聞獨坐在浴缸的外面,看着躺在水中的人。

“你答應過我的。”

白袍人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聞獨神色恹恹,一心看着昏睡着的人。

“答應你什麽了?”

白袍人很顯然有些焦躁,強行鎮定道:“時間快到了,我必須拿到他的眼睛,你不會反悔了吧?”

面對白袍人的試探,聞獨沒什麽反應。

他伸出手,指尖在程敘水濕潤的臉頰上劃過,神色莫名。

“急什麽,千年都等了,還差這一會嗎?”

聞獨不顧形象地翻了個白眼,一句話把外面的人堵得說不出話來。

他臉側的蠍子紋路栩栩如生,好像活過來了一般,沒有了掩飾,聞獨渾身上下邪氣橫生。

白袍人走後,程敘水被聞獨抱到了床上,純黑色的床單襯得他人更加蒼白。

烏黑的發絲淩亂地耷拉在額頭上,雙眼緊閉,殷紅的雙唇緊緊抿着,昏睡中的人哪怕意識不清醒也沒有放松下來。

聞獨輕輕躺在程敘水旁邊,慢慢地靠近了他。

十指相握,兩手交疊。

程敘水醒過來時,連呼吸都難以控制,滿臉通紅,脊背抵着床面動着。

“呃……你、你在幹什麽……?”

聞獨笑了一下,說:“不夠明顯?”

說罷用力一挺,身下之人的眼瞳瞬間放大,有些沙啞的哼唧聲控制不住地從喉嚨中釋放出來。

程敘水掙紮了一下,才發現手腕被鉗制在了聞獨的手中,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他重重地喘息了幾下,斷斷續續道:“別……別弄了吧,我要死了……”

“不會的,我喂你吃了藥。”聞獨在他的唇上親了幾下,“你感覺到了嗎,你會興奮很久。”

程敘水眼睛有些濕潤,臉頰通紅,想着自己應該不會是被下了椿藥吧?

“猜對了。”聞獨似有所感。

他伏在程敘水的胸口,擡頭看他,眉眼彎彎:“就是椿藥,不過沒有副作用,你不用太擔心。”

程敘水被頂得難受,想躲開沒成功,身體被狠狠壓制住,再也說不出話來。

聞獨貼着他的側臉,脖頸上帶着薄汗:“你知道嗎,單打獨鬥對你來說很簡單,但是圍剿的話,你必死無疑。”

“嗯……呃……”

“我想幫你,可是你太不聽話了,要是你安分一點,維持原來的生活,我不會和那個怪物達成協議。”

程敘水擡眸看他,艱難道:“威爾金的藥,是你配的……?”

聞獨坦然承認:“對。”

程敘水:“你想要什麽?”

“你。”

……

高大的落地窗前放着一把椅子,曵地長袍落在地上,昏暗的角落中只有幾道極為細微的呼吸聲。

聞獨走了過來,看着落地窗前坐着的人,漫不經心道:“取出來了。”

他的手中提着一個小瓶子,瓶子裏是半透明的液體,中間有兩團東西在浮動,等到轉過來之後,赫然是一對人類的眼球。

白袍人看着他手中的瓶子,半晌,才輕輕笑了一下:“合作愉快。”

聞獨把瓶子扔給了他,說道:“下次再來打攪我們,就不要怪我多管閑事了。”

白袍人颔首,身影逐漸消失,連帶着角落中的人影也消失不見。

随着他們的離開,房間內詭異的氣氛也開始消散,不過幾分鐘,就和普通的房間沒有了差別,只是燈光昏暗,有些影響視線。

聞獨的臉在微弱的月光中看不太清,其中的神色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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