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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這三人是剛來的,在青、白衣兩人談話時上樓來的。三人罵罵咧咧地上了樓,落了座,吩咐小二快取茶來。
南風不得不注意到他們三人,因為這三個人絲毫不和這茶樓悠然的氣氛相符。這三人看着像是來錯了地方,看着該去酒樓。
這三人中一個是個虬髯大漢,赤着手臂,像是做苦力活的。他左側那人也身材魁梧,但卻沒胡子,皮膚比這大漢黑了兩層。三人中兩個皆魁梧壯實,但這第三個卻一點也不魁梧,非但一點不魁梧,反而極其的瘦。他的身子像是只風幹的猴子,透過淺薄的夏衣,都能清楚看到他胸前突出的肋骨。那兩個大漢的身子,近于他的三倍。任何人看到這三個人,都會奇怪那兩個大漢為什麽會和他一起。
三人一落座,便說起了事,聊起了剛剛哪一把輸了,哪一把贏了,哪一把該押什麽。那瘦成猴子的人右腿踩坐在長凳上,忽然哈哈大笑着拍了桌子一下,說今日竟遇到個冤大頭,白送了錢來。
南風聽了一句便明白了,這三人剛從賭坊過來,而且還是剛贏了錢過來。只是她奇怪賭徒贏了錢不去喝酒慶祝,怎麽跑來喝茶慶祝?莫非現在賭徒也講究起了風雅?
她正想着,忽聽那邊虬髯大漢道:“老子今兒個開心,待會一定把醉鄉樓的酒全喝光才行!”
只聽那瘦成猴子的人聽了笑他道:“沒出息,去醉鄉樓就是為了喝光那的酒嗎?”
何必突然開口問道:“醉鄉樓是酒樓嗎?”
南風側頭看了何必一眼,見何必剛從那邊三人收回視線看着她。
何必一直聽着那邊三人的談話。他們的談話聲很大,她即便不是刻意去聽,也還是能清楚聽到。
南風道:“也不全是。”
何必問道:“什麽不全是?”
南風道:“他們不全是賣酒。”
何必道:“那還賣什麽?”
何必問住了南風。南風突然閉上嘴沉默了會。
過了會她才回道:“還賣人……”
何必“啊”了一聲,道:“他們還販賣小孩?這麽明目張膽?朝廷難道就不管?”
南風皺了皺眉,她活了二十七年,從沒遇到這種情況。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又過了會,她才道:“不是小孩子,是大一點的人”
一直皺着眉等她回答的何必聽到這話後,皺着眉又“啊”了一聲,道:“這醉鄉樓到底是什麽地方?又賣酒又賣人,難道去那的客人喝酒還要就着人喝?好好的人還成了他們的下酒菜了?”
南風握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
能讓一個武功不弱的殺手手抖的人世上沒有幾個。
醉鄉樓的客人喝酒的确是“就”着人喝。但南風還從沒聽過像何必這種說法,她突然理解了一位聖人所講的一句話。
食色,性也。
果然二者是分不開的。
南風喝了口茶。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所以只能喝茶。
那桌的客人又說了幾句話吸引了南風注意,她的眼裏忽然精光一閃。南風的眼裏精光一閃的時候,就說明有事情。
那瘦成猴子的人對另兩人道:“你們可知今日這冤大頭是何人?”
另兩人搖了搖頭。
那瘦猴子嘴角一笑,道:“正是包了醉鄉樓面首十日的人。”
三人一對視,忽然面上都露出了奇怪的笑容。這笑容有些猥瑣犯賤。
南風自然也知道醉鄉樓面首被人包的消息,煙花之地的消息,本就傳得快,何況還是面首的消息。她不僅知道這個,還知道包了面首的是何人,也知道那十日時間還剩下兩日。
正因為知道這些,所以她今早探到那人退房的消息時才沒有着急,她知道他還沒有離開景雲城,他要離開也應該是明日過後。一個殺手做的事情都是有目的的,他既然定了十日,就一定有留在景雲城十日的原因。
只聽到那邊三人又是一陣笑,此刻三人話題已經順着冤大頭和面首聊了開去,聊到了一些只在入夜熄燭後發生的事情。
三人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聊,但奈何南風耳朵實在靈了些,偏偏将那些話全聽得清楚。
雖然這雙耳朵救了她不少次,但只怕南風此時卻想把它們捂住,即便會被旁人看做白癡。
有人是恨不得閉上耳朵聽不見,有人卻是探着腦袋恨不得聽見。
何必皺着眉,聽到那邊的話聲越來越低,低若蚊蠅,低到只能聽到嗡嗡聲聽不清話聲。耳朵再也聽不清那話聲時,她懊惱地坐了回來。
何必當然知道他們在聊什麽,她在聽到他們說“面首”的時候,就隐隐猜出了醉鄉樓是什麽地方。她并不笨,只不過有點直。
南風喝了口茶,道:“我們該走了。”說着喊來了小二,結了帳。
何必一愣,見南風已經離開,忙起身追了過去。
兩人下了樓,出了茶樓,南風道:“你先回去吧”
何必瞪眼道:“你一個人去?”
南風點了點頭,道:“你不會輕功,追不上他。”
何必幹瞪着眼。她的确不會輕功,南風說的沒錯,她沒辦法說服南風,所以她只能幹瞪眼。
南風轉身要離開。
何必道:“你準備去哪?”
南風停下轉身道:“賭坊”說完離開。
何必看着她遠離。
何必真的回去了?她真的會聽南風的話?
并沒有,她只聽自己的心。她順着自己的心走,而她的心裏此刻充滿了激動、好奇,和冒險的刺激。
冒險的心不止男孩子有,女孩子也有,何況江湖本身就帶着一種吸引人的魔力。
何必對南風即将要做的事很好奇,所以她跟在後面,跟着南風。
南風确實去了城裏的賭坊。她走向一家門上挂着灰藍門簾,簾子上繡着金黃銅錢樣式的店。
何必看着南風掀開門簾走了進去,她擡頭看了眼,見那門上挂着的匾額漆着“長樂賭坊”四個大字。這是離茶樓最近的賭坊。贏了錢的賭徒,出了賭坊,一定找個最近的茶樓休息休息,然後等天黑了,再起身去醉鄉樓。
何必在街對面的小攤後看着賭坊門口,等着南風再走出來。
日漸西沉,天色将暮。
何必等了一刻鐘,沒有見南風出來,倒見到五六個賭徒垂頭喪氣走出了賭坊。
長樂賭坊,進賭坊的時候每個人都是喜氣洋洋,但出賭坊的時候,十個裏面或許只有三兩人臉上帶着笑意。但不論哭的人多少,笑的人幾個,開賭坊的一定都是笑着的。因為只要有人來賭錢,他們就有錢賺。
又等了兩刻鐘,就在何必都想要進賭坊看看南風是不是已經走了的時候,門簾忽地被人從裏面掀開,何必看到南風從裏面走了出來。
何必盯着南風。
南風從賭坊出了門,直接轉左離開。
何必看南風走遠了些,才從牆角走出來,跟了上去。
何必跟着南風走過兩條街。此時天色已暮,街兩邊的店鋪都點了燈,燭光從門窗裏透到了街上。
南風走在前面,左手握着她的劍,走過兩家點了燈的鋪子後,她突然停住腳步,彎腰拍了拍褲腳。
何必在後面跟着,猛然見她停下,忙側身躲到旁邊店鋪柱子後。
南風彎腰拍完褲腳,起身又往前走去。
何必還以為南風發現了自己,見到南風只是拍了拍衣服,忙又跟了上去。
南風轉過街角。
何必跟了上去。何必的腳剛邁過街角,身子突然頓在了那裏。
南風抱着劍,站在那裏看着何必。她仿佛早就知道何必跟在後面。
何必見已被發現,尴尬扯了扯嘴角,道:“好巧,我正準備回府,你在這裏,是那個人在附近?”
南風看了看何必,面無表情,但她的眼神似乎已經洞悉一切。
南風道:“若你是準備回去,你剛才就不會說‘好巧’。”
若何必真是在回府路上偶遇南風,她突然見到南風一定會愣一下,而不是尴尬扯了扯嘴角。正是她扯嘴角的動作說明她做賊心虛。若是個經常說謊的人,也就不會露出這麽大的破綻,偏偏何必是個不會說謊的人。
何必見已被她發現,心知瞞不下去,問道:“你怎麽知道我跟着你?”
南風道:“耳朵聽到,眼睛看到。”
見何必聽不懂,她又道:“我走你就走,我停你也停,誰聽見了,都知道不對勁,我拍褲子,就是想看看是不是你。”
何必愣在那裏,她的确不是個高明的追蹤者。何必嘆了口氣。
南風道:“你回去吧”南風轉身要離開。
何必道:“你是不是去醉鄉樓?”
聽到聲音,南風擡起的腳收了回來,道:“是”她沒有什麽理由需要騙她的朋友。
何必聽了求道:“帶我一起去吧”
南風道:“你去做什麽?”她轉過身看着何必。
何必道:“我就是想去看看”她的确就是想去看看,任何一個從二十一世紀來的人都對花樓有好奇心,何必也是那任何一人中的一個,所以她想去看看。
南風道:“那裏除了女人就是男人,街上除了女人也是男人,你在街上看,和在醉鄉樓看有何不同?”
何必瞪眼道:“那一樣?”
南風皺眉道:“不一樣?”
何必啞然,道:“不一樣!街上是街上,街上的男男女女都是為了買東西賣東西,而醉鄉樓的男男女女……”她突然停住不說。
南風問道:“醉鄉樓的男男女女怎麽樣?”
何必道:“醉,醉鄉樓的男男女女……”好像也是為了買“東西”賣“東西”。
但何必想不到該怎麽表達。
她道:“總之不一樣。”
女人有時候總是很“無理取鬧”,沒有道理的事情,到了她們這裏都會變得很有道理。真不知道兩個無理取鬧的女人到了一起,究竟會是哪個忍受哪個無理取鬧。
南風無奈道:“你一定要去?”
何必連點三下頭。
南風嘆了口氣,轉過身道:“那你跟我來吧。”
南風沒有強迫何必離開,她知道即便她讓何必離開,何必也一定還會在後面偷偷跟着到醉鄉樓。小孩子的好奇心總是那麽強,不讓她做什麽事,她偏偏非做不可,越是阻撓,她越是有興趣。南風突然想到十七歲的自己,也是那麽好奇,對什麽都那麽好奇,所以才從塞北,一路南下至川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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