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胭脂

胭脂

戰場遺址的朔風卷着碎骨,撞在生鏽的箭镞上發出嗚咽。辛夷的靴尖踢開半掩在雪中的胸甲,鎏金狼首吞月紋刺得眼眶生疼——這是兄長二十歲生辰時,父親親手系在他戰馬上的護心鏡。

白芷蹲下身,指尖拂過甲胄邊緣的裂痕:“箭簇自後背貫入,刃口有倒鈎。”她忽然捏住一片碎骨,青灰的骨面上留着細密的齒痕:“狼群啃噬的痕跡……但最先撕開血肉的,是南疆彎刀。”

辛夷的劍鞘突然砸向凍土。冰層裂開的剎那,半截白骨手臂破雪而出,指骨死死攥着支焦黑的骨哨——哨尾刻着兄長慣用的标記,一道橫貫的刀痕,正是她七歲時頑劣刻下的。

暮色将血色殘陽揉碎在斷戟間。白芷含住骨哨的瞬間,辛夷的手已按上她肩頭:“這哨聲會招來……”

凄厲的哨音卻先一步撕裂死寂。遠處山脊騰起狼嚎,黑影如潮水漫過雪原,幽綠的眼瞳在暮色中連成鬼火。

“別動。”

辛夷忽然從背後貼上來。染血的狐裘裹住兩人,她左手環過白芷腰際握住弓臂,右手覆上那人拉弦的指尖。白芷後頸感受到溫熱的吐息,耳畔響起低語:“西南風向,箭簇擡高三寸。”

狼群撲來的剎那,辛夷帶着白芷的手引滿弓弦。箭矢破空時,她腕間的銀鈴纏住白芷發梢,将一縷青絲繞在箭羽上。頭狼應聲倒地,箭尾發絲在血色中飄搖,像招魂的幡。

最後一縷天光墜入地平線時,辛夷在頭狼屍身旁跪下。匕首剖開狼腹的瞬間,腐臭味裹着半塊玉珏滾出——正是兄長出征前,她系在其劍穗上的雙魚佩。

“狼胃能蝕金斷玉,卻化不開這玉佩。”白芷的銀簪挑開玉珏暗層,焦黑的信箋簌簌而落:“你兄長最後一封軍報……被換成通敵密信。”

辛夷的指尖撫過信上“辛家軍叛”四個字,突然将玉佩按進掌心。碎玉割破皮膚,血珠滴在骨哨上,竟滲出一道暗紋——正是北狄王庭的狼首圖騰。

白芷忽然從背後擁住她。冰涼的手覆上她染血的手背,引着碎玉在凍土上勾畫:“看,這才是真正的陣亡名錄。”

血水順着圖騰紋路蔓延,三百個名字在雪地上浮現。每個“辛”字最後一筆都帶着鈎,是兄長獨門的暗記。

骨哨突然自鳴。

白芷的唇尚未離開哨口,凄怆的哨音已驚起寒鴉。黑羽掠過殘陽時,辛夷看見鴉群組成的圖案——正是父親絕筆中提到的“七星鎖魂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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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

她旋身将白芷撲倒在箭垛後。淬毒的弩箭擦過鬓角,将骨哨釘在殘破的軍旗上。辛夷的掌心撐在白芷耳側,碎雪混着血水從指縫滴落:“哨聲引來的不止是狼……還有十五年前的亡靈。”

白芷忽然仰頭咬住她染血的腕帶。銀牙撕開布條的裂響中,她扯出暗藏的輿圖:“你兄長把真正的布防圖……刻在了自己肋骨上。”

輿圖在血色中顯形,每一道山脈走向都用骨血描畫。辛夷的淚砸在“鷹嘴崖”三字上,那裏插着支小箭——正是她八歲時,兄長手把手教她削的第一支箭。

狼嚎與鴉泣在夜空糾纏。辛夷握着白芷的手搭上新箭,箭簇映出兩人交疊的身影:“這一箭,你來射。”

白芷的後背完全陷入她懷中。辛夷的下巴抵着那人發頂,感受到脈搏透過三層衣料傳來。引弓的臂彎繃緊如弦,她帶着白芷的手指向北鬥第七星:“那是兄長化為星塵的方向。”!

箭離弦的剎那,骨哨突然自燃。幽藍火焰中浮出兄長虛影,他握着辛夷的手将箭尾發絲系緊:“寧兒,替我看盡山河無恙。”

寒鴉馱着殘陽墜入雪幕,最後一支箭穿透七星陣眼。骨哨餘燼随風散入烽煙,糾纏的發絲在箭羽上打了個死結——這亂世最鋒利的刃,終究斬不斷血脈裏瘋長的情蠱

醉紅樓的金絲雀籠懸在穹頂,燭火透過茜紗将人影投成妖異的皮影。白芷踩着金鈴舞履旋身時,腕間銀鈴纏着的朱砂繩突然繃斷——這是進門前與辛夷約定的暗號,意味着二樓雅間藏着北狄探子。

“叮——”

她故意将披帛甩向鎏金柱,銀針在柱面刻下三道短痕。鸨母突然掐住她腰肢,丹蔻陷進薄紗:“姑娘這折腰的姿勢,倒像宮裏出來的貴人。”染着媚香的手撫過後頸,正觸到淡去的金龍紋。

三樓傳來玉器碎裂聲。白芷餘光瞥見辛夷掀翻酒案,玄色織錦袍下露出半截軟劍。那人扮作恩客的模樣着實荒唐:眉峰描得淩厲,喉結膏卻因飲酒化開,露出原本白皙的膚色。

“這舞娘,本公子要了。”

辛夷将金錠擲向鼓面,力道震得編鐘齊鳴。白芷的披帛突然纏住她手腕,借旋轉之勢貼近耳語:“東廂第三間,賬冊在......”

話未說完,鸨母的銀簪已刺向辛夷後心。白芷旋身擋下,簪尖劃過鎖骨,血珠濺上金箔屏風。辛夷攬住她腰肢暴退三步,卻覺指尖刺痛——窗棂暗處射來的牛毛細針,正紮在蠱紋最密集的腕脈。

“七步香。”白芷嗅到針尾苦杏味,銀牙咬破胭脂紙,“朱砂混着孔雀膽......”她突然将染紅的唇壓上辛夷手腕,在青紫脈絡上印出血痕:“東南角暗渠,走!”

地窖腐水漫過膝頭時,辛夷的瞳孔已開始渙散。白芷撕開襦裙束住她心脈,就着月光研磨朱砂:“解藥需至親血為引......”她忽然含住辛夷指尖咬破,将血滴入藥臼。

“你早知我們是......”辛夷的呓語被劇痛打斷。蠱蟲在血脈間瘋狂游走,斷月紋滲出的血珠竟與朱砂相融。白芷突然扯開自己衣襟,将混着胭脂的藥汁含入口中,俯身渡進她唇間。

暗處傳來機括轉動聲。白芷就着親吻的姿勢拔出辛夷發間金簪,反手射穿追擊者的咽喉。血霧中,她唇上殘存的胭脂印在辛夷頸側,恰與十五年前昭明公主留在嬰孩襁褓上的唇印重合。

五更梆子敲響時,辛夷在藥香中蘇醒。白芷正對鏡點染唇脂,銅鏡映出她後背——金龍紋蔓延至腰際,與辛夷的斷月紋形成完整圖騰。

“醉紅樓的賬冊,記着蕭珩私運蠱蟲的路線。”她将染血的冊頁投入藥爐,“你中的毒針,是用你兄長的骨粉淬煉。”

爐火突然爆燃,灰燼中浮出半枚玉珏。辛夷撿起時,指尖的蠱紋突然灼痛——玉珏內側刻着“寧兒”二字,正是兄長筆跡。

窗外飄來紙錢,送殡的唢吶聲刺破黎明。白芷突然将辛夷推向暗格:“棺材裏裝的是......”

話音未落,棺蓋轟然炸裂。三百只蠱蟲破木而出,在空中聚成蕭珩的臉:“這份重逢禮,可還稱心?”

蠱蟲撲向藥爐的剎那,白芷将最後一把朱砂撒向虛空。辛夷扯斷腕間銀鈴,沾着胭脂的唇狠狠壓上她後頸的蠱紋:“以昭明血脈,啓萬象歸塵!”

金龍烈焰自兩人相貼處爆開,蠱蟲在火光中凝成兄長虛影。他握着辛夷的手将玉珏按進陣眼,灰燼裏浮出一行血字:“寧兒,我在鷹嘴崖留了......”

晨光穿透蠱蟲灰燼時,辛夷唇上胭脂已淡。白芷心口的金龍紋徹底消散,唯餘一抹朱砂印在鎖骨——那是亂世烽煙中,最灼人的一縷紅塵。

青銅椁壁滲出的屍水在火折子下泛着幽綠。辛夷的劍尖挑開蛛網時,驚覺那些"蛛絲"竟是墓主腸腔拖出的金線——十五年前昭明皇陵被盜案中消失的盤龍繡,正裹着腐屍橫陳在祭臺上。

“別碰椁壁圖騰!”白芷突然扯住辛夷手腕。她指尖的朱砂觸到饕餮紋,整座墓室突然震顫。七星燈自穹頂墜落,燈油潑在屍水中燃起青焰,映出玉棺側面密密麻麻的刻痕——三百個"昭"字,每個都嵌着辛氏族徽。

辛夷的靴底碾碎半塊頭骨,骨縫中掉出焦黑的藥杵。白芷突然跪地幹嘔——這藥杵尾端的蓮花紋,與她鎖骨下的烙印分毫不差。

空氣突然變得粘稠。辛夷的劍鞘撞向墓門時,發現縫隙滲出赤色流沙——這是南疆葬術中最陰毒的“血食局”,活人氣息會催動沙粒吞噬氧氣。

“還剩半炷香...”白芷的銀針在掌心劃出血符,符光卻迅速黯淡。她的唇色褪成青灰,金龍紋消散處浮現出細密的冰晶。辛夷突然扯開束腕皮革,劍鋒劃過動脈:“喝下去!”

血珠墜入白芷唇縫的剎那,玉棺突然爆出裂響。辛夷的腕血與棺中滲出的屍液交融,在青磚地上勾出完整的昭明皇室圖騰——正是白芷襁褓上被撕毀的那半幅。

“你果然流着昭明的血...”辛夷的指尖撫過她頸側冰晶,那裏正浮現出玉棺缺失的銘文:“長生詛,需以雙生蠱主心頭血為祭...”

玉棺蓋板滑開的瞬間,腐屍手中握着的玉珏突然墜地。辛夷用劍尖挑起時,瞳孔驟然收縮——這竟是兄長出征前,她親手系在其劍穗上的雙魚佩!

白芷的銀簪突然刺入棺底暗格。機括彈開的剎那,三百卷《昭明起居注》傾瀉而出,最上方那卷赫然寫着:“景和十八年,昭明公主以親子飼蠱...”

“親子”二字被血漬反複描畫,辛夷的斷月紋突然灼痛。她撕開泛黃的紙頁,背面竟用骨粉寫着:“寧兒即昭明第三女,蕭珩剜其心脈煉長生蠱...”

空氣愈發稀薄。白芷突然将辛夷染血的手按在玉棺圖騰上:“墓主不是昭明公主......是你外祖母。”

棺底銅鏡映出兩人面容,辛夷驚覺自己的眉眼與腐屍有七分相似。

流沙淹沒腳踝時,白芷引着辛夷的手剖開腐屍胸腔。腐爛的心室中,半枚玉蟬閃着幽光——與辛夷幼時含在口中的陪葬玉蟬完全一致。

“長生蠱的母蟲...在你心髒裏...”白芷的銀針突然紮向辛夷心口,“外祖母用三十年陽壽...把蠱蟲封在......”

針尖觸及皮膚的剎那,墓頂突然塌陷。月光如銀瀑傾瀉,照出腐屍後頸的刺青——正是白芷鎖骨下淡去的金龍紋!

辛夷的腕血滴在玉蟬上,蟬翼突然展開。三百只蠱蟲破土而出,在空中聚成蕭珩的臉:“好孩子,這局棋你下得漂亮......”

最後一縷空氣被吞噬前,辛夷将玉蟬塞進白芷唇間。蠱蟲穿透她心口的瞬間,白芷後頸的金龍紋突然暴亮。

“以昭明血,斷長生詛!”

她咬破舌尖吻上辛夷的斷月紋,混着蠱血的唾沫在兩人唇間交融。玉棺轟然炸裂,腐屍手中的《起居注》在火光中翻卷,顯出血寫的真相:“寧兒乃昭明與辛帥嫡女,蕭珩弑姐奪位......”

流沙吞沒最後星火時,辛夷腕間的銀鈴纏住白芷發梢。玉蟬在黑暗中泛起微光,映出棺底終極秘密——她們的血脈,才是真正的長生藥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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