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兄弟 那裏吃一頓飯得多少銀子?

第13章 兄弟 那裏吃一頓飯得多少銀子?

宋明哲是個不折不扣的書生,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穿着儒衫書生袍,一路從長街趕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雙手按在大腿上,躬着背,熱汗從額頭蒸出來,一副快要熱暈過去的模樣,就這弱雞般的身體,裴星悅心說怪不得宋成書那老狐貍要把他騙回來。

“是我……我猜測你還沒離京,讓人找了找,你果然還……還在……”一旁的小厮打開折扇拼命地給他扇着,宋明哲喘了兩口氣,才平順了起來。

然而裴星悅卻抱臂道:“找我做什麽,難不成你害怕了,想把我帶回去做你的替死鬼?”

真如此的話,裴星悅心說他不介意毆打一下朝廷命官的公子,打個半死不活,無法自理,想必也不用再去龍煞軍了。

然而宋明哲卻擺手道:“不是,這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我只是忽然想起來,你忘記東西了。”

裴星悅挑眉,目光跳遠,就看見宋明哲的身後,一個下人牽來了一匹棗紅馬。

“這是你的馬,離京的話,沒有它你怎麽辦?”宋明哲示意下人把馬交給裴星悅。

裴星悅其實想過他的馬,只是他還沒接到小哥哥,暫時不打算離京。馬要是帶出來,這飼料和安置就成了問題,幹脆就當忘記了,堂堂尚書令的府邸,總不至于餓着他的馬吧?

可現在……他神色複雜地接過缰繩,看來是不得不找個客棧先住下了。不過還不等他哀悼自己捉襟見肘的銀子,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包袱。

嗯?

他納悶地看向對面,只見宋明哲一邊遞過來,一邊拿眼睛偷偷睨他,用一臉不情不願,甚至有些不耐煩的聲音說:“不管怎麽樣,都是宋家對不起你,賠禮也是應該的。”

話雖如此,手卻一個勁地往裴星悅面前伸,生怕被退回來似的,然而後者卻只是看着這個包袱,不輕不重地笑了一聲。

只見紅衣少俠牽着缰繩,一點也沒有放開的意思。

賠禮?那也得看他接不接受。

見他一動不動,宋明哲心情頓時有些暴躁,臉紅耳赤又拉不下,便催促道:“快接啊,你一個人來京,身上有盤纏嗎?聽說你連晚飯都沒吃,是不是沒錢了?骨氣能當飯吃?”他朝裴星悅全身打量了一下,什麽金玉配飾都沒有,連發飾都只是一根繩子系馬尾,腰封和束袖雖然是銀色的,但作為官宦之家的公子,宋明哲雖不知道那是什麽材質,但瞟上一眼就能斷定那根本不是銀制的。

這個便宜哥哥從頭到尾就沒有值錢的東西,唯一能夠賣點錢的,也就這匹馬了!

真是英雄氣短,裴星悅被說中了心事,心下一片凄然,但面上卻照舊冷冷淡淡,沒搭理人,牽上馬,潇潇灑灑地轉身走了。

走了?

宋明哲頓時瞪大了眼睛,他發動一府的下人到處找,就為了給這人送點銀錢,對方居然還不領情!

江湖俠士了不起啊,自尊心怎麽那麽高!宋明哲又氣又悶。

“公子,他走了,我們怎麽辦?”一旁的小厮問。

怎麽辦?宋明哲鼓了鼓腮幫,然後抄着包袱就追了上去!

他背着爹娘,把手上的私房錢全塞進包袱裏,好不容易找到人,怎麽能夠就這麽灰溜溜地回去?

“你站住!”他一溜煙地跑到了裴星悅的面前,接着把包袱直接丢了過來。

裴星悅驚訝了一下,未免包袱墜地,他只能擡手接了。

“這裏面有三千兩銀票,一百兩銀子,還有一個田莊加一個鋪子。”宋明哲梗着脖子說,“我手頭上就這麽多,雖然跟宋府的産業比起來九牛一毛,但總比沒有的好,足夠你富足一段時間了!”

見裴星悅作勢要丢回來,他連忙後退了一步,雙手在面前交叉,“你……你別不要,這些都是你應得的。”

宋成書不止一次提起要把裴星悅帶回家,周茹跟他一直多有争吵,所以宋明哲早就知道自己有個流落在外的哥哥。

宋府一日都沒盡過養育之恩,宋明哲雖然不希望有人回來搶他的父母和地位,但有時候想想也覺得這個哥哥不容易。

見裴星悅不為所動,宋明哲又氣又惱,很想跺腳,“我宋明哲不喜歡欠人情,今天我冤枉了你,那當做我的賠罪,行不行?”

這個賠罪倒是可以收,不過裴星悅也只拿自己應得的。

他打開包袱,從裏面取出一包碎銀子,從中估摸了二十兩,然後把餘下的包括銀票鋪子全扔給了宋明哲的……小厮。

“你……”宋明哲見此簡直要氣岔了!

“這就夠了。”畢竟掉進池子裏的不是裴星悅,這種小打小鬧明眼人裏都知道怎麽回事。

将銀子放進錢袋後,裴星悅拍了拍宋明哲的肩膀,牽着馬走了。

這下宋明哲再沒有理由了,只能惆悵地看着他的背影,心裏郁悶。

不過裴星悅才走了幾步,卻忽然停了下來,回頭道:“問你個事兒。”

宋明哲一愣,“什麽?”

“如軒樓你去過嗎?”

那必須去過,宋明哲點了點頭。

裴星悅斟酌着問:“那裏吃一頓飯得多少銀子?”

宋明哲莫名地看着他,鬧不明白怎麽突然拐到了如軒樓上,不過難得裴星悅肯搭理他,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看你點什麽,一桌看得過去的席面大概二十兩到百兩之間,當然名貴的食材,廂房排場另算,這沒底的。”說到這裏,他狐疑問,“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想去吃?”

“我約了人。”

“幾個?”

“一個。”

宋明哲瞥了他的錢袋一眼,說:“那就不用整席面了,寬裕點就在大堂裏點上四五個菜吧,環境一樣不錯,不上山珍海味的話,五兩銀子就夠了。”

裴星悅聞言心中落下了一塊大石,手頭上的銀子加上宋明哲給的賠禮應該就綽綽有餘了,于是笑着擡手,“多謝。”

裴星悅長得好,那張俊俏的臉要是不臭的話,笑起來跟天上燦燦的陽光似的,讓人打心眼裏跟着高興。

宋明哲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提議道:“要不,我請你先去吃一頓吧?反正離這兒也不遠,你覺得哪個菜好,就請你那友人,也免得招待不周?”

裴星悅聞言一愣,認真地看向宋明哲。

宋明哲撓了撓頭,“就當做我給你踐行吧。”

*

如軒樓此刻燈火通明,就算是在大堂,也有精美連畫的屏風隔開着桌椅,給食客以獨處自若的放松,周圍盆景花草,小橋流水亦是婉約優美,水中氤氲着霧氣,帶來絲絲涼意。

一旁還有琴師樂者彈奏,不管是環境還是氛圍都對得起這京城第一樓的名號。

裴星悅一踏進這裏就感覺到那熟悉的不自在,窮的。

小哥哥可真會挑,他抽了抽嘴角。

宋明哲顯然是這裏的常客,他一進來,掌櫃眼尖着便湊了上來,“宋公子您好久沒來了,您常去的雅間一直空着呢,小的給您帶路……”

然而宋明哲擺了擺手,“不用,就這兒随便找個坐。”

這一看就是遷就了他身後的紅衣青年,掌櫃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然後笑容可掬地引到一旁的屏風後,親自斟了茶。

宋明哲熟練地報了幾個菜名,便道:“讓他們快些上。”

“是,兩位稍等。”

待掌櫃離開,宋明哲說:“這幾個菜味道做得都不錯,都是當季食材,應該算便宜,你嘗嘗,不喜歡另外再點。”

裴星悅風餐露宿慣了,從不挑吃的,不過這是宋明哲好意,便道了謝。

等上菜期間,他看着眉宇間帶着一抹愁緒的宋明哲,終究還是問了一句,“龍煞軍,你打算怎麽辦?”

宋明哲比他小了三歲,今年不過十七,書生袍穿在身上,顯得年歲更小,看起來不谙世事。

宋明哲聞言一怔,接着端茶品茗,垂下眼睛說:“昭王的命令,連皇上都無法反駁,更遑論大臣,大家都得去,我自然也一樣,忤逆的下場……怕不是跟衛家一樣。”

裴星悅聞言眉間動了動,宋明哲無奈地笑了一聲,“其實應該也沒那麽嚴重,都是朝廷重臣之後,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昭王哪怕一手遮天,也難以握穩大權,況且,他也沒必要這麽做,對不對?”

裴星悅點了點頭。

“我估摸着就是讓我們吃點苦頭,拿我們當人質,逼迫爹或者其他大人為他做事罷了。”宋明哲畢竟是尚書令的兒子,心裏比較清楚,或者說他只能這麽安慰自己。

然而裴星悅卻道:“聽聞昭王殘暴不仁,殺人随心所欲,怕是沒你想的那麽輕松。”

那可太随心所欲了!朝廷上如今站班的大臣幾乎換了三成,不是被罷職的,而是直接被砍了!

宋明哲的臉上恐懼一閃而逝,勉強笑道:“也,也還好……”也就抄個家,滅了門,淩遲些罪人,車裂些道士,凡是得罪他的都死得一幹二淨……但至少還沒真的誅過九族……

裴星悅就看到這個一心打算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書生,端着茶的手狠狠地顫抖了一下。

忽然,宋明哲驀地放下茶杯,一把握住裴星悅的手說:“裴……大哥,要是我真有個三長兩短,能否請你氣消了,或者在外闖蕩夠了,回家來?”

雖樓內有冰盆水霧降溫,依舊帶着暑氣燥熱,但宋明哲的手指卻意外的冰涼,與裴星悅肖似的臉龐上,眼睛睜得大大,眼眶慢慢紅了。

自從知道昭王的命令之後,宋明哲甭管多害怕,為了不讓爹娘擔心,表現的皆是不以為然,學堂裏任大家将龍煞軍說得有多恐怖,他也是不屑一顧。

但實際上,每當晚上,宋明哲都是躲在被子裏暗暗地哭,覺得自己活不過這個夏日。

他不過是被錦衣玉食嬌慣的少年郎,哪裏經受過這種威吓,就這麽一個月不到的功夫,臉已經小了一圈。

他看着面前陌生的紅衣青年,要說宋明哲多喜歡這個哥哥,肯定沒有這種莫名的感情,但是想想之後自己很快就要去龍煞軍,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得橫着出來,爹娘就他一個兒子,怎麽受得了?

如果有個裴星悅能夠代替他照顧二老,倒也勉強能接受。

“你什麽時候去龍煞軍?”裴星悅問。

“昭王給了一個月的時間,快到了。”宋明哲抽噎了一聲,低聲說,“我娘一生要強,你別跟她計較。”

裴星悅心說只有被嬌寵着長大,一點風雨都沒挨着,可能才養出宋明哲這樣單純的性格。

裴星悅原本很不喜歡他,今晚之後倒是有些改觀了。

“你這是把宋家托付給我了?”

宋明哲拿着水泡眼珍重地點了點頭,“嗯。”

然而,裴星悅一口拒絕:“太麻煩了,我拒絕。”

宋明哲一怔,表情頓時灰暗下來,拿着手帕擦了擦眼睛,強顏歡笑,“對不住,是我強人所難了。”

這個時候,他們點的菜也陸續上了。

作為京城數一數二的酒樓,菜品不管是賣相還是味道,都是一絕,随便炒個當季時蔬裴星悅都吃得有滋有味。

他暗暗記了幾個菜,都是印象中小哥哥愛吃的,便等着宋明哲結賬。

若是平時,宋明哲吃完就走,哪兒還關注每個菜什麽價格,這會兒雖然失落,倒也還記得他答應裴星悅的事,跟掌櫃的要了單價。

裴星悅暗中算了算,五兩銀子的确夠了。

他拍了拍宋明哲的肩膀,真心實意道:“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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