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赴約 本王就是如此

第14章 赴約 本王就是如此。

第二日,昭王府

非伍一早匆匆走進府邸,直往宣宸的寝殿過去,不過他剛走到門口,就看到有兩人鬼鬼祟祟地趴在門縫上,他眉頭一皺,手輕輕地搭在其中一人的肩膀上,冷冰冰地問:“你在幹什麽?”

陸拾肩上一沉,頓時吓了一跳,他跟宣渺一同回頭,最終齊齊松了口氣,“是你啊,亂葬崗的屍體都拼完了?”

非伍點了點頭,接着沉着臉色道:“你們在偷窺王爺。”

陸拾一把捂住他的嘴說:“噓……這哪兒是偷窺,我們是在驚悚。”

非伍眉毛一跳,什麽意思?

然而他還沒問出口,就被陸拾按在了門縫前,“你自己看。”

裏面,宣宸正在緩慢踱步,挑剔的目光逡巡在面前一套套衣裳上,只見消瘦的手指一一劃過料子,接着頗為嫌棄地放開,似乎難以抉擇。

“王爺在做什麽?”非伍的眼神露出不可思議。

“這你都看不出來,自然是在更衣,他要出門了!”宣渺伸了伸脖子,偷窺太久,脖子有點僵,“我就沒見過他除了一身黑外,還穿過什麽其他顏色的衣服,可這一排,竟然全是淺色的!”

別說宣渺,就是他的兩個貼身侍衛都不約而同地往天上望了望,難道是要塌下來了?

這時裏面傳來冰冷的聲音,“進來。”

三人立刻站直,清了清嗓子,然後推開門,只見宣宸坐回輪椅上,昨日補了氣血之後,臉色已經從死去一年的陳年舊屍恢複到剛死的新屍程度,雖然依舊蒼白,但好歹有那麽一點活人氣。

他厭冷的目光掃過這三人,接着看向非伍。

非伍低頭行禮道:“王爺,屬下帶領大理寺上下,已清理了亂葬崗,共拼出一百二十三具屍體。”

一百二十三具?宣宸揚眉似乎有些意外,“沒少?”

非伍從懷中取出一本名冊,呈上,“屍體數量都對得上,不過有些已經面目全非,難以辨別。”

兩個月過去了,再加上暑日,那氣味和腐爛的程度,可想而知。

宣宸手指輕點着扶手,表情未變,“上清老道的頭顱,可辨認得出?”

上清便是先帝身邊最得信任,也是主持天上宮長生不老藥煉制的老道士,說是已經能夠窺得天機的半仙之體。

當然,天上宮地下那形如煉獄十八層,關押着從全國各地搜集而來的藥人,也是他的手筆,包括從龍嗣身上取血煉丹這種殘忍的事,也是他的提議。

每個皇子公主對他恨之入骨,卻又畏懼至深,甚至到了不得不讨好他的地步。

其中以宣宸吃的苦頭最多,所以先帝一暴斃,昭王頭一個清算的就是他——放血、喂毒、斷筋、淩遲……凡是加諸在他身上的,一并返還回去。

這是宣宸唯一盯着行刑的人,非伍不明白主子為何還有此一問,但還是老實地搖了搖頭。

“呵……”宣宸低笑了一聲,眼神宛如冰封,咬牙道,“他果然沒那麽容易死。”

在知道他體內藏着邪物,還跟神秘的西域有關之後,宣宸便有預感,這妖道恐怕還活着。

金蟬脫殼嗎?宣宸的臉上露出殘忍的笑。

而這本冊子,他瞟都懶得瞟一眼,于是擡了擡下巴,沖着面前嘣出了一個字,“選。”

選啥?

三個榆木腦袋,宣宸譏諷地一笑,目光不言而喻。

“咳,九弟,你這是打算……”宣渺作為姐姐,畢竟膽子大一點,便不明所以地問。

宣宸端過手邊的茶,抿了一口,“赴約。”

“哦……”一個字,繞梁三個調,宣渺抓耳撓腮地問,“誰啊?”

宣宸瞥了她一眼,不予回答。

三人再一次摸不着頭腦,眼尾打量着這一排成衣,既然是素色的,那就不是去殺人。

而這年頭能讓昭王心平氣和約見的人已經不多了,他們冥思苦想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眼看宣宸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宣渺嘆道:“你總得給點提示吧,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你不想見不得不見,還是期盼已久欣然赴約?是想一刀宰了卻現在殺不得,還是想要拉攏過來當做助力……這樣才好給個建議吧。”

非伍和陸拾一同點頭。

宣宸思索片刻道:“我與他多年未見。”

此言一出,宣渺頓時一拍大腿,“明白了。”

明白什麽了?兩個侍衛齊齊轉頭。

宣渺自信一笑,“你是想恢複到沒入宮之前的樣子吧?”說完,她回頭指了一套繡着暗隐流雲的白衣青衫,“我第一次見到你,就類似于這一身,腰懸玉佩,玉簪绾發,溫文爾雅,君子無雙。”她雙手一擊,“沒錯的!”

她話音落下,兩名侍衛不約而同地望了過去,接着怔了怔。

溫文爾雅,君子無雙……這種如玉般美好的詞藻怎麽都不可能出現在宣宸的身上,打見面起,昭王就是陰郁森森的,歇斯底裏的,目光冰冷帶毒的……任何形容地獄惡鬼的詞都可以堆砌上去,絕對不違和。

原來曾經他不是這樣的。

宣渺将那套清淺飄逸的衣裳取下來,拿到了宣宸的面前,微笑道:“來吧,姐姐服侍你換上,既然是多年未見的故人,定也是喜歡你原來的模樣。”

原來的模樣……

宣宸看着那套清淺的衣裳,回想起少年時裴星悅牽扯着他的袖子,緋紅着臉頰,望着自己滿心滿眼透露着歡喜的模樣……他不禁扯了扯嘴角,也跟着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

還不等三個人露出見鬼的表情,轉瞬之間,那笑容仿佛被砸了石頭的冰湖,喀拉就裂開了。

他吊起的眼尾微微抽動,扯開的嘴角還未收起就形成了嘲諷的弧度,然後冷不丁地從陸拾的腰上抽出長劍,在幾人的震驚中,将那套白衣青衫的衣服從中慢慢地劃開。

裂帛之聲頓時在屋中響起。

“宣宸!”

“王爺!”

哐當——宣宸将劍一扔,長袖一展安放在輪椅的扶手上,但笑容卻異常陰毒森冷,隐隐帶着一絲癫狂,“本王就是如此。”又何須讨好別人?

難道他穿了這套素衫白衣,就真的能回到五年前嗎?

裴星悅若喜歡的是他原來的模樣,那不要也罷。

“非伍,去看看這些妖道積攢的家底究竟有多豐厚,都給我抄出來!”

非伍神色一淩,“是。”

*

這邊,裴星悅站在客棧廂房的鏡子前,整理着自己的着裝,紅衣是昨日花了銀子使人漿洗過的,又請客棧小二幫着熨了熨,重新穿上便顯得精神。

他帶上銀色的束袖,扣上同色的腰封,靴子也在昨晚擦去了灰塵,等拿起帕子淨了面之後,便一撩高高的馬尾,神清氣爽地下樓去了。

其實時間尚早,如軒樓還未開張,他便尋了對角的茶樓稍稍坐一會兒。

八年沒見了……以後得一起過日子,生平所願實現了一半,實在由不得他不激動。

他摸了摸胸口,從中取出半塊玉佩,平整的一面本是被劍一分為二,但經過多年的撫摸,邊緣已經包漿成了圓潤,也不知道小哥哥是否還留着,到時候能不能拼起來?

他要是見了面,得先說什麽呢?小哥哥的信裏說得那麽艱辛,總得安慰一下,可惜自己的嘴有點笨,怕是說不好。

也不知道小哥哥接下來有何打算,裴星悅四海為家,倒是不打緊,不過京城之中還有未了之事,他得先逗留一陣子。

他胡思想亂着,一會兒高興,一會兒憂愁,整一個抓耳撓腮,心肝脾肺亂撞的懷春青年,等着見日思夜想的心上人。

這時,鄰桌有人說着。

“哎,看到大理寺的告示了嗎?東臨節度使在三日後就要被問斬了。”

“啊!這麽快!”

“家眷都已經被押進京了,趙大人遭人記恨,怎麽能容許他多活幾日。”

“這世道已容不下好人,反而奸人……”

“噓……說什麽呢,不要命了!”

……

裴星悅聽在耳朵裏,雀躍期待的心情突然有些許沉重,也不知道羅镖頭他們究竟打算如何在森嚴的京城劫法場,或許等與小哥哥重逢之後,得先提一提此事,既然碰到了,他總想幫一幫。

約定的是午時,日頭往上,如軒樓開了門,裴星悅拿着從路邊賣花少女處買的新鮮蓮蓬,走進裏面。

剛開門,大堂裏的人寥寥無幾,他掃了一圈,沒一個像小哥哥,看來是自己來早了。

昨晚宋明哲帶他過來,掌櫃認得,立刻領着他前往昨夜的席位,斟了茶之後,又很體貼地報了幾個菜名,是昨夜裴星悅點頭吃得好,價格又不貴的幾道。

“公子是現在上菜嗎?”

“不,再等等。”

掌櫃了然,笑道:“您有任何吩咐叫小的便是。”

“多謝。”裴星悅點點頭,然後将蓮蓬放在桌上顯眼處,一邊喝着茶一邊望向大門。

夏日荷花開,蓮蓬迎風長,以此為相認的信物,倒也恰當。

只是左等右等,如軒樓上上下下都快坐滿了,也不見印象當中的小哥哥進來。

裴星悅納悶之中又有些擔憂,不會出了什麽事吧?

雖說八年不見,容貌必有改變,但他的目光從一個個年紀相似的公子哥身上滑過,即使不用靠近就知道不是他要等的人。

他的小哥哥,就是書中寫的芝蘭玉樹,哪怕不看臉,光欣賞風姿都足夠鶴立雞群,與衆不同。

更何況,小哥哥笑起來清風朗月,在裴星悅眼裏那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一眼就能認出來。

但他忽然轉眼一想,如今小哥哥行動不便,身染病痛,怕是郁結在心,不似八年前那麽豁然開朗,會不會已經錯過了?

他看了看桌上蓮蓬,席位有屏風遮擋,或許對方沒看見?

這樣一想,裴星悅便有些坐不住。

正午已過,天氣逐漸炎熱,如軒樓在四周擱了冰盆,與熱浪沖撞,便産生了濃重的霧氣,沿着地上水流絲絲縷縷地彌漫開來,帶來清涼之時也讓人仿佛處于仙境一般,來者是誰,倒是有些看不清了。

這時,掌櫃的迎接了一位白衣黛衫的公子進來,那人手握一把折扇,走得較為緩慢,似乎腿腳有些不便,但一步一步走得很穩,雖看不大清容貌,不過玉冠定發,瞧着氣度不凡。

裴星悅望着他,心髒撲通撲通開始跳了起來,口中幹澀,目光一瞬不瞬。

是他吧?

一定是他!

裴星悅目光灼灼,一把抓住蓮蓬站了起來,生怕來人看不見,舉起放在頭上。

這個動作有點大,對方似乎也是來赴約的,于是目光不由地望了過來……

裴星悅的笑容逐漸擴大,搖擺着手上的蓮蓬——這邊!這邊!

然而恰恰在此時,大門忽然闖進了兩隊黑衣帶刀的士兵,沉重的腳步聲打破了酒樓的安逸,悠揚的絲竹樂曲戛然而止,人人震驚地望向門口。

這些可不是普通的官兵,即使今日沒有穿上沉重的盔甲,但那滿身的幽煞之氣依舊讓人屏住了呼吸,特別是那雙雙露在惡鬼面具之下死寂的眼睛,一旦被盯上就仿佛被一條冰冷的毒蛇咬住了喉嚨,不敢動彈!

此刻,酒樓內再多的冰盆帶來了涼意,也抵不過這兩隊士兵帶來的冰冷殺氣,足以讓裏面的每個人狠狠地打了個冷顫。

終于,有人認了出來,驚駭道:“龍……龍煞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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