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傷痕 秀色可餐
第33章 傷痕 秀色可餐。
非伍和陸拾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連同宣渺都驚詫不已, 知道裴星悅對宣宸意義不同,但沒想到竟是她那天妒人怨,冷心冷肺的弟弟的軟肋!
昭王居然有逆鱗, 這實在是……太好了!
宣宸坐好之後, 冷冷地催促道:“還不快端過來。”
非伍和陸拾互相看了一眼,神色複雜地把藥碗送過去, 擱在了軟榻上的方幾上。
屋子裏有些悶, 雖然這藥方是宣渺開的,但裏面炮制了血, 味道比一般的藥更加腥臭難聞,是以她推開了窗戶,透透氣。
然而這不開不知道, 一開就見到了一幅美景, 宣渺眼睛都看直了, 連忙拍了拍宣宸的手臂, “哎哎, 你快看外面。”
宣宸聞言擡頭, 接着怔住。
只見遠處,青蔥如劍的竹林中, 一襲紅衣如驚鴻掠影, 飛旋穿梭。
青年眉目英俊, 峰巒疊起,一段蒼竹握手中,旋身揚起地上竹葉無數, 飄飄灑灑之間,挽出千百道劍影,飒飒乍然, 橫光刺破。
身姿輕盈,宛如黃鳥。
宣宸目不轉睛,眼眸之中只看得到那一抹彎如新月的細瘦腰肢,充滿勃勃的生機和力量,他不禁下意識地擡起藥碗,一眼不錯地就着紅衣少俠絕妙的英姿,一口一口喝盡藥汁。
宣渺和兩侍衛在一旁看得咂舌,昭王的臉上沒有一絲厭惡,反而噙着淡淡的笑,似乎意猶未盡。
“宣宸。”宣渺忍不住喚了一聲。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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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藥好喝嗎?”
只見宣宸擡手緩緩擦去嘴角的殘渣,眼中閃爍着志在必得的光,“秀色可餐。”
宣渺:“……”
倆侍衛:“……”
那頭,裴星悅似乎也發現了這邊打開的窗戶,見到坐在窗前的宣宸。
男人似乎剛起身,長發随意披散在身後,有一縷落入肩頭,這般散漫柔和了他的眉眼,顯得沒有那麽淩厲逼人,猶如冬日清晨和煦的陽光,雖冷卻也溫柔。
裴星悅心中一時歡喜,忍不住折了一片青翠竹葉,輕輕一送,伴随着氣勁,準确地飄向了窗扉。
宣宸擡手一接,捏着這片竹葉,湊在鼻尖,低頭一笑。
鳥雀悅耳聲中,這畫面實在過于美好,裴星悅一時之間看呆了,睜圓了眼睛,直直望着他。
宣宸心中一哂,心道了一聲傻子。
*
裴星悅收了竹劍,擡起雙手平複起伏的呼吸,這才結束一早的練功。
見窗邊已經沒了宣宸,他抹了一把汗,準備回去洗漱。
屋內的屏風後已經擺好了浴桶,倒入了溫涼的水,邊上擱着皂角,連換洗的衣裳鞋襪都整齊放在一旁,周全得令人詫異。
“裴公子。”這時,門外有人喊道,“我家王爺請您洗漱之後一同用朝食。”
“好。”
毫無疑問,這些都是宣宸讓人準備的,裴星悅忍不住抿嘴一笑,心說小哥哥一直都這麽細心。年少時,他偷偷摸摸地順着密道找去,總能吃到宣宸特地給他留的香茶和點心,也都是他喜愛的口味。
如果他們一直都沒分開就好了。
想到這裏,他輕輕一嘆,脫了衣裳鑽進浴桶裏。
等洗完澡,換上幹淨的衣裳,用內力烘幹頭發之後,他神清氣爽地出門,然後推開了昭王的寝殿。
只是才剛邁過門檻,卻聽到一聲毫不留情的命令,“出去。”
咦?是在對他說嗎?又怎麽了?
昭王性格陰晴不定,說風就直接打雷,也挺要命的。
裴星悅懸起的腳不知道要不要落下去,偷偷往裏頭瞄了一眼,然後就見尊貴的五公主被兩名侍衛架着雙臂給擡出來了。
哦……
只見宣渺不甘心地嚷嚷道:“宣宸,我好歹是你姐姐,一心一意替你治病的親姐,蹭你一頓早飯怎麽了?不就是城西軒記的小籠包嗎?不就是東門老夏頭的豆汁嗎?不就是西市的詹家糖餅嗎?本宮難道就沒資格坐下來吃一口?”
一聲接一聲地質問,可謂聲嘶力竭,痛心疾首,但凡有點良知的,都不會如此冷酷無情。
可惜,昭王的心鋼澆鐵鑄,直接丢來一個字,“滾。”
頓時宣渺出離憤怒了,她眉毛豎起,連發絲都根根張開,若非手被鎖住,必要張牙舞爪地撓過去。
“好你個見色忘義的臭男人,我算是看透你了!不吃就不吃,稀罕!給我放開!”她狠狠地瞪了非伍和陸拾一眼,驀地轉身,一把拉住門口的裴星悅,冷笑道,“聽到了吧,裴公子,他叫我們滾呢,走,我帶你去外頭吃。”
裴星悅還沒鬧明白什麽事,就被眼疾手快的宣渺拉住了手腕,仿佛他倆同仇敵忾一個陣營似的,都不受人待見。
然後,一刀一劍交叉在他倆面前……
只見陸拾和非伍滿臉無奈,陸拾摸了摸鼻子,解釋道:“公主,王爺說的是請您離開,讓裴公子進去,還有……”他看了看裴星悅被扣住的手腕,感受到宣宸那如芒刺背的視線,不禁提醒了一句,“您最好還是把手放開,離裴公子遠一點,免得見血不吉利。”
宣渺難以置信道:“裴公子,你聽聽,這是人話嗎?你說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殚精竭慮地給這倒黴弟弟看病治傷,費盡心機地壓制他要命的邪……”
宣渺還未嚎完,宣宸便打斷了她毫無遮攔的話,“非伍,把桌上的早點每樣撿一些,送到公主那裏去。”然後警告地瞥了一眼宣渺。
非伍:“……是。”
宣渺一聽,頓時一掃怨婦樣,喜笑顏開起來,她将耳邊的碎發挽到腦後,整個人端莊如貴婦,但是眼睛卻一錯不錯地盯着非伍的側臉,矜持道:“早這樣不就完了嗎,那我不打攪你們了。對了,裴公子,你慢些用,這可都是我那好弟弟特地命人一早買來的,都是京城最有名的早點,就是別的花樣,也是府裏禦廚的手藝,旁人可沒這個待遇。說來,他對你真是……”
宣宸皺眉,“還不走?”
“走走走,這麽急切幹什麽,你的秀色可餐又不會跑。”宣渺朝裴星悅眨眨眼睛。
之前還是見色忘義的臭男人,轉頭就變了好弟弟,這瞬間變臉的本事,裴星悅心說這姐弟倆簡直一脈相傳!
王命難違,非伍被宣渺拉走了。
陸拾則神色複雜地看着裴星悅,非常自覺地帶上門出去。
不知為何,他聽着外頭虛張聲勢的知了,體會到了一種名為孤家寡人的寂寞心酸。
而屋內,兩人面對面地坐下來,面對着一桌上琳琅滿目的早點,裴星悅心說就算他是絕世大飯桶,也吃不了這麽多。
“其實五公主她們一起用也挺好的,不會浪費。”
“我不習慣與人同食。”宣宸淡淡道。
裴星悅一愣,正想問那自己算什麽,就聽到昭王又補充了一句,“除了你。”
“哦……”裴星悅頓時紅了臉,心下高興,又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撓了撓臉,“那我多吃點。”
“嗯。”
二十歲的大小夥,習武之人又容易餓,吃啥啥不夠,裴星悅對自己的食量絕對謙虛了,他直接橫掃餐桌。
到最後,宣宸都看愣了,接着似笑非笑道:“裴少俠好胃口,一般人可養不起。”
裴星悅心說那可不,他走蕩江湖三年,憑借武功其實賺了不少銀子,但就是攢不下家底,不是因為亂花,而是吃光了。
他有些不太好意思,擡頭就見宣宸只喝了半碗粥,忍不住道:“那昭王殿下你可就太好養活了,怎麽就吃這一點。”
“沒什麽胃口。”宣宸藥都喝飽了,一個勁地反胃,若非還想活着,一口都不想吃。
裴星悅放下筷子,表情頓時嚴肅起來,他斟酌片刻,說:“我之前就想問了,你的身體究竟怎麽樣了?方才見五公主欲言又止的模樣,似乎非常嚴重。”
宣宸不甚在意道:“不是說了,死不了。”
“死不了也會遭罪!宣宸,我自己的秘密都跟你交代清楚了,你卻吞吞吐吐總瞞着我,這未免太不厚道了!”
說到這裏,裴星悅直接起身拉過宣宸的手腕,不等後者反應一把撩起袖子,準備重新把個脈。
……剎那間,他瞳孔驟然一縮。
上次在酒樓裏,宣宸遮掩着手腕沒讓他看仔細,這會兒一道道的陳年傷疤就直沖眼前。
宣宸再想收回手都來不及了,他頓時面露難堪,不禁低喝道:“放肆!”接着一把掙脫了手,将袖子放下。
裴星悅渾身僵硬,手腳冰冷,臉上帶着難以置信的錯愕。
他從宋明哲和管家那裏得知了些關于昭王的舊事,在旁人的輕描淡寫中腦補了宣宸這五年的遭遇,那時候就已經心疼得不行。
然而無論怎樣想象都比不上那交錯割痕帶來的沖擊,這是被剜了多少次,放了多少血才會有這麽深的痕跡!
看疤痕的模樣,甚至都沒人好好地給他養傷……他是皇子啊!
而且這只是一只手,那另一只呢?
除了手,身上有沒有傷痕?
裴星悅越想心就越冷越疼,他鼻尖開始發酸,強忍着沒有落下淚來,最終他抹了一把臉問:“宣宸,我能看看你衣服底下嗎?”
“我沒有在外人面前更衣的習慣。”宣宸想也不想地斷然拒絕,“這裏面也包括了你。”
不管天氣如何,他的衣裳永遠穿的一絲不茍,不僅因為畏寒,更是不想将不堪的過往暴露在旁人的眼前。
然而裴星悅充耳不聞,就用那紅彤彤的眼睛固執地看着他。
宣宸有些頭疼,頓時煩躁起來,說:“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你看了又如何?況且,凡是對我下手之人都已經被我挫骨揚灰,還能怎樣?裴少俠追到地府去嗎?”
裴星悅咬着唇,就是不說話。
沉默半晌,宣宸氣得直接起身就往寝殿裏走。若是旁人,昭王一個下令就能拖出去宰了,但面前的這個,他舍不得。
裴星悅看着他的背影,整個人陷入失魂落魄之中。
突然,宣宸沒好氣的聲音傳來,“傻愣着做什麽,不是要看嗎,還不進來!”
剎那間,裴星悅一個移形換影就沖進了裏面。
若非逼不得已,宣宸實在不想脫衣服給人看自己滿身的傷疤,但他瞥了一眼那要哭不哭,已經自責到無以加複的人,最終還是自嘲了一聲,心軟了。
玄色的外裳被擱在一旁,雪白的裏衣解開系帶,堆積在腰上,露出潔白光裸的脊背,不出意外上面布滿了交錯的痕跡,新舊不一,一路延伸而下。
“所以你突然調轉回京,冒着千夫所指的罵名來保護我,是因為知道了我過去五年的遭遇?”宣宸覺得自己早該想到的,裴少俠一身正氣,原本就已經同情心泛濫,這會兒知道昭王受了太多折磨,有所苦衷,立刻就給他判了個罪不至死,所以格外饒一命。
宣宸還以為是因為裴星悅舍不得自己,卻沒想到是自作多情了。意識到這一點,他此刻的內心如同傷疤一樣頓時難以忍受。
這醜陋的傷痕,不過是徒增厭惡,賺取廉價的憐憫罷了。
他正要把衣服重新穿起來,忽然,背後傳來輕微的觸感。
宣宸頓時身體一僵,低喝道:“裴星悅!”
幹燥的指尖,帶着握劍留下的薄繭,輕輕拂過他的肌膚,令宣宸全身緊繃了起來。
“不是的。”裴星悅輕聲說,“若非碰到了宋明哲,我其實早就調轉回來了,不管是昭王也好,宣宸也罷,不都是宸哥哥嗎?我答應過他,習武歸來,必要護好他,是我自己食言了!一走了之,只是懦夫的行為。那時候,我在想如果你當真如傳言那般十惡不做……”
宣宸目光深幽,森森問:“你待如何?”
“我會親自了結你,再結束我自己。”
宣宸的眼睛驀地兇狠起來。
“可如果不是,昭王尚有良知,我無論如何都想幫他,走回正途!”
宣宸的心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他閉上眼睛,克制着滿身的戾氣沒有釋放出來……走回正途,他能嗎?
忽然,裴星悅的聲音清悅起來,“幸好,為時不晚,對不對?”
“呵……”宣宸冷笑一聲,“你莫要想得太美。”
“別這樣,那群江湖俠士你不是沒殺嘛,你還答應我會找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安置,我可都記着呢,總不會是騙我的吧?”
宣宸不置可否。
裴星悅于是再接再厲,“我路上碰到赈災出行了,所以昭王殿下,你還是聽勸的,其實你也不喜歡殺人,是不是?”別的不說,這小子大咧樂觀的性格跟少時沒什麽兩樣。
宣宸根本懶得搭理他,“看夠了嗎?”
裴星悅于是替宣宸輕輕拉起衣裳,遮住那恐怖的痕跡,抿了抿唇,低聲道:“對不起。”
“無用的廢話。”
的确像是馬後炮,裴星悅也覺得自己的道歉毫無意義,便問:“那換一個,這些畜生真的沒有活口了嗎?”
宣宸回頭挑眉。
只見裴星悅終于壓抑不住憤怒,咬牙切齒道:“我要去宰了他們!”
只要看到這些累累傷痕,想象宣宸遭受的折磨,裴星悅整個人都處在難以宣洩的暴躁中,燒得心肝脾肺疼!
他發誓要守護一輩子的人,卻被傷害至此!
他的脾氣素來很好的,可此刻卻忽然體會到了非扒皮抽筋淩遲片肉不可平息的怒火!
不做點什麽,他覺得自己能活活氣死!
宣宸一邊整理衣襟,一邊看着這人猶如團團轉的暴怒獅子,心情倒是意外地平靜下來,說:“倒還有一個。”
裴星悅磨着壓根,眼神如劍,“誰?”
“天上宮的大仙師,上清道人逃了。”
“上清……他逃哪兒去了?”裴星悅追問。
“我若知道,龍煞軍早殺過去了。”宣宸說到這裏,眼眸一暗,“不過,他逃不掉的,天涯海角,我必會抓住他!”
這一點,裴星悅非常相信昭王的報複能力。
“行了,你有空就去地牢問問那些蠢貨。”
哪些蠢貨?哦……裴星悅想起來了,讪笑道:“問什麽?”
“問問他們究竟為何要來京城劫囚,一個個連趙奇長什麽樣都沒見過的烏合之衆,光聽一個名聲就來行俠仗義,不覺得可疑嗎?”
江湖事江湖了,朝廷事朝廷畢,趙奇說到底是朝廷命官,刺殺親王失敗被皇帝丢出來當替死鬼——死了不冤。
這麽一說,裴星悅也覺得奇怪,若非他恰好送那對兄妹投奔羅镖頭,也不會知道這件事。
趙奇行刑在江湖上其實沒掀起什麽波瀾,那丁寧、滄心遠、封青雲他們這些名門正派又為什麽參與其中?
想到這裏,他應了下來,“我知道了,不過……”
“嗯?”
想到那群豪傑罵人的本事,裴星悅有點為難,“他們現在把我看做你的走狗,怕是不屑于跟我多說一個字吧。”
宣宸聽此,輕笑了一聲,伸手拂了拂他肩頭看不見的灰塵,“那就嚴刑拷打。”
裴星悅:“……”這剛說好走上正途,馬上就崩壞是什麽意思?
“你別亂來!”他連忙制止道,“讓我好好跟他們說說,并非善惡不分之人,總是知道好歹的。”裴星悅有這個信心。
宣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一聲天真,不過倒也沒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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