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秘密 目光所及,觸手可得,自然也無比……
第55章 秘密 目光所及,觸手可得,自然也無比……
這本該是朝廷操心的事, 卻出自一個江湖草莽之口,問向一個朝不保夕的人質,這場面未免過于滑稽。
但是宋明哲還真認真地思索起來, 最後回答:“我爹說過, 如今朝廷被昭王把持,地方上又有節度使各自為政, 所以任何政令, 但凡對哪一方有損傷一絲一毫,哪怕利國利民都極難實施。而陝州之局更是困在兩者之間, 可謂難上加上。”
裴星悅點頭,“沒錯。”
“真要破局,就得有人站出來。此人不僅能得昭王鼎立支持, 可借其震懾朝中一切異聲和阻撓, 以便名正言順接管陝西政務;又有破釜沉舟的勇氣, 敢與地方強權對抗, 整治貪官污吏, 還地方清明;再者需有包容憐憫之心, 深知暴亂為百姓無奈之舉,若耐心招安, 讓其回歸良民, 才是真正的平息。否則也不過是治标不治本, 後患無窮。”
宋明哲比裴星悅小了三歲,尚未及冠,卻能說出這番見地, 着實震驚了裴星悅,他忍不住感慨道:“果然讀書人的書不是白讀的!看不出來你這弱雞似的身體原來醞釀着大智慧!”
宋明哲被裴星悅看稀罕物的眼神弄得不好意思,謙遜道:“我也就多聽多看罷了, 說的不太好,讓大哥見笑了。”
“哪裏不好,我覺得很好,明哲,我真是小看你了!”裴星悅不遺餘力地誇獎道。
宋明哲的臉蛋頓時紅了,眼睛明亮發光,顯然很高興,但一想自己所說的實施難度,又洩氣道:“先不論誰能得昭王這般信重,光找出一個能不畏地方強權,不同流合污的能人就已經太不容易了,更何況民心失去之後,又哪兒那麽容易再安撫?若有挑撥離間者,便可分崩離析,我實在不知道朝中還有哪個大臣擁有這般聲望。思來想去,只有一個人。”
“誰?”
“趙奇趙大人。”
裴星悅一愣,趙奇……可是他已經死了。
宋明哲話一出口,顯然也意識到這一點,神情不免沮喪。
提到趙奇,裴星悅不免想到那日雨夜,心情跟着沉重,這大概便是種因得因,種果得果。
昭王錯殺忠臣,需要用人之時,手上便無人可用。
他輕嘆一聲,問:“明哲,你可知趙大人生平?”
“知道!他跟爹一樣乃寒門出身,毫無背景,也無名氣。而本朝又以推舉為官,所以他早年來京投遞文章之時,不僅無人問津,還接連碰壁,特別是他帶着一股子別捏的西南口音,又因左撇子寫字怪異常常遭到嘲笑,于是便舍了全部身家買了羽林軍的路子……”
話未說完,裴星悅倏然瞳孔一震,脫口而出問:“左撇子?”
宋明哲被他震驚的表情給吓了一跳,愣愣點頭,“是,是啊。”
可是,裴星悅回憶着被斬首的趙奇屍體,所有的繭子和用筆痕跡都在右手,是正常人的習慣導致,左手反而幹淨許多。
對不上……
裴星悅的心頓時砰砰跳起來,他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唇,那早已塵埃落定的事實突然裂開了一道口子,透露出被掩蓋的真相來。
他告訴自己得冷靜一些,便問:“那你可知趙大人家教嚴厲嗎?”
宋明哲歪了歪頭,疑惑問:“嚴厲?”
裴星悅比劃道:“比如他會不會對兒子動用家法,抽鞭子之類?”
“抽鞭子!”宋明哲大吃一驚,接着趕緊搖頭,“怎麽可能!趙存希三年前就在國子監讀書,怎麽從來沒聽他提起過。說來我們還一起泡過澡呢,他身上若有鞭痕,我豈會不知?”
裴星悅立刻就能确定,那被斬首的絕對不是趙奇一家!
昭王偷梁換柱蒙騙江湖群雄?
他再一次回憶趙奇四肢的傷勢,雖然的确被挑斷了手筋腳筋,可如今想想那傷口未免太新鮮了。
按理來說,既然是在被擒之日斷了四肢,傷口早該結痂,哪怕昭王恨趙奇入骨,施以酷刑不斷折磨,那傷口上的痕跡也該一遍一遍累累加深,怎會如此齊整?
當時被忽略的細節,一一翻出來,裴星悅喃喃道:“所以他又騙我。”
宋明哲不明所以,“大哥,誰騙你啊?”
“你嫂子。”
“啊?”
“嫂子為什麽要騙你?”
“是啊,為什麽呢?”裴星悅百思不得其解,再者被斬首的是假的,那真的趙奇在哪兒?
這個答案恐怕只能等宣宸回來再問了,他于是看向宋明哲,“對了,剛你說哪兒了?”
宋明哲:“……趙大人走了羽林軍的路子。”
“然後呢?”
“先帝遭遇行刺,他擋了一箭,身受重傷,僥幸活下來後便開始平步青雲。聽爹說那時候先帝尚沒這麽癡迷長生,還算英明,不然,以趙大人這剛正不阿的性子,官位也沒法做到八大節度使之一。”
裴星悅點了點頭,“你很敬佩他。”
“當然,趙大人品性高潔,能文能武,不像我,只會讀書。”
裴星悅不贊同道:“你可比你爹強多了。”就之前那番話,若到宋成書的嘴裏便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又豈會有這樣的傻子,做這種吃力不讨好之事。
想到這裏,他終于問出了最終的目的,“明哲,若給你個機會效仿趙大人前往陝州,你敢不敢?”
前往陝州……他?宋明哲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自己去平亂?
“可是大哥,我哪兒來的機會?”
裴星悅笑了笑,“若是有呢?”
宋明哲立刻坐直身體,斬釘截鐵道:“自是敢的!”尚處在象牙塔的國子監中,少年人秉持着一腔熱忱,便可勇往直前。
只是苦于年紀小,身無長物,光宋成書和周茹這兩人他就越不過去,也就只能想想。
但看裴星悅的神情,不像只是随口一問。
若真有機會……他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宋明哲雖然沖動熱血,帶着少年人的憨傻之氣,但是他并不愚蠢。
裴星悅就算武功再高,但這裏可是昭王府,龍煞軍的營地,哪怕選在這深更半夜的幽靜小樹林裏,也不可能一天兩天,這麽多日都不曾被人發現!
“大哥,你莫不是……”
“別想東想西了,來,将昨日的那套拳法打來看看。”裴星悅拍拍他肩膀,将他拉起來,“別偷懶,你的時間的确不多了。”
*
宣宸回府的時候已經淩晨三更了,一位紅衣少俠正抱臂站在他的寝殿門口。
陸拾和魚雙公公看了看裴星悅,便很識趣地說:“王爺,我等就告退了。”
等這倆一走,裴星悅便踱步到宣宸跟前,輕輕嗅了嗅鼻子。
宣宸擡眸,“做什麽?”
“可有受傷?”
宣宸嗤笑,“兩個傀儡,如何動我分毫?”
他進宮,完全是發洩去的。
太後也好,皇帝也罷,留着一命送上至尊的地位,不是昭王心慈手軟,顧念親情,而是一種軟性的報複,他給了鏡花水月的權勢,看似唾手可得,卻引誘着這對母子按耐不住伸出爪牙,然後伸一次,剪一次,直到殘忍地斷了他們四肢,徹底成了囚籠之獸,從希望變絕望的過程,他在一旁看得開心。
承安公死不死無所謂,但是死在最信任的至親手裏,那種弑心的滋味,宣宸很樂意讓這些惡賊都品嘗一下。
裴星悅見他眉間戾氣已散,便微笑道:“下次我陪你去。”
今夜的昭王,陰狠毒辣,惡念纏身,以他人的痛苦為快.感,冷漠非同常人,這樣的一面若展現在心上人面前……
宣宸不置可否,反而眉峰一揚,“你的心情不錯,怎麽,有好事?”
那可不,裴星悅瞧着自家昭王殿下,越看越歡喜,誰都以為他心黑手黑,是個十足一個蛇蠍美人,但誰能想到要是剖開來一瞧,裏面竟是白的。
他微微靠近,悄聲說:“宣宸,我知道了你一個秘密。”
秘密?
宣宸面露疑惑,不過卻也順着問:“什麽秘密?”
“你猜。”
宣宸嗤然,直接推開門走進寝殿,心說他的秘密可多着呢,傻了才一一交代,“回去休息吧,有事明日再說。”
那不行,裴星悅抓耳撓腮地一直等在門口,就是要問一問。
他跟着走進寝殿,“我睡不着。”
話音剛落,前面的人忽然伸手将他扯到了身前,接着順勢壓在了牆上,只見昭王殿下似笑非笑道:“所以,裴少俠深夜而來,是打算與我同床共枕探究我身上的秘密?”
裴星悅看着近在咫尺的宣宸,瞧着他戲谑的眼神,臉不禁慢慢紅了,這話顯然很有歧義。
“我能留下嗎?”他低聲問。
宣宸微詫,接着輕輕笑起來,對方暖烘烘的內力還留在自己的體內,給的太多了,以至于安撫了蛛王傀之後,讓他冗苛的身體都有了一份難得的松快。
若真想做點什麽,倒也并非不可以。
“內力可是恢複了?”他意味深長地問。
裴星悅老實地搖頭,“沒有,空着呢,使不上勁。”
那倒是正好了,宣宸臉上的笑容更盛。
但接着裴星悅一臉正色道:“你屋子裏不是有張軟榻嗎,我打坐一晚,應該就能恢複七七八八了。你放心,不會打攪你休息。”他說到這裏,口氣一軟,神情有些懊惱和委屈,“捏碎了咱倆定情信物這事,我不會當做沒發生過,在沒找到更好的替代之物前,我也不會奢求你的原諒。”
宣宸看着這張正直單純的臉,一時間有些無語,說來昭王殿下本人都快忘了這玉佩的事了。
他捏着裴星悅的手腕,仿若未覺地把玩着,漫不經心地問:“若是找不到呢?”
“不會的,我都想好了,有空去天都峰的寒潭下挖玄銀秘鐵,這玩意兒貴重,比我的家傳寶玉值錢多了,再者堅硬非常,我應該是捏不碎的。”這是裴星悅苦苦思索兩日之後的最有把握的答案,“那時候,你能答應我嗎?”
他說完充滿期待地看過來,一本正經的,顯然沒開玩笑。
宣宸:“……”
所謂挖一個深坑,自己跳下去這種愚蠢的事,沒想到昭王殿下也幹了。
而且他還不能阻止裴星悅,不然那日發了脾氣當借口拒絕了人,就徹底變成一個笑話。
宣宸想到這裏,放開了手,将旖念抛之腦後,問:“剛才你說的是什麽秘密?”
這會兒裴星悅不賣關子了,“趙奇!”
宣宸一頓,哦,是他呀。
“怎麽發現的?”
他走進內室,坐在梳妝臺前,正要拆解金冠,裴星悅已經眼疾手快地替他取下來了,興致勃勃将從宋明哲那裏知道的消息告訴他,“你沒想到吧,他是左撇子!”
宣宸恍然,接着嗤笑道:“所以,一群頭腦簡單的莽夫為了幾個死囚要死要活,可笑嗎?連屍體都留給你們了,竟沒一個看出來是假的。”
裴星悅想到當時情景,心口頓時中了一箭,只差淚流滿面。
但問題來了,“你為什麽要偷梁換柱?”
宣宸淡淡道:“好玩。”
裴星悅支了他胳膊一下,“別鬧,說正經的。”
正經就是……宣宸散着一頭青絲回頭望着他,笑道:“他還有用。”
聞言,裴星悅眼睛頓時亮了,“所以,趙大人真的還活着!”
宣宸扯了扯嘴角,“好吃好喝招待着,再滋潤不過了。”
“那他在哪兒?”
宣宸瞥了他一眼,“自然在地牢裏。”
裴星悅忽然想到了宣渺的話,恍然道:“所以關在莫境河旁邊密室裏的人就是趙大人!”嘿,當時他怎麽沒想到呢?
“行了,趕緊運功去,我也要休息了。”
宣宸解下外裳,身着單衣上了床。
裴星悅也翻身去了軟榻,盤腿運功。
燈光若微,夜色靜谧,這寝殿給宣宸的感覺突然間不再是冷清寂寥,反而因為多了一個人,甚至那人現在沒發出一點聲音,卻還是無端變得溫馨起來。
這種感覺很奇妙,宣宸側卧着,目光不由地看向軟榻,同時本該凝視內府、運功大小周的裴星悅也睜着大眼睛望着床上之人。
一時間,千言萬語交彙在視線之中。
宣宸睡不着,裴星悅也專注不了練功。
最終,裴星悅打破了安靜,望着燈火問:“要熄燈嗎?”
“夠不着。”
下一瞬,彈指的氣勁截斷了那截燈芯,屋子裏也頓時陷入黑暗。
明知道人就在屋裏,但宣宸看不到裴星悅的身影,這讓他心裏有些難受。
他睜着眼睛望着黑暗,終于還是起了身。
很快細細索索的聲音傳了過來,裴星悅疑惑地問:“怎麽了?”
昭王殿下沒回答,他在找鞋,然而黑暗裏摸索實在太麻煩,折騰一會兒幹脆赤着腳踩在地面上。
裴星悅就見宣宸一步步走到了窗前,只聽到吱呀一聲,窗子打開了,同時皎白月光兜頭傾倒下來,灑滿了昭王的全身。
那一瞬間,銀霜壓青絲,微光側寫輪廓,在宣宸回頭的剎那,将一室的溫柔溢滿了裴星悅的心頭。
頓時,裴星悅忘了練功,忘了一切,甚至忘了呼吸,就這麽呆呆的望着他。
月光淡淡,不如燈火晃眼,紅衣少俠俊挺的身影清晰地被刻畫,宣宸終于滿意了,他回到床上,閉上了眼睛,“我睡了。”
人就在那裏,目光所及,觸手可得,自然也無比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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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