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010】

第10章 【010】

孟西沒想到沈幼安會問的第一個問題是這個。

她看到蘇霧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一瞬，車開得過于平穩，除了這細微的一處反應，根本沒有其他路徑可以觀察出蘇霧的情緒。

“是。”蘇霧說，“在這件事上，我要向你道歉。”

沈幼安不明所以地側頭：“蘇姐姐？”

夜晚的路漆黑，空無一人的道上，遠光燈照亮前方。

蘇霧說：“我一早就知道這情況，只是不知道該怎麽向你開口，思來想去，選擇了這種方式讓你知曉。”

孟西跟着自我檢讨：“幼安，你孟西姐也有錯，上次本來打算跟你說的，但——啊啊啊！我就是不夠有膽！我一看你的眼睛我就不知道咋說了！啊啊啊！”

沈幼安反過來安慰孟西：“孟西姐，沒關系的。”

蘇霧從車內後視鏡裏往後瞄了眼，眼刀甩過去，孟西無知無覺，還在唾棄：“不，有關系的，這麽大的事，我和蘇霧，至少該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孟西深吸一口氣，下了決心：“事已至此，幼安，我就跟你說說這情況。”

“十年前，你出事。寫生隊的老師率先聯系沈阿姨，沈阿姨通知了沈懷瑾，還有你的父親，一家人一道趕過來。沈阿姨很抗事的，立刻跟警察提示要搜山找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孟西頓了頓：“但是結果你大概也知曉。”

“這事做了許久沒結果，警方那邊下了決斷，沈懷瑾認了，你爹認了，但沈阿姨不認。”

“她抛下公司，整日就在這山頭找你。花錢花力。途中，你父親跟她離婚，我聽沈懷瑾的意思是說，你父親覺得沈阿姨已經瘋了。他沒辦法跟一個瘋子一同生活。”

“沈懷瑾獨當一面，撐起家中大事，可有一天，沈阿姨出事了。說是從山上摔了下來，醒過來的時候，這就不太好使了。”

孟西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她記憶混亂，不知怎麽着，覺得當時是十多年前。說有回你們家出去露營，你也走丢。沈阿姨的情況非常不好，甚至快要喪失基本的認知能力。沈懷瑾把她送到醫院，她時而清醒，時而崩潰，常常想要逃出去，說要自己的女兒。”

“後來有天，有個小女孩。就是你當時救下的那個小女孩，她來道謝，被沈阿姨瞧見，誤認是……是你。”

孟西自己都覺得這話講到這裏十分殘忍。

“自那以後，沈阿姨的情況穩定許多，也逐漸好轉，在接受治療的同時，也能夠恢複正常生活。唯一的問題是，她認錯了自己的女兒。”

“懷瑾……懷瑾不能接受其他人假扮自己的妹妹，但也不忍心看自己的母親繼續陷入夢魇，于是就出國去，很多年都沒回來。對不起，幼安，那天我們都騙了你。我們和你的姐姐，也很久沒見過面。”

孟西講的每 個字，每句話，以及其背後代表着的現實，都像海嘯一樣朝着沈幼安撲過來，将她吞沒，叫她喘不過氣。

蘇霧立刻說：“沈幼安，呼吸。”

沈幼安茫然地轉過頭：“什麽？”

蘇霧一腳踩停剎車，銀杏被碾碎，她擡手就掐住沈幼安的兩腮，迫使她開始喘氣。

沈幼安終于清醒過來。

蘇霧暗自松口氣，收回手，對沈幼安說：“情況确如孟西所說，沈幼安，這就是你現在面臨的事實。”

“我不知道。”沈幼安喃喃道，“蘇姐姐，孟西姐，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麽呢？”

她的死毀掉了她的家。

父母決裂，媽媽瘋狂，姐姐遠走。

在這絕望的情境之中，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辦法讓一切保持平衡，她又活了過來。

太可笑了。

沈幼安發自內心地覺得，她現在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實在是個笑話。

“你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蘇霧有種魔力，她講話的時候總是很容易叫人信服。

“如果你想回到沈家，回到你本該在的位置上，沈幼安，我會幫你，我們都會幫你。”

沈幼安相信蘇霧做得到。

現在的蘇霧，身上有種她從未見過的上位感。只要這個人許諾，她就會相信。

可是，這樣是好的嗎？

打破現有的平衡，讓好不容易修複好生命能量的媽媽再次陷入痛苦，把那些傷疤撕開，給所有人看。

她本該是個死人。

她現在很厲害，不怕疼，傷口也不會留下疤痕。

沈幼安想，她只需要撕開自己就好。

“我不想回去。”沈幼安聲音很輕，“我看得出來，蘇姐姐，孟西姐，我真看得出來。”

“也許這就是命運。”沈幼安想。

她意外救下的女孩，陰差陽錯又救了她的媽媽。

她看得出來，媽媽是愛她的。

盡管沈知妤站在臺上說的那些話，講的是她。但眼神不會騙人，肢體也不會。

“知柔，那個女孩，她人好嗎？”沈幼安問。

蘇霧沒搭聲，孟西說：“她也是可憐，當年被爸媽賣到山裏當童養媳，逃跑的時候遇到你，後來被找回去，差點又被賣掉，因為沈阿姨的事，家裏人拿了筆錢，把她送給沈家了。”

“我對她了解不多，但是沈阿姨老在朋友圈發她的消息……”

“孟西。”

孟西心一緊，知道自己又多嘴了。

沈幼安說：“我能看看嗎？”

孟西還能如何？拿出手機給人瞧。

沈知妤的朋友圈，背景是沈知柔和沈懷瑾的合照。點開內容，一覽無餘的都是女兒的照片。從上往下看，每一字都寫滿了一位母親對女兒的驕傲。

【小滿十八了，我想說，女兒，歡迎你來到成年人的世界，你長大了，媽媽也許不能再保護你，為你遮風擋雨，但是只要你回頭，媽媽永遠會在這裏。小滿，生日快樂，媽媽愛你。】

【又拿一張獎狀~恭喜小滿在錦繡杯數學競賽裏奪冠！】

【女兒畫的油畫，很美，想到你以前說想要成為大畫家。女兒，你做到了。】

所有的照片裏，沈知柔優秀大方，看着沈知妤的眼神裏都有着光。

她不想，但她必須承認，就算她當年活了下來，也許也不會做得比沈知柔更好。

她拿不到數學競賽冠軍，也畫不出來足以參展的油畫，她小脾氣很多，不夠懂事，遇到問題就撒嬌糊弄過去。

蘇霧的手伸過來，将孟西的手機蓋住，拿走。

沈幼安不知所措地擡頭。

蘇霧說：“你不用和她做比，你是沈幼安，這點就夠了。”

沈幼安想笑，笑不出來，她怕自己面部表情一動，能做的事就只剩下哭泣。

深深沉沉吐吐納納好幾口氣。

沈幼安下了決心：“我不要回去。”

可是又能去哪？在這個決定之後，沈幼安心裏的茫然一下冒了出來。她還能去哪？沒有身份，沒有學歷，就連過去都已經成為他人所有。她還能去哪？

“其實你可以聯系你姐姐。”孟西提議，“她如果知道了，肯定會趕回來。”

沈幼安毫不猶豫地搖頭：“孟西姐，我了解我姐，她如果知道了，一定會讓事情朝我不希望看到的方向發展。”

“你可以先暫住我家。”蘇霧說，“在你的身份辦理下來，想清楚自己要去哪裏之前，沈幼安，你可以待在我身邊。”

孟西說：“我那也能住，幼安，你盡管放心，我和蘇姐姐都會照顧你。”

蘇霧：“嗯，你想去孟西家也可以。”

沈幼安毋庸置疑地回答：“蘇姐姐，我想跟你走。”

孟西：“……嘤。”

沈幼安忙說：“孟西姐，我沒別的意思，就是這兩天……這兩天跟蘇姐姐比較熟。”

孟西看了眼蘇霧，這人從後視鏡裏看過來，眼神裏是明晃晃的挑釁。

該死的成年人啊！

嘴上說沈幼安怎麽選都行，可現在呢？沈幼安的每個選擇，估計都在蘇霧的意料之中。這女人太可怕了。孟西一方面心疼蘇霧這些年，一方面又覺得不能讓沈幼安掉進這火坑。

車到蘇霧家附近，她特意找個借口，讓蘇霧停車，拽着她去超市買酸奶，實則同她說：“你最好不要給我趁人之危。”

蘇霧：“你把我想成什麽人？”

孟西：“不是好人。”

蘇霧：“真是朋友。”

孟西：“我認真的，蘇霧。她現在信任你，你就不能辜負這份信任。否則，就算違背幼安的意願，我也會讓沈懷瑾知道。蘇霧，那才是她真正的姐姐。”

蘇霧：“說完了？”

孟西：“……差不多吧。”

蘇霧：“我多拿兩盒酸奶，記得一起買單。”

孟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