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009】

第09章 【009】

邁巴赫停在莊園門口，負責引導的門童熱心地上前。蘇霧自己開的車，沈幼安坐副駕。

她走下車，把鑰匙交給門童，拉開車門，讓一路緊張期待的女孩下來。

沈幼安透過車窗，看見莊園內張燈結彩的模樣。

她很局促，盡管坐了一路的心理準備，也還沒徹底想好一會要怎麽面對媽媽和姐姐。

開口第一句話該說什麽？過去十年裏發生的事又該不該講？她們過得如何？

沈幼安心裏有許多問題，心髒在打鼓，啪啪啪，七上八下，不得安寧。

“幼安。”蘇霧喚她。

沈幼安看過去。

女人站在車門口，一手撐着門框，另外一只手彎腰向她伸手，似乎在邀請她就此邁入一個新的世界。因為這彎腰的姿勢，長發散落，V領棗赭色西裝套的腰側剪裁拉出漂亮的線條，胸口白瑩一片，飽滿又漂亮，如珠似玉。

沈幼安深吸一口氣，拿起放在腿上的兔子面具，戴好，下車。

今天是面具晚會，蘇霧是這樣告知她的。

與她的兔子不同，蘇霧下車後，戴上了一個銀色的圖騰一樣的面具，透着鬼魅風味。

孟西并未食言，說要與她一道來便是一道來。她自己開車，跟唐琳一塊，跟在兩人身後。現在也下車來。

四人站在門口。

人來人往，她們四個太過出挑，以至于不斷有人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沈幼安耳間的一枚精致藍寶石在燈光下耀眼極了。

有人躍躍欲試，企圖上前來打招呼，都被蘇霧的眼神給震退。

沈幼安全神貫注地繼續做着心理準備。

“好熱鬧。”她嘗試着先給自己分散注意力，觀察周圍，發現莊園內有許多特別的标志，“今天是有人過生嗎？”

“沈家小姐成人禮。”路過的人舉杯同她解釋。

“嗯？”沈幼安略有些茫然地眨眨眼，回頭問蘇霧和孟西，“是我哪位姑姑姨姨的女兒要過生嗎？”

蘇霧神情冷然，孟西的心早就在出發之時糾葛在一塊。

“不是的。”她咬咬牙，試圖先跟沈幼安聲明情況，“這位沈家小姐……”

話未說完，沈幼安的注意力已經被奪走。

她一下就看出來，遠處甜品臺處跟人聊天的人是她的媽媽。沈知妤戴着面具，很小的一片，僅僅能遮住雙眼。面具上的羽毛向上飛起，就如沈知妤嘴角的笑意。

十年。

她的媽媽嘴角多了些皺紋，身形也瘦了許多，整個人的氣場和沈幼安記憶裏的殺伐果決精英幹練完全不同。如今的沈知妤顯得溫和許多。

看來媽媽過得不錯。

沈幼安幾乎被牽了魂，朝着那走去。

步子越近，邁起來就越困難。

這是一種類似于近鄉情怯的瞬間。想要打招呼，又怕驚擾到對方，唯恐枝頭的蝴蝶飛走，如水月鏡花般一碰就碎。

沈幼安猶豫許久，終于鼓足勇氣，張開嘴，發出一個M的音。話還沒喊完，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洪亮有力的呼喚。

“媽！”

沈幼安看到沈知妤嘴角的笑意更深，她不明所以地回頭，瞧見一個穿白色禮服的姑娘踩着小高跟，提着裙擺快步上前。黑長直，笑容乖巧，給了沈幼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媽，醫生說了，你不能再吃甜食。”來人把沈知妤手裏端着的小小鵝肝奶凍放下。

沈知妤：“我就嘗嘗。”

女孩嘟嘴：“一口都不行！”

沈知妤失笑，從了女孩：“好好好，媽媽不吃，小滿別生氣。”

沈幼安定在原處，腦子像被人從後面打了一記似的發懵，某種嗡嗡的響動不住地于頭腦裏出現。

她是誰？

為什麽叫沈知妤媽媽？

小滿？

那不是她的乳名嗎——

“媽，我先去接客人，你乖乖的，站在這別亂走。”女孩叮囑。

沈知妤點點頭，叫女孩去忙，等女孩走後，她又拿起一塊奶凍。

想到剛剛聽到的話，沈幼安沒忍住，上前一步：“醫生不是說不讓吃嗎？”

沈知妤怔愣住，手裏的mini盒裝奶凍滑落下來，沈幼安快速接住，還好沒灑，只是上面的鵝肝掉在了地上。她用紙巾抱着撿起來，一塊丢到了趕來的侍者手中的置物盤裏。

“謝謝。”沈知妤很客氣地跟她說。

沈幼安：“……不用。”她第一次發現，原來有的時候講話，真的會有那種字字句句卡在喉間，堵在一塊，不知道該說什麽，能說什麽，故而只能拼命又艱澀地擠出一兩個字的時候。

“你是小滿的同學？”沈知妤問，人很親切，不住地打量着她。

她藏在衣兜裏的手攥成拳，啞着嗓子問：“您身體不好嗎？”

沈知妤笑笑：“上了年紀，多少都有些無傷大雅的小毛病，不礙事的。就是小滿那丫頭，老是擔心我，格外緊張了些。其實情況也沒有醫生說的那樣誇張，這樣高興的日子，我破戒也沒什麽的。”

沈幼安有點站不穩了。

她了解自己的母親，十年過去，依舊如是。

知道她提到那個‘小滿’時眼底的笑意是真，面具遮住了雙眼周圍，卻遮不住沈知妤身上彌散開來的愛意。

一只大手死死将她的心髒攥住，她甚至有些呼吸不過來，衣兜裏的指尖似乎正在失控。沈幼安迅速覺察到，沉眠在她體內的怪獸試圖蘇醒，它擅長以絕望為食，痛苦是它的飼料。

沈幼安低着頭，慌亂起來。

她不可以在這裏出事。

不知所措間，一道冷冽的聲音傳來。

“小安。”

女人的手放在她的頭頂，輕輕揉了揉：“找你許久了，怎麽在這？”

沈知妤斟酌許久，猜測：“蘇霧？是蘇霧嗎？”

女人摟着她的肩膀，讓失去力氣站立的她有了可以依靠的地方。

“沈阿姨。”蘇霧禮貌道，“是我。”

沈知妤喜笑顏開：“我一聽你的聲音我就知道是你，你來了呀？可惜啊，我們家懷瑾還在國外讀書呢。小蘇，你呢？畢業怎麽樣？”

沈幼安察覺不對，在面具下錯愕地看向沈知妤。

蘇霧一如往常地回答：“很順利，謝謝沈阿姨關心。”

沈知妤哎呀一聲：“客氣什麽，許久都沒見到你了。之前懷瑾在家的時候，你還常來，現在她不在，你也不來了。你不知道，我們家小滿可喜歡你了，她覺得你很厲害。對了，她明年就要高考了，要是有什麽能幫上忙的地方，就勞煩你多關照關照。”

蘇霧：“應該的。”

沈知妤：“這小姑娘，是你妹妹？”

蘇霧：“嗯。”

沈知妤：“我是說怎麽覺得眼熟，估摸是之前見過。”

沈知妤還想再說些什麽，方才那個‘小滿’遠遠地朝她揮手，沈知妤同二人道別，又跟蘇霧講，一會宴會結束別走，留下來。

整個過程裏，沈幼安一句話都沒說。

直到蘇霧攬着她的肩膀走到角落，直到孟西心急如焚地看過來。

“要不咱先撤吧。”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沈幼安現在狀态不好，孟西提議，“反正也跟沈阿姨打過招呼了，現在就走也沒關系。”

蘇霧問：“你認為呢？”

沈幼安緩了好久，擠出聲音說：“我想留下來。”

孟西：“……？”

她發了話，沒人否定，四人就站在會場的角落，又找了個位置坐下。

這場成人禮準備得很好，很用心。沈幼安看到沈知妤從二樓上下來，站在舞臺中央，跟所有人介紹她的女兒。

“知柔是我特別疼愛的孩子。”沈知妤說，“她是個早産兒，剛剛生下來的時候，只有四斤多，小小一個，我都吓傻了。”

“她在保溫箱裏住了十一天才出來，見到我的第一眼，就咧嘴笑開。”

沈知妤的聲音哽咽：“從那天開始，我就決定，我要一生照顧這個小孩。她的乳名叫小滿，因為我想，對她而言，人生小滿勝萬全。”

“一晃眼，小滿長大了，十八歲了。”

“讓我們歡迎我的小公主，對她說，生日快樂。”

會場裏奏響音樂，燈光舞動，二樓上，又換了一套禮服的少女扶着樓梯一點一點出現。沈幼安看見她站在自己的媽媽身邊，看見她摘下面具，雙眼含淚，緊緊握住了沈知妤的手。

沈幼安低着頭，看了看自己好不容易克制住的指尖。

“蘇姐姐，我們走吧。”

會場的熱鬧還在繼續，她們卻踏上了返程的路。

孟西一直很擔心沈幼安的情況，讓唐琳開她的車回去，她跟蘇霧和沈幼安坐一輛。

然而，車上安靜無比。

蘇霧掌着方向盤，沈幼安坐在副駕，轉頭望着窗外，一言不發。孟西一個人在後排焦急，想說點什麽，又不知道說什麽。

車就這樣駛過夜晚的銀杏大道，黃金被風吹落滿地，秋夜靜谧無聲。

暗暗的，一陣隐忍的抽泣在空間裏響起。

孟西心想完了，去看蘇霧。

蘇霧一句話沒說，單手把着方向盤，抽出一只手拿出中控臺下的紙巾，頭也沒偏，直接遞到一旁。

沈幼安接過，一個字未講，只是哭聲忽然大了些許。

好一會，她啞着嗓子問：“蘇姐姐，我媽媽，她是不是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