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勸老半天【P】

第37章 勸老半天【P】

車開出去沒多久, 應蔚聞一打轉向,停在了路邊,長時間沒休息, 他有些集中不了注意力。

他忍着頭疼拉開一邊抽屜,從裏面翻出包不知道什麽時候買的煙, 抽出一根來, 打火機舉到嘴邊,卻遲遲沒點。

他突然想到了那天,賀宇航站在窗口笨拙點煙的模樣。

居然連這都要從頭學起了。

倒回到了認識他的前一刻?初聽還有些浪漫,好似為他量身定做,但從賀宇航粗暴地把一整段記憶如同連根拔起般徹底删除, 包括他過往的經歷, 積累的學識,他曾引以為傲的工作……也許叫應蔚聞從中一窺他劃清界限的決心,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的确更喜歡最初見到賀宇航時他的樣子, 比起後來的死氣沉沉,看來在把時間往前倒這一點上,他們不意外地有了共同語言。

失憶?應蔚聞把煙從嘴邊拿下來, 重新靠回椅背, 人真的能無所顧忌地把什麽都忘了嗎, 随心所欲, 輕而易舉……這樣想着, 他發現自己竟然也有些回憶不起來,賀宇航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死氣沉沉的,是那天宿舍裏他不走心的告白,還是葛飛的死?

他能夢到葛飛自殺的場景,卻無法知道最終結果, 可見對于這整件事,賀宇航潛意識裏是抵觸的,他內心所受創傷,以及對他态度的介懷,比應蔚聞想得要嚴重。

所以才有的趁人之危?

現在的賀宇航或許不知道,他如果真用得着趁人之危,就不會在這之前之後,一次又一次地給他機會……

是他自己撞上來的,一直都是。

從醫院回來那天,一路上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把賀宇航送進他宿舍,應蔚聞回去了一趟,替他拿落下的手機。

宿舍門口被拉起了警戒線,輔導員剛好在,應蔚聞認識,上去打了個招呼。

簡單問過賀宇航的情況後,輔導員讓應蔚聞先好好安撫照顧下他,學校後面會組織專門的心理輔導,“還有,讓他電話保持開機,警察那邊可能随時會來問詢。”

應蔚聞點頭應是,問起他宿舍裏另外兩個人的去向,輔導員說也聯系上了,安排在校內招待所住下了,再多的細節他不方便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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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蔚聞請他幫忙協調,拿到手機和一些簡單的換洗衣物,回去的時候,魏濤正在他宿舍裏坐着,“……勸你別太實心眼了,真的,沒必要的話,說了除了節外生枝,對你沒好處。”

“他自己想不開,跟你有什麽關系,你說了很過分的話嗎,我還天天在外頭罵人呢,比你這可難聽多了……”

聽見動靜,魏濤轉身,一見是他立馬招手道:“哎蔚聞,你回來得正好,快幫我勸勸他。”

“勸什麽?”

“這小子死心眼,非覺得是自己跟人吵架人才想不開的,典型胡說八道嘛。”魏濤說:“這一沒慫恿二沒脅迫,頂多就是倒黴,我勸他無論是學校還是警察來問,這事都千萬先別提,多說多錯。”

應蔚聞看向坐在空床板上,垂着頭一言不發的賀宇航,“他怎麽說?”

“就是不說我才勸的,勸老半天了。”

應蔚聞走過去,想掰賀宇航肩膀叫他直起身來,別老這麽縮着,手都擡起來了,沒忍心落下,改在他頭頂摸了把,摸完又輕按了按,“你手機沒電了,我幫你先充會電,要給家裏打電話嗎?”

賀宇航搖了搖頭。

他臉色很差,眼圈上緊箍着的紅消退了點,看着沒那麽明顯了,但整個人還是木,尤其直愣愣盯着一處的時候,像是喪失了聆聽和思考的能力。

魏濤有樣學樣,也在他頭頂摸了摸,“想開點小宇航,又不是你的錯,沒見過你這種上趕着非要往自己身上攬責任的。”

他說着推了應蔚聞一把,“你再多勸勸他,看着像是會聽你話的。”

魏濤走後,應蔚聞找了身睡衣,讓賀宇航先去洗澡,把身上沒擦幹淨的血跡再好好沖一沖。

賀宇航聽話地進去了,應蔚聞打算下樓去給他買點吃的,鑰匙拿好,走到門邊,遲遲沒聽到浴室裏傳來水聲,他折返回去敲了敲門。

沒有人應,應蔚聞索性一把擰開了門鎖。

賀宇航脫光了在裏面站着,就只是站着,後窗灌進來的冷風一陣一陣的,他也不知道關。

“想什麽呢。”應蔚聞走進去,越過他,替他把水開了。

賀宇航直到這會都沒反應過來,眼看冷水就要往他頭上澆,應蔚聞迅速拽了他一把。

甫一接觸到他皮膚,一身透骨的涼,應蔚聞有些無奈,“你要想讓我給你洗也行。”

“不用了。”賀宇航回頭看他一眼,好模好樣地回,似乎沒聽出來這是句玩笑話。

“那你就好好的,我出去一趟。”

“你衣服。”賀宇航叫住他。

應蔚聞看着遞出來的他的外套,淺色的內襯上沾了幾點血跡,他接過來,“你還有心情關心這個呢,給你那會我就沒想要了,扔了吧。”

賀宇航很愧疚的樣子,說要再給他買一件,隔着浴室的門,外面沒回應,應蔚聞出去了。

這一晚上賀宇航睡得很不安穩,一直在翻來覆去,應蔚聞被他吵得同樣難以入眠,他起身,去書桌上把臺燈開了,搬到離床近一點的位置。

賀宇航聽到他還醒着,被子從嘴邊拉下來,“你下午回去,見到我另外兩個室友了嗎?”

“你一直沒聯系過他們嗎?”應蔚聞問。

“我……沒看手機。”賀宇航有點逃避的意思,怕聽到外面任何與此有關的消息,甚至想過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他在這一直躲下去。

他也知道不可能,只是應蔚聞突然的反問,讓他感覺,應蔚聞像是有意在戳穿他。

轉念又覺得是自己太敏感了,噤若寒蟬,應蔚聞不過随意一問,畢竟從事情發生到現在,賀宇航什麽人都沒聯系,包括父母,不像是一個正常人會處理問題的方式。

“你們輔導員讓你手機要一直開着,他随時會給你打電話。”應蔚聞沒提警察的事。

“你見到張老師了?”賀宇航略微擡頭,“他還說什麽了嗎?”

“說安排你室友在校內招待所住下了,你可以明天再去找他們。”

“嗯。”随着賀宇航帶着鼻音的一聲,室內再度歸于安靜,只剩下空調綿長的嗡鳴。

臺燈暖黃的光打在牆上,照出賀宇航蜷縮的身影,他看一眼,漸漸拿被角罩住了口鼻。

對于詹永亮和衛凱,他其實內心一直有疑慮,在他沒醒來的那段時間裏,他們難道沒發現任何異常嗎?葛飛那麽大的出血量,最多幾分鐘,人就該失去意識了,他是有意等到宿舍裏沒人了才動手,還是這兩人恰巧走在他動手之前?

那他們知道他跟葛飛吵架的事嗎?

他們是從來都沒和葛飛有過争執,從一開始就忍讓到現在,連最低程度的口角都沒有?詹永亮說的葛飛那次跳樓,也是因為有人說了什麽嗎,他是特別介意別人說他有病嗎?

賀宇航極力想撇清自己在這件事上的責任,一個人的死對他來說太沉重了,他一方面想聽到來自外界對葛飛性格古怪的評價,證明他的自殺不是無跡可尋,一方面又熬不住內心深處因果勾稽的自我折磨。

想死的人總有無數種放棄生命的理由,而他不會成為決定性的那一個,他想問應蔚聞這句話的意思,又怕應蔚聞覺得他是在找借口,聽信了魏濤的勸解,有意想逃避責任。

可盡管如此,賀宇航還是太過需要安慰,而身邊又只有應蔚聞,哪怕應蔚聞昨天才跟他開過不合時宜的玩笑,從他出現在醫院的那一刻,或許更早,注定了他會成為賀宇航溺亡于人海的那一根浮木。

“應蔚聞。”

賀宇航小聲喊他,“你說我不會成為決定性的那一個,可我依然是原因之一對嗎?”

應蔚聞沒立刻回他,賀宇航等了一會,聽到他說:“別胡思亂想了,早點睡。”

第二天早上應蔚聞醒的時候,賀宇航不在,他給他打電話,顯示通的,但一直沒有人接。

過一個小時後再打,賀宇航接起了。

“去哪了?”

“張老師給我打電話了,去公安局,剛做完筆錄出來。”

“怎麽樣?”

“葛飛的情況大家都知道點,但在案件沒完全定性前,警察那邊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所以你一會得跟我去一趟,把知道的情況都說一下。”輔導員在電話裏是這樣跟賀宇航說的,沒有多苛責的意思,去到公安局之後也是,大致問了事情的經過後就讓賀宇航走了。

所以賀宇航也不知道怎麽樣了,“說是初步排除了刑事案件的可能性,別的沒了,要等最終調查結果。”

回來的路上輔導員一直在安慰他,說針對葛飛的情況,學校之前給安排過專門的心理輔導,那邊給到的意見是希望他能去醫院接受更為正規的治療,葛飛為此休學過一年,一年後回來情況似乎有所改變。

“也怪後續跟蹤做得不到位,學生們反應他除了跟人不怎麽交流外,并沒有其他過激的行為,也沒跟什麽人産生沖突,就沒再把他作為重點對象關注,沒想到最後竟會走到這一步。”

賀宇航在學校後門口下車,婉拒了輔導員說給他在招待所同樣安排了住宿的邀請,他雖然中間問起了詹永亮和衛凱的情況,卻一點都不想見到他們。

他倆的存在會讓賀宇航想到這半年來,自己究竟是在怎樣的環境下忍過一天又一天。

當然他自己在這件事上就有脫不開的責任,沒有理由去指責別人,所以不見面對他們三個目前來說是最好的。

“那你現在在哪,回來了嗎?”應蔚聞問。

身邊不斷有人經過,或成群結隊,或三三兩兩,賀宇航站在道路的盡頭,望向遠處,突然不知道該去哪了,偌大一個校園,好像沒有了他的容身之處,“我想……請幾天假。”

“回家?”

“去看看我外婆。”

“沖浪的地方?”

賀宇航笑了笑,沒想到他還記得,距離他坐上應蔚聞的車來到這裏,其實也才過去半年,他卻有種已經過了一個世紀的煎熬感,“這個季節有點冷了,不過想沖也是可以的。”

賀宇航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停頓了兩秒,“……要一起去嗎?”

手機裏傳來沙沙的聲響,像耳機線被撥動的聲音,他觀察過應蔚聞這個小習慣,那代表了他在思考。

應蔚聞很忙,受導師器重,有重要的項目要跟,賀宇航這話多少有點不自量力了,憑什麽他不開心了,就得讓別人也浪費時間陪着。

他想說算了,外婆家挺遠的,來回至少三四天,然而不等他開口,應蔚聞先一步應下了,“好啊。”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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