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聯姻

聯姻

早春的吳市，清晨總是籠罩在一層薄霧之下，陽光往往要等大家都工作了才姍姍來遲。

幸而今天是不用工作的休息日，陽光來得遲了一些也無傷大雅。

吳市郊區，一座別墅的庭院內。

梧桐樹下，一個身穿着旗袍的女人，神情溫柔地擺弄着茶具，歲月似乎格外優待她，只是周身沉澱下來的氣質，才讓人勉強判斷出她的年齡。

紅木茶桌旁坐了一位氣度不凡、蓄着胡須的中年男人，正滿眼慈愛地看着一個漂亮的年輕女孩，女孩低着頭，誰也沒看，只是自顧自地把玩着手腕上黃綠色的貓眼石手鏈。

看起來是和諧的一家三口。

“小意啊，最近在公司還習慣嗎？”袁秋月給鐘興海和鐘意都用白色小瓷杯斟了茶，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鐘意抿了一口茶，眼皮都沒擡，并不是很在意：“挺好的。”她從清都大學碩士畢業後就回自家公司幫忙打理了，公司裏除了一開始還有幾個人不服氣，有點意見之外，後面并沒有什麽別的波折。

袁秋月觀察着鐘意的神色，說話的時候帶了幾分小心翼翼，好像生怕踩中了哪個雷區：“那……個人生活方面呢？”

鐘意這才擡起頭來，沒看袁秋月，只是皺着眉看自己的父親鐘興海：“什麽意思？”

“你爸的意思是，既然你還是單身，不如就在圈子裏多看看？”沒等鐘興海回答，袁秋月就忙着解釋，柔聲打着圓場。

“這幾年鐘情集團效益不太好，你從這些人裏選一個商業聯姻吧。”鐘興海直接甩出了一沓照片，扔在鐘意面前的桌板上。

“商業聯姻？”鐘意噌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臉的震驚，連帶着語氣也不大好。

已經二十一世紀了，怎麽還會有這麽傳統的聯盟方式？

鐘意覺得有些無語。

“這些都是你爸已經篩選過的，已經邀請他們參加下周六的舞會了。小意，你就當去認識認識新朋友吧。”袁秋月一張張地拾起桌子上的照片，哀求地望着鐘意。

鐘意甩開袁秋月的手，冷笑道：“你們既然都已經準備好了，那為什麽還過來問我？哦，現在是通知我，是吧——”話音在她眼角餘光不經意間瞥到的第一張照片人物時開始轉折，“——那，那我就去看看吧。”

鐘興海板着臉，在鐘意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已經狠狠地拍了桌案，攢了滿腔的怒意還沒來得及發洩出來，驟然就聽見這麽一句，于是他難得有點發懵地問：“什麽意思？”

鐘意眨了眨眼，掩去眼中細碎的笑意，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我是說，既然你們都已經準備得這麽充足了，那我不參加多說不過去啊。”說着，鐘意拿過袁秋月手上的照片，看起來饒有興致。

袁秋月細心地注意到，鐘意的視線在第一張照片上停留的時間格外長一些。

她記得前面放的照片好像是顧家的吧，顧家剛回國的小兒子好像還和鐘意是同班同學？說起來顧家和鐘家從前還當過很長一段時間的鄰居，兩個人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了。不過袁秋月不大記得兩人有多深厚的交情。

袁秋月不由得用眼神示意鐘興海，兩個人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小意啊，顧家的那個小兒子回國了嗎？”袁秋月假裝不經意間提醒道。

“你說顧嶼陽啊？早回來了。”鐘意不假思索道，說完又覺得不對，擰着眉道，“他也要來啊？他不是在追洛……！”說了一半又很快住了嘴。

袁秋月和鐘興海又對視了一眼：得，看來看上的不是這個。

那就是顧家大兒子了？

顧氏集團現任總裁，顧嶼川。

這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主。而且，年齡是不是大了點？有三十了吧？

鐘意很快反應過來，慌忙否認道：“我對顧嶼陽可沒有意思，你們別亂點鴛鴦譜！”

“知道了，知道了，這話你小時候就說過了，我還以為你改主意了呢。”鐘興海揮了揮手，表示明白了。說起來，鐘意從小就不喜歡同齡的男孩子，總嫌棄別人幼稚。

“這些人都會過來參加舞會嗎？”鐘意捋了捋跑到額前的碎發，看起來很有興致，明明目标明确，卻偏偏還要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嗯，只有個別在外談生意回不來，那也是顧及了鐘家的臉面，再三抱歉的。”鐘興海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頗有些得意。

“誰？”鐘意立馬問道，目光灼灼地望着父親，卻還不自知眼神中透露出的急切與期盼。

鐘興海有意賣關子，逗弄鐘意，不緊不慢地抿了口茶，淡淡道：“有幾個吧，記不清了。”

鐘意從胸腔中長舒出一口氣，還算沉得住氣，裝出一副很随意的模樣：“不記得就算了。”

鐘興海沒再說話，反正鐘意已經答應要參加舞會了，他的目的已經達成了，別的事情就讓鐘意自己做選擇吧。

只有袁秋月仍舊有些憂心忡忡地望着鐘意低頭歡欣的側顏。

*

寬敞明亮的房間，落地窗的淡紫色窗簾掀開在兩側，早春的陽光鋪滿了柔軟的席夢思，鐘意一頭栽倒在自己的床上。

翻了個身，拿出手機，點開其中置頂的一個頭像，鐘意一臉糾結地盯着手機上的微信聊天界面。

不是很長的話在聊天框裏打了又删，鐘意糾結了一會兒，又覺得這麽反反複複的不幹脆，實在不是自己的風格，于是眼睛一閉，就點了發送。

“下周六，來我家參加舞會。”

很幹巴的祈使句。

想了想，鐘意還是又補充了一句：“江湖救急！”

發完消息，鐘意就抱着手機，靜靜地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心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麽也沒想。

一個聲音在說：明明之前下過決心要放棄的，鐘意，你怎麽現在這麽沒有骨氣，又巴巴地湊上前去。

另一個念頭又在叫嚣：有機會為什麽不把握？這麽多年的執念，就再嘗試一次吧！

手機收到消息發出的振動聲，打斷了鐘意紛亂的思緒，她快速地拿起放在胸前的手機。

顧嶼川：“好。”

明明是很簡短的一個字回複，鐘意卻清晰地聽見了胸腔中心髒的疾跳，然後綻放出絢爛的煙花，一如遠去的少女時代。

最後一次了。

早已經不記得是第幾次了，鐘意在心裏這樣對自己說道。

*

鐘意在衣帽間的落地鏡前挑選了好久的裙子，這條太長，這條顏色不喜歡，這條款式老氣，挑來挑去總也不滿意。

“出來陪我逛街吧！”鐘意低頭給好友洛櫻發消息。

隔了好一會兒，洛櫻回複的消息才傳達過來：“加班。”

“下周我家要舉行個舞會，你來陪我玩玩嗎？”鐘意想了想，又補充，“衣服妝造都由我來安排。”

“你不會又收了那誰的好處吧？”洛櫻的回複還怄着氣，說的事情是上次鐘意幫着顧嶼陽牽線搭橋。

“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鐘意理虧求饒。

“我就不來了，這種場合我不自在。”

“好吧。”鐘意有些洩氣地回了個表情包。

“篤，篤，篤。”三聲短促的敲門聲伴随着袁秋月溫柔的詢問，“小意，我可以進來嗎？”

“進來吧。”鐘意揚聲應道。

袁秋月的手上拿了個首飾盒，身後跟了兩個人，推了一個衣架進來。

袁秋月回身輕輕将門阖上，柔聲說明：“這件禮服和這套首飾是很早就定好的，禮服正好剛剛送來了，你試試合不合身。”

袁秋月将手上的首飾盒打開，是一整套珍珠首飾，每顆珍珠都圓潤而純淨，皇冠上鑲嵌了一顆大鑽石，絢爛而奪目。

鐘家原本就是做珠寶生意的，鐘意自然對珠寶也有一些研究，盡管看出這套首飾的價值不菲，但她也只是輕瞥了一眼，表情有些冷淡。

跟在袁秋月身後的其中一個人似乎是設計師，走到鐘意面前，開始滔滔介紹禮服的設計理念。

鐘意沒打斷她的介紹，但是也提不起多大的興趣，只是徑自走到衣架前仔細端詳着禮服。

銀色的抹胸大裙擺，點綴着華麗的碎鑽，高級又不失優雅，确實是很漂亮。

只是——

“這件禮服什麽時候定做的？”鐘意冷聲問。

“半年前。”設計師停了話頭，回答道。

鐘意臉上一絲笑意也沒有，歪着頭看袁秋月：“半年前？你們半年前就計劃着要把我賣了？”

鐘家原本是靠珠寶生意發達的，不過半年前公司花大價錢投資的房地産生意效益很不好，公司的股價暴跌，經濟狀況堪憂，幸好後來鐘意果斷做了新決策，舍小保大，力挽狂瀾，公司才慢慢有了起色。

“不是這樣的，”袁秋月小聲嗫嚅道，“是為了你的生日才定做的禮服，你千萬不要誤會。”

鐘意昂起高傲的下巴，冷着臉沉聲道：“我答應參加舞會，是因為我樂意，我喜歡，如果我不同意，随時可以不參加。絕不等同于我認同我的價值是聯姻換取商業利益。我不認為我身為鐘家唯一的繼承人，弱于別的家族任何一個男性繼承人。這一點，我希望你，還有我父親時刻知悉。”

袁秋月輕嘆了口氣，脾氣很好地說：“我知道了，我也會和你爸爸說的。不過，經過上次的風波，我相信你爸爸對你的能力是十分認可的。我和你爸爸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你年齡也不小了，是時候找個可靠的人照顧你了。”

“我自己可以照顧好自己！我想，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比自己更可靠吧？”鐘意并不領情，語氣很生硬，“你們放心，下周的舞會我還是會參加的，答應的事情我不會反悔。至于別的，結不結婚，什麽時候結婚，和誰結婚，都是我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