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做夢 他從小就做一個夢

第1章 做夢 他從小就做一個夢

桂花的香氣。

意識朦胧間,陸青澤又聞到了桂花的香氣。

于是他知道,自己又做夢了。

他睜開眼,眼前果然鋪開了皇宮的仄長長廊。耳邊傳來輕柔的風聲,他偏過頭,廊外鮮亮的桂花枝随着和煦的春風微微搖動,送來陣陣花香。

桂花的花瓣乘風悄悄飄進宮廊上。

皇宮,長廊,桂花。

這樣的夢,陸青澤從小做到大。

已經二十年了,他每天晚上睡覺入夢都是這個地方。就好像中了什麽魔咒似的,他永遠會在一閉眼之後站在開滿桂花的廊後,永遠無法離開這座皇宮之中。

*

一大清早,在一陣叮鈴哐啷的聲音裏,陸青澤睜開了眼。

他頂着一頭鳥窩從床上坐起來,揉着腦袋出了卧室。一到客廳,他轉頭一看,他親媽秦楊雪果然正在廚房裏咚咚锵锵。

陸青澤打着哈欠趿拉着拖鞋走進去,站在門口張嘴就問:“早上吃啥?”

“我做啥你吃啥!”

秦楊雪一邊把平底鍋裏的餅子翻了個面,一邊在轟轟作響的油煙機聲裏大聲說,“你又做夢了沒?”

陸青澤點了頭。點完腦袋他又意識到秦楊雪正在跟鍋裏的餅子戰鬥,看不見他點頭,于是提高聲音回答:“做了。”

秦楊雪嘆了口氣。油煙機聲音太大,淹沒了她的嘆息。

她把鍋裏的餅子鏟起來,扔到盤子裏,關了火關了抽油煙機,轉頭跟他說:“菜端上去,吃飯了。”

“哦。”

陸青澤應了聲。

菜端上桌,秦楊雪扯着嗓門喊一直在陽臺上跟只王八似的慢慢悠悠耍太極的陸勇強——也就是陸青澤他爹。

秦楊雪喊他進來吃早飯,陸勇強應聲說行,做完最後一套拳後,拉開落地窗的門,進來吃飯了。

陸青澤頂着一腦袋沒梳的鳥窩,穿着睡衣吃着飯。他睡相不老實,昨晚上睡覺時在床上蹭來蹭去,胸前扣子蹭松兩顆,胸前坦了一片。

都是家裏人,陸青澤全然不在乎。他打着哈欠,啃了半張秦楊雪攤的蔥花餅。

陸勇強給自己往碗裏盛着小米粥,秦楊雪一邊吃着飯一邊說:“吃完飯你去洗個澡,一會兒就去給你外婆燒紙。燒完紙,我再帶你去穹澤寺看一眼。”

陸青澤知道她要幹嘛,點了點頭說行。

穹澤寺是當年救了陸青澤一命的寺廟。

陸青澤是五歲的時候開始頻繁地做皇宮裏的夢的。他那時候還小,什麽也不知道,一開始在夢裏見到皇宮廣大的時候還覺得新奇,可後來夢中氣氛越來越奇怪,看什麽都陰森森的,陸青澤就被吓哭了。

哭之後他大燒了一場,去醫院也治不好。他父母被急哭了,吓得秦楊雪給她媽——也就是陸青澤的外婆打了電話。

外婆匆忙趕來,看了一眼,立刻找來一個碗一雙筷子,罵罵咧咧地給陸青澤做了筷子立水,陸青澤的燒這才下去了些。

外婆不敢耽擱,趕緊叫上秦楊雪和陸勇強,連夜帶着陸青澤驅車去了幾十公裏外的穹澤寺。

老住持看過孩子之後,就給陸青澤拿來了一塊佛牌,但說要父母求佛才能開光。

于是秦楊雪和陸勇強在穹澤寺裏跪了三天三夜,給佛牌開了光。

開光後,老住持把佛牌小心地給陸青澤戴上,囑咐他千萬不能弄丢,什麽時候都要戴着,絕對不能離身,哪怕洗澡睡覺都不能摘。

“他這個夢還會繼續做,但有了這塊佛牌,做夢也不會出什麽事了,夢也會溫和很多。”老住持合起兩手念了句阿彌陀佛,“他的夢和他前世有所關聯。前世因果未斷,這一世他的命裏還會有劫數,沒法躲開,暫時只能先這樣。他的夢,沒法斷掉。”

老住持這樣說。

得了佛牌之後,那年五歲的陸青澤立刻就退了燒,那會兒正在寺廟院裏瘋跑,嘻嘻哈哈地樂。

秦楊雪看看兒子,看看面目平靜的住持,心有不甘:“那就只能看着他天天做那麽吓人的夢?這麽小的孩子,天天被吓哭……跟我說什麽皇宮什麽的,這才五歲啊。”

“前世未斷,誰也沒辦法。”老住持說,“你也不用太擔心,為了了結因果,他必須知道自己前世的事,所以才會做這些夢。可能是前世留有怨氣,冥冥之中影響了夢境,他的夢才會染上陰氣。”

“現在有了那塊佛牌,他身上的怨氣陰氣都會被淨化,以後做夢都會溫和許多,不會那麽吓人了。不至于像你所擔心的那樣,日日生活在恐懼之中。”

秦楊雪稍稍放下心來。

陸勇強連忙緊張追問:“那他命裏,會有什麽劫數?”

“不用擔心,”老和尚撚着手上的佛珠,淡然道,“到那時,會有人來幫他。”

秦楊雪和陸勇強一愣:“誰?”

老住持不回答他們。

一家人問不到答案,只好下了山。隔了一年又去寺廟裏,廟裏的小和尚就說老住持圓寂了。

問他老和尚什麽時候圓寂的,小和尚說就是他們一家人來了又走的那天夜裏。

秦楊雪愕然。

雖說老和尚走得比奧運會競走冠軍都快,一撒手人就沒了,但這十七八年裏,每逢遇上什麽事兒,父母還是會很緊張地帶着陸青澤去穹澤寺,請那裏的新住持看看。

這些年陸青澤除了變得體弱多病總愛發燒感冒以外,倒沒什麽事。沒有阿飄纏身,也沒有遇上什麽怪力亂神。

陸青澤好得很,眼下這會兒,秦楊雪卻好端端地又說要去寺廟裏,陸勇強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問:“又去那兒幹嘛?兒子這不是沒事嗎。”

“總做夢呀!”

“那不是一直做夢嗎。”陸勇強打量了兩眼打扮特別潦草的陸青澤,“這又沒少塊兒肉,他也早習慣了。”

“你有病吧你,”秦楊雪罵他,“他那個夢不是一模一樣的,跟連續劇似的一天接着一天,跟真在裏頭活着似的,都連得上。他兩三個月前就夢到夢裏的人死了,照理來說就是夢到結局了,該結束了。可這幾個月裏還是沒出來,又開始從頭開始做夢!這肯定不對勁兒,我得帶他再去廟裏看看。”

陸勇強想了想,是有這麽一回事。

他點着頭:“也是,而且老和尚還說他命裏有劫來着,結果卻沒說是什麽劫,也不說劫數是啥時候。他這都二十四五了,又在外地找的工作,這兩天是趁着清明放假回來的,要去就得抓緊時間。就今天下午趕緊去吧,我拉你們去。”

秦楊雪又有點犯難:“就是不知道,清明節去廟裏會不會不好,會不會有什麽講究……”

“可以,沒那麽多講究吧。”陸勇強夾了半筷子腐乳,塞嘴裏嗦了一口,“清明節不能拜佛祖的話,那佛祖也太脆了。”

“……”

秦楊雪狠狠捅了他一肘子,挖了他一眼。

陸勇強無言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巴,示意自己知錯。

這場景讓陸青澤忍不住輕笑了聲。

吃完早飯,陸青澤收拾了一下,就跟爹媽出門了。

今天是清明節三天假期的第一天,陸青澤昨晚上剛坐高鐵回來。

外婆是五年前去世的。她有兩個女兒,所以陸青澤還有個小表妹。

表妹一家今天也來給外婆燒紙了。兩家人互相寒暄一頓,到外婆的墳墓前燒了紙後,中午一起吃了頓飯,下午就散了。

表妹揮手跟陸青澤說拜拜,陸青澤揮手應聲說拜拜。

陸勇強一腳油門,帶着他倆去了穹澤寺。

穹澤寺建在山上。

陸青澤偏頭一看,竟然在山腳下看見了纜車。

他愣了愣:“這寺廟都有纜車了?”

從小到大,每次到穹澤寺來,陸青澤都是靠一雙腿走上走下,晚上回去腿肚子都酸痛得直抽抽。

“有了啊,去年穹澤寺因為許願靈,火了,現在是半個景點,特地造了個纜車。”秦楊雪說,“走吧,咱坐纜車上去,我也從沒坐過這兒的纜車呢。”

陸青澤點頭,跟他父母坐纜車上了山,進了寺廟。

說明來意後,門口掃地的小和尚就把他們請進了一間屋子裏,讓他們稍等片刻,說自己去叫住持。

小和尚很快叫來了住持。

住持跟這一家人也是十幾年的交情了,進來之後點了點頭,就在一家人對面坐下了。

秦楊雪很是緊張,一坐下來就開門見山地問:“師傅,我兒子小時候第一次做夢的時候就來看過,當時的住持說他命裏有劫,卻沒說是什麽時候……您幫忙看看,到底是什麽劫,會怎麽來,他會怎麽樣?我們要不要防一下,能不能防?”

秦楊雪跟個機關槍似的突突突了一堆問題,住持哈哈笑了兩聲。

“不用急。”他說,“順其自然就好,順其自然就好。每個人命中都有些劫難的,若不是你的因果,你再怎麽想插手,也是插不進去的。”

這話的意思就是她不用管,管也管不了。

秦楊雪面露羞惱,有些不太高興。

眼瞅着她臉色不好,陸勇強趕忙把話頭接過來問:“那,你們老住持說的這個劫……會傷到我兒子嗎?我記得他說什麽前世因果……”

“前世因果若未斷,的确會在輪回轉世之後再次找上門。”住持說,“順其自然就好,你們放下心吧。他會遇到貴人的,若是有所不對,那貴人能幫他出面解決。”

陸青澤聽得腦袋有點大,心說這住持還是老樣子。

秦楊雪收拾好情緒,又和氣地問:“還有,師傅,我兒子總做的那個夢。他兩三個月前把夢夢到頭了,夢裏的那個人死了。那就是夢做完了吧?但是夢又從頭開始做了,這裏頭是不是不太對勁?”

住持只笑不語。笑着沉吟片刻,他還是說:“沒什麽關系,因果未到罷了,順其自然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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