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往日 被擡回來的

第10章 往日 被擡回來的。

陸青澤剛登了電腦上的工作綠泡泡,一上線就有好幾個消息叮叮地響起來。

陸青澤沒管電腦,他望着還跪在地上朝他磕着腦袋的楚樾。

楚樾在跪他,在低聲下氣地求他允許自己待在他身邊附近,這讓陸青澤根本移不開眼睛,他心都疼。

他想不通為什麽楚樾要跪下來求他允許,楚樾應該知道祁昭有多信任他。

可陸青澤更不忍心讓對方就這麽跪着,于是手掩住嘴巴佯做咳嗽兩聲。

楚樾果然擡起頭來看他。

陸青澤趁機朝他使了個眼色,讓他起身。

楚樾看懂了他的眼色,點着頭直起上半身。

跟了他許多年,就算只有一個眼神,楚樾也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他立刻肉眼可見地高興起來,說:“謝殿下允許。”

那有什麽不能允許的,楚樾他有什麽不放心的。

楚樾是冒死都要來救他的人。

只是楚樾這樣卑微地跪下來求他,陸青澤很不舒服。

他心疼又納悶,不明白楚樾為什麽要跪下來求他把他留在身邊,不明白楚樾為什麽會擔心陸青澤會不允許。

是剛剛想立馬把他藏起來的樣子讓楚樾不安了?

陸青澤一時有些內疚。

“殿下。”

楚樾又叫他。陸青澤轉頭看過去,見到楚樾不知從哪兒掏出來個古色古香的飯盒。

他悄悄擡起兩手,小學生偷塞紙條似的,跪在地上舉着飯盒,塞到了陸青澤的桌子邊上。

“您中午的午膳。”楚樾小聲對他說,“不必擔心,裏面沒有任何異物。”

陸青澤沉默。

*

今天的工作量不大,下午六點,陸青澤準時下班。

他打着哈欠刷了工牌,出了公司。

楚樾接過他中午吃過的飯盒,打開一看,裏面的飯菜已經被洗劫一空。

看過之後,楚樾把盒子蓋上,快走幾步追上了前面打着哈欠的陸青澤,詢問:“殿下,午膳如何?是否合您口味?”

“挺好的啊。”

楚樾放下心來,輕笑起來:“那便好。”

六點的天才剛剛落陽。

從背後打來的夕陽把路上行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長很長。楚樾就站在陸青澤身後,陸青澤正偏眸看他,就見夕陽的餘光穿過了他,全都照在陸青澤身上。

這感覺有些怪異,身後站着的大活人居然一點兒光都照不到。

心裏剛犯嘀咕,陸青澤就馬上又給自己找了答案——楚樾可不是大活人。

他的目光往下落去,果不其然,楚樾腳底下根本沒有影子。

他是個鬼。

“我說,”陸青澤開口問他,“昨晚我遇到的鬼打牆,那個不是你幹的吧?”

楚樾對他搖搖頭。

“那個叛國賊?”

楚樾搖搖頭。

陸青澤還想再問,楚樾打斷了他:“殿下,您最好等回到家中再問臣這些事情。”

說着,他指了指旁邊的路人:“畢竟,普通人真的看不到臣的。”

此話一落,陸青澤才感覺到有許多道刺眼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轉頭兩邊一看,他才看到有幾個聽見他說話的路人在目光怪異地看着他。

陸青澤又尴尬了,他再次撓撓頭朝着兩邊哈哈幹笑,臊得臉色通紅,趕忙加快腳步匆匆往前走。

進了地鐵站刷了APP,他才松了口氣。

陸青澤過了閘門後,閘門就關上了。但顯然,閘門關不住鬼。

于是楚樾跟在他後面飄了進來。

正是晚高峰,地鐵上沒地兒坐,于是上了地鐵後陸青澤找了個地方一靠。

楚樾站在他不遠處,四周環望,神色戒備。

陸青澤望着他那張和從前一樣清秀的臉,心中忽的升出幾分悵然來。

他又想起了從前的事。

他想起楚樾第一次見他時。那時在平樂殿裏,楚樾跪在他跟前,為他獻上了半塊玉佩。

四歲的太子祁昭并不明白那半塊玉佩意味着什麽,但他從小錦衣玉食,為他獻寶的大臣宮人嫔妃那簡直手腳并用都數不過來,所以并不意外。

他把那半塊玉佩拿了出來。

溫皇後把玉佩為還小的太子佩在了身上,還問了楚樾有關于那塊玉佩的來歷。楚樾緊張地一一答了,只是落在太子祁昭耳朵裏,那是半句話都聽不懂。

直到他長大。

在楚樾要随父遠赴北疆前,他入宮來見了祁昭一面,要與他道別。

他此次一去,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皇帝與他父親楚闳交好,所以那日皇帝也在。

那天楚樾離開後,皇帝也良久沒說話。

他沉默很久,始終沒放言讓太子祁昭離開。他沒說,祁昭還從他眼睛裏看見了些很少看見的東西——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帝王很少有情緒,畢竟最是無情帝王家,祁邕從前就教導他不可被外人看出心思,所以藏起心思是祁邕最擅長的事兒。

可他那天不知是想起了什麽,眼裏的情緒很久都沒下去。

他這般異常,祁昭也識趣兒地沒吭聲。

最後,皇帝拉着祁昭說了一些從前他和楚闳的往事。

皇帝問他:“你可記得,朕派小楚将軍與你在平樂殿相見時,讓他帶給了你半塊玉佩?”

“兒臣記得。”祁昭說。

“你可記得,那半塊兒玉佩是什麽來歷?”

“父皇恕罪,來歷實在是不知。”祁昭老實回答,“那日雖然母後向小楚将軍問了來歷,小楚将軍也答了上來,可兒臣當時實在太小,不曾明白。”

皇帝便笑了起來。

“也是,你那時才四歲。”他說,“也難怪你不記得,那朕今日就告訴你吧。”

他揚了揚頭,看向宮中天頂上鶴銜金絲的太和門天花,“那是朕的玉佩。”

太子祁昭一愣。

“從前,朕還是個不受寵的皇子。滿朝的官臣沒幾個願意與朕為伍,唯有楚侯,願為朕兩肋插刀而死。”皇帝說,“有一日,他說他要去北疆。”

“楚家那時是京城之中的禦林軍,只需護衛皇城,無需去往邊疆守衛。但他說要去抵禦外敵。”

“他說,待他有了戰功回來,有了抵禦外敵這般厲害的戰功,也能在先帝面前替朕說上兩句,到時自能助朕争儲。”

“朕便找了一塊兒最好的平安玉出來,打了能一分為二的玉佩,一半予他,一半留在朕自己身上。”

“他便走了,過了數年後回來,戰功累累地回了京。”皇帝說,“朕想着,這塊玉佩雖已年頭久了,但它的确護朕争儲,也護楚侯抵禦了外敵。正巧,小楚将軍也願忠心與你,朕便将玉佩傳給了你,楚侯的那半塊玉佩,也傳給了他兒子。”

太子祁昭聽得十分意外。

他怎麽都沒想到,那半塊玉佩,竟是兩位父輩傳下來的。

他也明白了,為何皇帝看着來向祁昭辭行,跪地發誓以示忠心的楚樾,會有了難得一見的情緒。

他想起了楚闳。

但這都差不多是後話。

四歲時,在平樂殿和楚樾一見後,楚樾的确會時不時地就入宮來看他。

楚樾那時候也不大,後來祁昭知道他那年其實才十歲。

只是冠軍侯家的獨子是沒那麽多閑空的,每日習武就塞滿了一天的十二個時辰。

但守護祁昭是皇命,楚闳也允了他時不時地來看看太子。

太子祁昭長大到十歲的六年裏,楚樾一直會來看一看他。對祁昭來說,楚樾跟看着他長大還陪他玩的哥哥沒兩樣。

直到祁昭十歲,楚樾十六。

眼見着他長大得差不多了,楚闳便在某日回京後,将他從京城帶走,前往北疆赴軍。

之後祁昭很少見他了,但書信往來很是頻繁。大約是越見不着感情越容易堆積,見不着的日子裏,他反倒跟楚樾感情越來越好。

楚樾一走,宮裏的日子越發不好過了。

十歲正是剛開始懂事開悟的時候,等祁昭慢慢發現宮裏各個都是蛇蠍心腸的時候,除了帝後以外,那個對他最用心的人,已經跑去北疆打仗了。

但祁昭從來不怪他,他知道楚樾打仗是為了什麽。

思緒一旦開了個頭,就很難停下來。

陸青澤靠着地鐵的車牆颠簸,晃晃悠悠地望着楚樾慘白的臉,繼續想着兩千年前的事。

陪他長大的楚樾又離開了他好多年,雖說會時不時地回京,但邊疆戰事連綿,他日子過得也很苦。

楚樾第一次回京,都是在三年之後。那年太子祁昭十三歲,楚樾第一次回京複命,身上就有些傷。

看見太子,他還帶着嘴角的傷笑起來,說太子長高了不少。

太子祁昭無可奈何,趕忙讓人賞了藥下去,讓他好好養傷。

那次他回來只是回京複命,很快就又走了。

這一走又是兩年。

北疆靠着雪境,雪境中有最能抵禦寒冷的外族,那是最強悍的外敵。

那幾年北疆戰事緊張,等兩年後再回來,楚樾直接重傷了。

被擡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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