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投胎

投胎

等魏昭到達位于郊區的畫廊時天色剛暗下來不久，畫廊的大門緊鎖，落地窗的窗簾也阻隔了所有來自外部的視線，魏昭只好跑到門口開始拍門，厚重的木質大門發出‘砰砰’的響聲，她一邊敲一邊喊：“林鏡容！我知道你在裏面！快出來！”

拍門的聲音持續了大概十幾次，‘咔噠’一聲，門開了。

魏昭拉開門走進畫廊，沿着挂滿藝術品的走廊尋找林鏡容的身影，她沿途發現了三名倒在地上穿着安保服的男性，還好這三人身上都沒有外傷，只是暈了過去。魏昭最終在一幅畫面前找到了林鏡容。

“《湖中女神》？好爛的名字，他根本沒懂這幅畫的內核。”林鏡容轉頭看向魏昭，“你覺得這幅畫怎麽樣？”

魏昭如實回答：“我不太懂藝術，但這幅畫我感覺和畫廊裏其他作品差別挺大的，整體風格非常壓抑，感覺作者當時的精神狀态不太好，不過這幅畫傳達出來的情緒非常飽滿，我覺得挺棒的。”

“那從技巧來看呢？”

“這就觸及到我的知識盲區了，不過我覺得挺厲害的。”

林鏡容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魏昭不解地問：“你笑什麽？”

“我就說我很有天賦吧，要是我堅持自己的美術夢想，現在說不定也開上畫展了。”

“這是你的作品？怪不得......我就說肖澤不像是能畫出這種作品的人。”

林鏡容伸手撫摸畫布，指尖傳來的粗糙質感讓她想起往事。

“這是我休學前沒多久的作品，當時我覺得快被自己的情緒淹死了。肖澤當時對這幅作品的評價是‘無病呻吟’，沒想到現在居然拿出來當做自己的作品展覽，還說是送給孩子和妻子的禮物。不可笑嗎？”

“我要燒了它。”一簇藍色的鬼火出現在林鏡容指尖。“就當燒給我的祭品了。”

魏昭大驚：“你還有這種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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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有鬼的辦法。你放心吧，我有分寸。”林鏡容的指尖在畫布上游走，帶起一串蜿蜒的灼痕。

《林中女神》瞬間被藍焰點燃，林鏡容手指劃過的區域組成了一個‘罪’字，她滿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然後離開原地朝走廊深處飄去。

“你去哪？”魏昭跟上她的腳步。

“肖澤的工作室。”

毫不意外，工作室的門鎖的死死的。但鎖對游魂沒用，林鏡容身體穿過大門，從裏面打開了門鎖。

工作室裝修得相當豪華，裏面擺放着不少畫架。林鏡容看着一副未完成的畫作，嗤笑出聲：“這麽多年了毫無長進，水平還是那麽一般。”

像是要發洩一般，林鏡容開始在工作室裏肆意亂搗亂，她把畫架踢倒在地、把顏料擠得到處都是、把桌面上的文件撕成碎片......

一段時間過後，林鏡容停止了動作，她低着頭呆立了幾秒，然後說道：“回去吧。”

魏昭有些吃驚，“你這就發洩完了？不去找他報仇？”

林鏡容點了點頭，“就像你說的，惡人并非總有惡報，我的死或許和他脫不了幹系，但歸根結底是我太過軟弱，怪不了其他人。”

魏昭這下真情實感地心疼起了眼前這個女鬼，她用寥寥數語講述了自己生前的故事，但魏昭很清楚，林鏡容死前承擔的痛苦一定比她說出來的要多得多，但魏昭沒辦法替她做什麽，甚至說不出什麽安慰地話。

“那我們回去吧。”

林鏡容點了點頭靜靜跟着魏昭朝出口走去。

畫廊大門口立着一道高挑的身影，那是魏昭第一天去五界醫院時，在醫院門口看到的那個男人，他的黑瞳似乎快要和夜色融為一體，不僅如此，魏昭此時還看見他的頭上長着一對尖尖的角。

“看來我們的新同事已經先一步找到失蹤的患者了。”男人大步一邁走到魏昭面前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林鏡容往魏昭身前一站，張開雙臂擋住魏昭：“我自己跑出來的，不關她的事，有什麽沖我來！反正我也沒幹什麽！”

“除了非法入室、吓暈保安、局部縱火、破壞財務以外你确實沒做什麽。”看着變得手足無措的女鬼，男人笑了：“沒有傷人，沒有自殘，足夠了。從醫院的角度來說，其他事無傷大雅。”

男人朝魏昭伸出手，“還沒自我介紹，我叫殷澧。既然病人找到了，那就一起回去吧。”

魏昭與林鏡容一起坐上了殷澧的車，車子開到半路，林鏡容突然說話了。

“我還想去一個地方。我就看看，什麽也不做，可以嗎？”

“可以嗎？”魏昭也跟着問。

殷澧無奈地問道：“......去哪？”

“錦園小區，對面的沿江風光帶。”

十分鐘後車停在了錦園小區對面的路邊。

魏昭與林鏡容下了車，一人一鬼在沿江風光帶上散起步來，走了一段路之後林鏡容突然停下了腳步，這裏剛好位于錦園小區正對面，今晚月色很好，風也很幹爽。

林鏡容伸手指向錦園小區的一處：“我生前就住在那裏。”

魏昭遙遙望了一眼對面說：“雖然看起來有些舊了，不過這小區應該挺高檔的。”

“對，這裏可是市裏數一數二的好地段。市一中的學區房，走路五分鐘就能到學校。旁邊大型超市、商場、公園、醫院這些配套設施都很齊全，而且交通也便利。你看，剛又有輛豪車開進去了。”

“你總不會是喊我來着看你炫富的吧？”魏昭問到。

風吹起林鏡容的長發，讓人看不太清她的表情。“爸爸每天都有散步的習慣，媽媽不上晚班的時候他們就會一起。我想再看看他們。”

盡管林鏡容說得很平靜，但魏昭還是察覺了林鏡容聲音中的顫抖，她問道：“你看起來有些害怕？”

“很明顯嗎？我确實害怕，我不知道他們現在是會想我，還是會......”

魏昭用力拍了拍林鏡容的肩膀，正準備安慰她就聽見有小孩子咿咿呀呀的喊聲從一側傳來。

“順順，等一等，慢點跑！”

“順順真厲害，才兩歲就能跑這麽快了，來，爸爸抱。”

這對夫妻看起來四十多歲的樣子，男人氣質儒雅，戴着眼鏡，女人看起來則十分幹練。

男人懷裏抱着個小孩，估摸着不超過兩歲，三人有說有笑，大人時不時在小孩的臉蛋上親一口，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一家三口很快經過了林鏡容身邊，林鏡容仍呆立在原地，目光追随着三人的背影。

魏昭問道：“這該不會是你爸媽吧？”

林鏡容點了點頭。

“......你現在心情如何？”

“很複雜。”林鏡容的表情也十分複雜，“我死了三年，而那個孩子看起來兩歲的樣子，這說明我死後沒多久他們就懷上了。說實話我很生氣，難道在他們心裏我就一點地位都沒有嗎？”

魏昭試圖安慰她，“......說不定那孩子是他們收養的？”

“不用安慰我了。”林鏡容露出一個苦笑，“不過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看到這個孩子反而感覺輕松了不少，至少他們沒有每天沉浸在傷心痛苦中，他們的人生不會因為我變得一團糟。”

“林鏡容，你是個好鬼。”

“冷不丁地說什麽呢？這就是你對我的評價嗎？”林鏡容擡手擦了擦眼淚，笑了。

兩人在月光下無言站了好一會兒，林鏡容終于打破了沉默。

“魏昭，我想投胎了。”

“你說什麽？”

“我說我想投胎了。雖然這輩子很痛苦，但我還想再試一次，我做人的時間太短暫了，下輩子我一定要堅強一點。”

魏昭在兩天後目送林鏡容走進了冥界通道。

林鏡容走之前告訴魏昭，她一定會在冥界大力宣傳五界醫院。之後魏昭恢複了之前平靜的生活，每天整整資料，刷刷論壇，急救電話也沒有再響過。

眼看着為期一個月的試用合同即将到期，有一天早上江院長出現在了魏昭的辦公室裏。

魏昭一大早剛打開辦公室的門，正準備招呼小界吃魚粉，她一轉頭就看見江冷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手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捏着小界的觸手。

“好香啊，魚粉？你吃兩碗？”江冷擡頭看向魏昭。

“......我給小界也帶了一碗。”

江冷看了一眼身邊坐着的界獸說：“小界？你給它取名字了？看來你們相處得不錯。之前的員工嫌它......長的惡心恐怖，去人事科吵過幾次要換同事。”

‘惡心恐怖’四個字讓小界的眼珠起了一層水霧，它看起來十分委屈。魏昭大步走過去伸手捂住了小界的耳朵，或者說小界耳朵的可能生長位置，有些生氣地說：“他也太過分了，小界明明很可愛，乖巧懂事，還救過我的命，工作也很有責任心。”

“你們關系很好，我就放心了。”江冷擡手示意魏昭落座。

魏昭放好包坐到江冷對面，她把小界放到自己腿上，手輕輕揉搓着它的頭部。

江冷開口說道：“你們的整理工作做得不錯，庫房的溫度、濕度、防水、防火，也都做得很好。”

“感謝江院的肯定，這也是多虧了小界幫忙。”

像是回應魏昭的話語，小界伸出觸手在江冷面前輕輕晃了晃。

“其他工作你也完成得非常出色，救護車接運患者、幫患者尋找父母走出陰影、控制了一批躲藏在人界的游魂并進行上報，你甚至還對患者做到了臨終關懷。工作能力優秀，與同事相處融洽。在我看來你十分适合這份工作，所以我想問問，你是否有意向簽訂正式合同？”江冷的語氣十分誠懇。

魏昭開始在心裏對這份工作打分。

福利待遇相當優越，加五十分。

離家近，加二十分。

領導同事都很正常，加十分。

最後就是工作內容。抛開那些日常工作不談，這一個月魏昭只接到了一個并不着急的急救電話，雖說加了幾次班，但魏昭并不反感。

考慮完所有，魏昭心裏有了決定。